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望天六合05 一更+二更:D……
頭皮發麻只有一瞬, 時燦立刻意識到,是自己的床尾放着一面一米寬一人高的鏡子。
鏡子的邊框是黑色的,輪廓暈染在黑夜中, 乍一眼看不出來。
鏡子。
這肯定不是一面普通的鏡子, 誰半夜三更沒事閑的往別人床尾放鏡子,是想讓她檢驗自己睡姿美不美?再說這鏡子如果真是別人放進來的,她絕對不可能沒察覺。
一個悄無聲息憑空出現的鏡子,這是鬼師才有的專有武器。
這地方有鬼師?奇怪了,陰氣那麽重的半人半鬼,鬼頭匕怎麽能沒有絲毫反應?
不對……鬼頭匕交給了寒哥, 如果有異動,他肯定是第一個感知到的,而且剛才自己翻身坐起的動靜那麽大,他怎麽還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
時燦的心一沉, 沒管鏡子的挑釁,立刻撲向殷栖寒的床邊,扳着他的肩膀将他翻過來查看。
糟了, 只一眼時燦就心道不好,殷栖寒居然在這個時候失控了。
他并非一動不動,靠近了才發現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的顫抖, 但渾身仍然極細小的抖動着,像冰天雪地中,只穿一件單衣那樣瑟瑟發抖。
殷栖寒的瞳仁深處泛起妖異的紫色, 長睫微顫, 血一樣鮮紅的嘴唇不停翕動:“燦燦……”
“燦燦!你後面!”
岳昭半夢半醒間被屋裏的動靜弄醒了,剛迷迷瞪瞪睜開眼坐起來,入目的畫面幾乎讓他魂飛魄散:屋子中間那張床的尾部, 不知什麽時候立了一面巨大的鏡子,那鏡子中正緩緩走出一個人……她像是在一汪膠水中走出來,身上絲絲連連拉着很有粘性的線,随着她往前走,那萬千根線正在一根根斷掉。
這人緩緩的走緊了時燦。
岳昭緊張的音都變調了:“看後面!後面有人!!”
時燦當然也察覺到了腳步聲,她匆忙的摸了一下殷栖寒的臉:“先堅持一下,很快。”
她回過頭,盯着那個正朝自己緩步走來的人,那人見時燦望過來,停下了腳步。
時燦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這個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樣,長相也一模一樣的人,甚至她們表情都別無二致,仿佛二人之間只是立了一面鏡子。
時燦眼神一暗,忽然間向前急沖三步,對面的“時燦”閃身避過,而她去勢不減,兩步蹬上牆,一個側翻身體倒懸,直直撲向“時燦”的脖頸。
“時燦”一下沒反應過來,被時燦雙手扣住了喉嚨用力一甩,身子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對面牆上,“砰”的一聲落在牆根兒處。
岳昭整個人一半心驚膽戰,一半熱血沸騰:“小火山好樣的!快快快接着打!你們不是有個鐵鏈子嗎?拿出來!把她捆上!”
他指揮的應該沒錯啊,乘勝追擊一舉拿下。然而時燦卻沒有往那人的方向去,而是掉頭雙手撐在殷栖寒身側看他。
殷栖寒的眼神有些渙散,失焦的望着一個方向,他的神色壓抑而痛苦,但細看之下,卻能察覺出一絲溫柔。
時燦心都揪起來了,原來不知道,在第一次看到殷栖寒是失控時,她還大大咧咧的給他貼了一張符紙……他當時得多痛?
魂魄生生剝離覺魂後本就留下的嚴重創傷,覺魂又像一根木錐一樣釘在心髒,鬼魂天性的惡念像是逐漸收緊的鐵網,這痛苦能讓人肝腸寸斷。
殷栖寒擰着眉,眼睛不知道在看哪:“燦燦,親親我……”
時燦鼻尖一酸,俯下來給了他一個很長的深吻。
兩唇相觸一瞬間,殷栖寒就有些失控,他像是在沙漠中為了尋求水源而拼命向下紮的根,也像是看見曙光要努力沖破牢籠的獸,他那麽急迫,仿佛身體中的惡念試圖吞噬掉妄想拯救他的光明。
但時燦更加不甘示弱的回吻回去,仿佛卯足了勁要跟什麽東西一幹到底一樣。
即使她看得見他們必輸的結局,但她不想輸得節節敗退,至少這一次,丢盔卸甲的必定是跟她搶奪殷栖寒的那些惡念,而不是她。
“親你了,快點好起來。”時燦低聲呢喃,她的聲音很溫柔,可她的心卻遠遠沒有這麽平靜。殷栖寒痛苦的樣子,讓她簡直想發瘋,想把天地都撕幹淨——遠的,就是把他們害成這樣的幕後兇手;近的,就是身後那面該死的鏡子和那個該死的影子靈!
“我靠了!我真的不懂!小火山!殷哥!你們在幹什麽呢?!你們注意一點好不好?!她!!!她爬起來了!我求求你們了!你們看一看啊!!”
岳昭的最後一句話徹底破了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時燦哪能不知道身後那人已經站起來,可現在情況棘手,于公于私她都不能丢下殷栖寒。
如果殷栖寒僅僅只是沒有戰鬥力,她還能想辦法讓殷栖寒和岳昭全身而退,但鬼師的鏡子是至陰之物,與殷栖寒體內看不見的萬千惡念形成了一個有力連接,一旦殷栖寒真的徹底失控,他會成為一個十分強勁的對手。
再說即便沒有這些,從私心上講,時燦也硬不下那個心腸,任由殷栖寒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叫她的名字。
時燦又給殷栖寒渡了一口氣,這種時候她更要冷靜,比平常任何時候都要冷靜才行。
然而事與願違,岳昭還在高聲尖叫:“燦燦!殷哥!我操了你們兩個怎麽了?!快躲啊!”
與此同時,時燦也聽到空氣被什麽劃破的呼呼風聲,她迅速的抱着殷栖寒的腰就勢一滾,兩人雙雙摔在地上,而下一刻,他們剛才躺過的床炸得四分五裂。
彌漫的煙塵中,時燦看見,是“時燦”僅僅用一只左手,就拍碎了整張床。
“陰陽手……”時燦皺緊了眉。
“高級的鬼師……一面鏡子映世間萬物……鏡子裏面招來的東西……都為他所用……”殷栖寒的語氣有些虛弱,說話也斷斷續續,但聲音卻堅韌從容,“燦燦,……我沒事了,對付這種鬼師,必須先毀他的鏡子……你纏住影子靈,我毀鏡子。”
時燦忍着心疼,摸了一把殷栖寒的頭發,輕聲說:“寒哥你真棒,小心點,別被鏡子照到了。”
說完之後,她旋即沖向影子靈,還不忘對岳昭喊道:“狗昭!蒙着被子別露面!”
時燦将渾身的禦敵狀态調出了十成十,剛才那一擊得手,只是因為這個影子靈剛從鏡子裏出來,身體還僵硬着,才讓她占了一招上風。
可現在,見識了對方陰陽手的威力,時燦哪敢掉以輕心?
高級的鬼師能造出實力強大的影子靈,對方知道她是他們三人中實力最強,所以鏡子正好立在她的床尾,造出了一個陰陽手。
陰陽手是陰陽至尊天下無敵,眼前這個人,絕對是自己活到現在,見過最強勁的對手。
正思忖間,忽然聽到了一聲敲擊玻璃的清脆聲音,頓時對面的影子靈一動,俯身疾步向時燦沖來。
時燦反應快,立刻後撤一步,以手成刀狠狠揮向“時燦”的面門,“時燦”仰身避過,順勢出腿橫掃時燦的下盤,時燦借力在空中一個旋身,踢向對方的腦袋。
“時燦”連連後退三步,停下身,沖着時燦冷笑一聲。
時燦大喝:“寒哥,別讓鏡子照到我!”說完她左手一甩,一根精鐵銀鏈赫然出現在手中。
那邊殷栖寒一早就繞到鏡子後面,他在心口的位置劃開一點,取出極少的一絲血霧甩在鏡子的背面,右手不停,就着這一點血霧描繪出一幅淋漓盡致的符畫。
他聽見時燦的話,當機立斷将鏡子正面朝下扣在床上,而手中筆劃不停,正好劃到最後一筆。
另一邊,時燦已經将縛魂索牢牢的套在影子靈的脖頸上,她左右手各執一頭鐵鏈,狠狠向兩邊拉,影子靈高高的仰着脖子,在她手下發出“赫赫”的聲音,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
說實話,這人跟自己長一模一樣的臉,看着真是讓人挺膈應的。但時燦不會被這點小小的心理幹擾,手勁一點不松,漸漸的,這影子靈不再掙紮,慢慢的垂下頭去。
時燦一把捏住對方的下巴,将她的臉沖着自己,好讓自己看個究竟——她剛才一直就覺得這人哪裏怪,但全神貫注的打鬥時,沒法分心,這回對方已經被制服,可以讓她好好看清楚。
剛一對上,時燦立刻就明白自己心中異樣來自于哪兒——這張臉和自己長得确實一模一樣,但是她從來不會塗這麽鮮豔的紅色口紅。她個頭嬌小,塗正紅色壓不住氣場,被沒良心的哥哥弟弟和男朋友調侃過後,就把手裏大紅大紫色調的口紅全扔了。
沒有一點雜色的正紅……時燦手指微微捏緊,她發現,自己腦中不僅閃過了喜春的臉,也浮現了韓晶的樣子。
“砰!”
忽然一道炸裂的聲音将時燦的思緒拉回來,她回頭,看見殷栖寒手下碎成無數碎片的鏡子。而引起寒正脫力一般,單膝跪了下去。
時燦立刻往他的方向跑:“寒哥,你沒事吧?”
殷栖寒剛剛意識回籠,就來這麽大的消耗,一時間站不穩,“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後才稍稍清醒些,而他剛剛清醒,忽然意識到什麽,對時燦的方向伸手,厲聲道:“別過來!”
剛才鏡子炸裂成無數碎片,而他膝蓋旁邊的那一片,是翻轉過來的。
此刻,他的面容就清晰的照在那一小塊兒鏡子碎片上。
來不及了,殷栖寒親眼看見這片碎片上發出了如同膠水一般黏連的線條,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從這小碎塊兒上破土而出,他應該立刻出手捏死他的,可與此同時,他的腦中竟然出現了一幀幀畫面:
昏暗的場地,圓形的祭臺,冰冷的牢籠。
一束光自上而下直直的照射在他的頭頂,照亮了周遭的空空蕩蕩,只看見東南西北,四根擎天的長柱。
還有一道聲音,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如同可怕的水蛭一般,争先恐後的鑽進他的身體。
“你的出生,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到來。”
“可笑的是你,這世上沒有時家,沒有時燦,沒有你所熱愛的一切,這世上只有你,只有我。”
“他們都是假的。”
“回來吧,回到屬于我們的世界。”
“殷栖寒,這是你的宿命……”
時燦在殷栖寒喝止她時就頓住了腳步,下一刻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不過并不太擔心,那個從鏡子碎片中掙脫出來的影子靈和剛才那位根本沒法比,殷栖寒完全能控制得住。
然而,時燦卻看見那影子靈獰笑着,雙手成爪抓向殷栖寒的天靈蓋,而殷栖寒竟然沒有一點要躲的意思。
她吓得魂飛魄散,立刻撲上去扭住“殷栖寒”的脖子将他甩在一邊,雙手捧着殷栖寒的臉頰,急聲問:“寒哥,你怎麽了?!”
殷栖寒猛然回神,他急急的喘了兩口氣:“我沒事,燦燦,你去對付那個影子靈,我收拾這些碎片。”
“好,你小心。”雖然時燦看不出殷栖寒哪裏受傷,但心中還是不太放心,好在那個影子靈是鏡子碎片照出來的,功力大打折扣,對付起來十分容易。早點解決了,她就能盡快去幫殷栖寒。
可一轉身對上那張臉,時燦卻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殷栖寒”就站在原地,不出手,只靜靜的看着她,唇邊還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是假的,他不是寒哥。時燦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眼神陡然銳利下去,撲身掐住他的喉嚨,借力前行幾步将他重重抵在牆上,手勁漸漸收緊。
“殷栖寒”還是不還手,他默默的望着她,眼神是幾乎能讓人沉淪的溫柔,他的眼睛那麽深邃漂亮,時燦甚至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絲解脫與不舍。
好看的眼睛真的有殺傷力,因為它們的确會說話,此刻殷栖寒似乎就用他的眼睛,告訴她:動手吧,不要舍不得,這是我想要的。
那一瞬間,時燦腦海中的念頭近乎荒唐,她甚至恍惚認為,手下這個才是真正的殷栖寒,而身後那個處理碎片的人,是剛剛投影出來的影子靈。
就這麽一個遲疑,對面的“殷栖寒”忽然暴起掙脫,蒼白的手毫不猶豫的向時燦的眼睛抓來,時燦立刻扣住他的手腕一扭,然而頰邊卻還是被他劃了一道。
忽然,她腰間落了一個力道,殷栖寒摟着她轉了半圈将她推遠:“我來。”
面對殷栖寒,影子靈就不像剛才那樣打不還手了,用盡力氣出招,卻被殷栖寒一招輕松制服,他面無表情,毫不手軟的将它折成兩半,一把扔在角落。
做完之後殷栖寒腳步一轉,立刻向時燦走去,他盯着時燦臉上細小的傷口,沉聲問:“為什麽對他心軟?”
時燦很老實的回答:“因為他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殷栖寒不接受這個說法,語氣更加嚴肅:“就因為是我,你就不動手了嗎?任由他傷害你?燦燦你別忘了,你遲早也是要向我動手的,而且是真正的我。”
時燦一凝眉,竟然難得撒了個嬌:“你現在能不能不說這個,煩不煩?”她指自己臉上的傷口,“這疼着呢。”
她這麽一說,殷栖寒思路立刻被帶跑偏了,他小心的用指尖碰了碰那道小血口,忍不住低罵:“這個孫子。”
“說的好,寒哥,我們現在就去找這個孫子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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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大廳很安靜,老邱父女相對坐着,桌上放着一盞暖光臺燈。
柔和的燈光下,兩人的臉色一樣的慘白。
時燦和殷栖寒從木質樓梯走下來,一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老邱父女兩人卻誰都沒擡頭去看。
半天沒人說話,最後老邱清了清嗓子,對時燦和殷栖寒笑道:“兩位怎麽這個時候下來,是沒有睡着還是起得太早?”
“大叔,是這樣的,”時燦停了半天才接話,“我這個人呢,有一個很奇怪的癖好,生平最讨厭影子啊,鏡子之類的東西,我們說話,能不能把這些讨厭的東西清理掉?”
她指了指旁邊坐着的喜春:“你的高級影子靈先回避一下,咱們自家人坐下來好好聊點自家話,沒問題吧?”
老邱低低一笑,似乎是感慨:“後生可畏啊,了不起。現在可以說了。”他一揮手,對面的喜春立刻消失在衆人面前。
喜春消失,時燦拉着殷栖寒一同坐在老邱對面,她伸出手指敲桌面:“說可以,不過岳立山大叔,在說之前,你是不是先應該向我們兩個做一個自我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