第100章
喝酒誤事。
鄭西遙滿腦子都是這四個字,并且頂着酸疼的腰和刺疼的頭坐在床上,陷入了無限的後悔之中。
為什麽要喝酒?為什麽突然傻逼要陪着宋榮喝酒?
昨天宋榮大着舌頭一聲一聲的“我對不起你”直到現在還萦繞在鄭西遙耳邊,餘音缭繞似的,久久難以忘懷,等了12年的道歉從後哥嘴裏出來,鄭西遙非但沒有釋然,反倒越來越覺得揪心。
喝成這逼樣估計宋榮也好不到哪去,今天就不去他那了,省的兩個人見了互相尴尬。
所以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誰把我弄回來的?俞期嗎?那我們為什麽會做?是我他媽的酒後/亂/性了嗎?我/操,英明再毀一次,我/操,我為什麽要喝酒?
俞期進屋的時候,就見小朋友生無可戀的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在放空自己。
“醒了?”俞期拍拍他的臉,試圖扶他起來,“熬了醒酒湯,喝點再睡,不然會頭疼……說到這個,需要幫你按摩一下嗎?”
鄭西遙點點頭。
被扶起來的時候,鄭西遙看見俞期左肩上有一個極為猙獰的牙印,又青又紫,還有點淤血的感覺,肉被咬的都有點變形。
俞期的左胳膊都不敢使太大的勁。
我/操,我昨天這麽猛的嗎?
“你可以改個微信名了。”俞期忽然說,直視着鄭西遙的眼睛,指着自己肩上的牙印,微微一笑,“叫小辣椒牌可愛多。”
鄭西遙一愣,舉起碗來遮住紅透了的臉。
“哥……”鄭西遙露出兩只眼睛,像極了受了驚的小動物,惹人憐惜,“我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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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知道叫哥了?”俞期打斷他,笑意明顯,“你叫了我一晚上俞期,讓你叫哥也不聽,非要叫俞期,連名帶姓的。”
鄭西遙的臉更紅了。
但阻礙不了小朋友要知根知底的心:“我昨晚……都……做了什麽啊?”
“你還挺有意思。”俞期揉揉鄭西遙的頭,結果牽扯到左肩,疼的皺了皺眉頭,“反正我是頭一次見當事人要回憶撒酒瘋的事。”
鄭西遙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從來都沒這麽丢人過,還是在男朋友面前這麽丢人。
“其實你也沒做什麽。”俞期說,“就是莫名其妙的抱着我哭,我發現你神志不清的時候是真的喜歡哭,看見我了哭的更兇,你說你哭就哭,咬我做什麽?要不是我捏了你臉你真就能給我咬下去一塊肉,怎麽了?昨天跟宋榮說什麽了?這麽患得患失的。”
沒說什麽,就是神志不清的時候以為你要走了。
鄭西遙總覺得昨天自己做的還不止這樣,把碗還給俞期的時候接着問:“就這樣?難道我昨天不該酒後/亂/性嗎?”
俞期“呦”了一聲,尾音上揚,明顯的在開小朋友的玩笑:“還知道你昨天酒後/亂/性啊,看來還不錯嘛,我還以為你最起碼得去洗漱的時候還能意識到。”
鄭西遙舔了舔嘴唇,撈過枕頭邊團成一團的睡衣,小聲問:“那我昨天亂的過分嗎?”
這個問題有點深度。
俞期意味深長的看了鄭西遙一眼,也舔了下嘴唇,笑着說:“如果說……你要死要活的非要做點什麽,不做就扯我衣服,還說我不愛你了,真做起來又沒完沒了,還要還要還要的叫了一個晚……說起來,你有印象做了幾次嗎?”
鄭西遙系扣子的動作頓住,傻了似的看着俞期,用呆滞的眼神問他幾次。
俞期比了個手勢,給鄭西遙比的當場陣亡。
“求你了,以後不要再讓我喝酒了。”鄭西遙擡手遮住眼睛,平躺着的時候腰還在隐隐刺痛,難受的不行,“我一碰酒就沒好事。”
上次迷迷糊糊的被俞期灌了三四杯就暈的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這次跟宋榮幹了整一瓶,幹的他現在腦袋瓜子嗡嗡的疼,眼前也冒小星星,更難受的還是腿。
“我/操……”鄭西遙扶着床叉着腰站着,心情非常的不愉快,“我……”
瞥到俞期的眼神,小朋友乖乖的吞下了“操”這個字。
洗漱的時候鄭西遙看見自己身上的痕跡,擔心了一下明天該怎麽和梁淺或其他看見了的人解釋。
鄭西遙吐掉漱口水,後仰身子去看正在疊被子的俞期,問:“哥,你和我去個地方吧。”
……
青山公墓,鄭西遙的媽媽沉睡的地方。
看藝術照俞期就能感覺出來,鄭西遙的媽媽肯定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不管是眉眼還是微笑的弧度,一颦一笑都寫了“大家閨秀”四個字。
墓碑上黑白照片裏的女人柔和的看着他們。
難怪鄭西遙性格這麽好,和他待在一起就像身在剛剛下過一場春雨的土地上,被雨水沖刷後的泥土散發着清香,偶爾會有破土而出的嫩芽點綴,讓人驚喜,又愛不釋手。
“其實我已經記不得媽媽長什麽樣子了。”鄭西遙跪在地上,把花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墓前,“每次回憶的時候都是她的藝術照,我想不起來她平常的樣子,笑的時候就是照片上那個定格的笑,記不起她皺眉頭是什麽樣子。不過我也願意只留下她笑着的回憶。”
鄭西遙指尖輕觸着花瓣,水珠濕了指尖,滑滑的,涼涼的。
“我小時候其實也沒有那麽喜歡吃糖,媽媽總是買大白兔作為表現好的獎勵,我覺得随便怎麽樣都能得到,從來都沒重視過。直到宋思明過門,奶糖就成了我求而不得的東西,随便做點什麽就能得到獎勵的人變成了宋榮,我就只能自己去買,可買回來的味道不是那個味道,那我也逼着自己吃,暗示說這是和媽媽給的一樣的味道……可它就不是。”
俞期單膝跪在地上,揉揉鄭西遙的發頂,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我小時候,最讨厭草莓。”鄭西遙在俞期頸窩裏鑽了鑽,慢慢睜開眼睛,“酸的太酸,甜的也不好吃。誰知道有一天我看見宋榮吃的津津有味,嘴裏忽然想有點酸酸的味道,他把草莓分我吃,我連吃了十幾個,都是甜的。從那天起……我就經常想嘴裏有那個甜味,可宋思明在家的時候不讓我碰宋榮的東西,我只能偷偷的拿一個,要麽就等宋思明不在家的時候。宋榮從不告狀,但他也從來不攔宋思明打我。”
俞期握着鄭西遙的手,手指捏着鄭西遙的指尖,而後又握住,試圖把自己的溫度傳給這涼涼的指尖。
“你為什麽會怕快門聲?”俞期問他,另一只手輕輕揉捏着他的後頸,好讓他不那麽緊張,“宋思明對你做了什麽?”
“她想砍掉我的手。”鄭西遙說,左手想握拳,卻被俞期牢牢握着,他又閉上眼,那天的景象又出現在了面前,“我說我不想給宋榮寫東西,那次也是她第一次那麽失控,她說‘既然不想寫那幹脆手也別要了’,就這麽……”
鄭西遙右手握住了俞期的手腕,他的指甲很短,卻仍給俞期一種“要刺破皮膚”的錯覺。俞期突然想到,鄭西遙右手手腕的內側有一道不太明顯的疤痕,已經很小很小了,他曾經問過,鄭西遙只是笑了笑,說小時候不小心刮破的。
俞期忍不住想,那個時候鄭西遙還是個小孩,宋思明的指甲會像現在鄭西遙的這麽短嗎?她故意扣着肉握手腕,指甲嵌入肉裏,鄭西遙呢?他疼得大喊大叫了嗎?他哭了嗎?
“握着。”鄭西遙說完最後兩個字,松開俞期的手腕,“我不敢哭,也不敢出聲,你看我這麽說宋榮,其實我也是個慫包……我哭鬧的話她會踹我,她穿着5公分的高跟鞋,會把我的背踹的一塊凹下去,我流眼淚她就要拿戒尺抽我的臉……我也不知道我們家為什麽會有戒尺這麽個東西,十有八九是為了打我準備的吧。我爸不在家,或者很長時間不回家的時候,那東西就會在我臉上招呼,其他時候就随便了,反正什麽地方她都敢打,我又不會告狀。”
俞期突然發現他的手在抖。
他右手的指尖輕輕觸着鄭西遙的臉頰,臉蛋是冰涼的,他卻覺得鄭西遙的臉蛋熱到發燙,又紅又腫,往外淤着血,抹着難看又難聞的藥膏。
他左手五指和鄭西遙的交握起來,開始覺得鄭西遙的掌心有了溫度。
“為什麽?”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在抖。
“我不想毀了爸爸希望的家。”鄭西遙睜開眼,看見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心裏那股煩惱不知不覺消散下去,“宋思明說我要是告狀,我爸爸就會帶我離開,他會讨厭我,我……我其實……其實很依賴父親。”
鄭西遙又閉上眼睛,老巫婆一般猙獰的臉又出現在眼前。
“她把我的手摁在案板上,舉了菜刀,那個時候,客廳燈電視裏在放……什麽東西,快門聲不停的響,我聽着它們就越來越快,最後和菜刀剁東西的聲音重合,很快的那種剁東西。菜刀就在我指甲前,入木三分,她要沒反悔的話……我也不知道她要剁我手指頭還是半個手掌,反正那一刀下去,肯定是能斷。”
俞期想過很多他怕快門聲的原因,想過肯定是因為後媽的虐待,卻沒想過居然這麽驚心動魄。他心疼鄭西遙,看着掌心裏這只白皙的手,突然不喜歡鄭西遙這個懂事的性格。
他不該這麽懂事的,這個時候他要哭,或者破口大罵,他不該這麽平淡的說出最痛苦的經歷。他沒有因此有報複社會的思想,他沒有出現心理壓力,這明明是好事,但俞期卻不想為此祝賀。
他說在他把SD卡掰斷扔掉的時候他就釋然了,這麽難的事,他釋然了……
……
“我和我哥是被賣掉的。”俞期躺在床上,懷裏抱着鄭西遙,閉着眼,用一種講故事的語氣,“好賭,把家裏敗光了,沒得賣了,就把我給賣了。大戶人家,都是女孩,想要個兒子,買了我又後悔,因為我體質太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因為不能退貨所以又買了我哥,我就成了……傭人?嗯,傭人。我和我哥不能見面,他住卧房,我住小黑屋,後來家裏來了個客人,我哥聽其他人說那是個變态,喜歡玩弄小男孩。他想要我,我哥帶着我連夜逃走了,在橋下露宿了三個晚上,被孤兒院院長撿走。可孤兒院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只有兩個老師,院長一個腿腳不方便的老婦人,沒辦法抛下一堆孩子帶着我去醫院,只能讓我自生自滅。誰知道我命好,遇見了我媽……”
鄭西遙想安慰他,話都沒出口,忽然被俞期抱緊。
“不用安慰我。”他說,“這是我的命,我出生在那麽個家庭,有一半的幾率會遇到這種情況,你聽我說覺得我們兄弟颠沛流離,實際上也就那樣吧,我們苦慣了,沒遇到我媽之前沒過過好日子,也不知道好日子是怎麽過的。我們就覺得只要我們倆在一起,就是好日子……其實我也沒怎麽吃過苦,至少我不覺得那是吃苦。”
……
俞期做了一個夢,他夢見那兩個賭徒,把家裏翻了個遍,找不着個值錢的東西,就把他們兄弟倆的百命鎖賣掉,後來有人提議讓他們去賣身體某個器官,他們怕疼,覺得孩子更好賣一些。
他夢見了個大別墅,房子旁邊種着花花草草,他叫不上名字,但是覺得好看。有人告訴他以後他就是小少爺,風光的很。他不懂一個稱呼能改變什麽,不以為然,誰知道轉眼他就被罵畜生,他被鎖在小黑屋裏,聽着外面在歡呼哥哥的到來。
哥哥能吃好吃的東西,穿好看的衣服,睡舒服的床,他什麽都沒有,剩菜剩飯,麻衣粗衫,硬邦邦的床板,還有數不盡的工作。
苦嗎?
還行吧,哥哥過的好,他就覺得不苦。
哥哥跟他偷偷帶好吃的東西,他說太甜膩了,不好吃。哥哥給他塞衣服,他說這種衣服一扯就開線,不好穿。哥哥帶他到卧房睡覺,他說墊子太軟,一晃一晃的頭暈。哥哥搶他的工作,他說哥哥在家的時候就一直在做,該當弟弟的活動活動了。
苦嗎?
不苦。
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