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善惡
劉臣事件,終歸是驚動了學校和家長。
劉臣除了被勒令退學,還要面臨牢獄之災。
事情發生之後,陳西桃見了一次劉臣,他不和任何人說話,看得出他的精神狀态不太好,只從他眼神裏便能看出,海水暗湧和死水沉沉,只是風起與風落的差別,實則卻是生與死的界限。
劉臣的父親從外地趕來白市,說服老師給陳西桃和神童當面道歉。
見到劉臣父親的那一刻,陳西桃原本強硬的态度有些崩潰。
劉臣的父親已經六十多歲,他頭發花白,皺紋橫生,模樣黑瘦,穿着一件掉皮的黑色皮衣,軍綠色嶄新的黃球鞋,佝偻着背,用旁人聽不懂的方言說了一大推。他講話的時候有些拘謹,邊說邊抹眼淚,抹完眼淚又會腼腆笑笑,露出一口黃牙。
最後陳西桃只聽懂三個字,“對不起”。
神童看着劉臣父親那樣,心裏的憤懑和委屈頓時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她一直安慰老人,說“您別難受了”。
陳西桃躲到門口冷靜。
她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原諒的話的。
每當生出恻隐之心,她耳朵上的傷口便會不由自主的痛起來。
如果傷害無代價,那麽對錯無差別,正義無意義。
她将這點難以名狀的感受告訴給孟亓。
孟亓自從受傷之後,便每天都去醫院挂水打消炎針,陳西桃也每天都去看他。
同他講這件事,其實是情緒作祟,看見他臉上未消的腫痛,再想到劉臣父親生滿老繭的雙手,她心裏便發澀。
她對孟亓說了自己的心理活動,孟亓說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看到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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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道的都會說自己有八十歲的老母要養。”
陳西桃一下子就釋懷了。
陪孟亓輸完液之後,齊卡拉叫上馬軒一同來醫院看孟亓,齊卡拉見到陳西桃,不和往日一樣禮貌打招呼了,陳西桃看得出來經過這事兒之後齊卡拉煩她煩的不行。
馬軒問,那有沒有我的份兒啊。齊卡拉回,裏面的土豆可以撈給你吃。
孟亓聞言便龇牙咧嘴的笑起來,痛并快樂的表情實在滑稽。
陳西桃笑笑,不願打擾他們同學小聚,出醫院之後和他們告別,獨自坐地鐵去城西。
城西無名山上有座廟。
香火不算旺,草木格外深,冬日已至,仍有大片暗綠。
陳西桃拾級而上,山不算高,很快便至廟前,古樸的廟門上挂着一個牌匾,上書“青檀寺”。
有一位穿暗黃色袍子的小沙彌接待了她。
她進門去見佛祖,佛身不大,但很是威嚴慈目,她跪下來雙手合十,默言一番,又磕了三個頭。
臨走前向沙彌捐了點香油錢。
小沙彌念“阿彌陀佛”,又說:“冬天到了,這裏不是大寺廟,小山頭上少有人過來。”
陳西桃笑:“那我以後常來。”
從天臺下來,她便決定,以後要常和神明打交道。
這樣一來,在危急關頭,至少還能念一念“老天保佑”。
從青檀寺回去之後,陳西桃去見宋明揚。
兩個人約在學校餐廳見面。
上次在餐廳與宋明揚見面時,陳西桃故意點了碗海鮮面。
這次陳西桃又點了一碗來吃,她一天沒吃飯,餓的發慌,面做好了之後便大口吃了兩口。
惹的宋明揚說:“吃慢點。”
沉默了許久,第一句話竟然是他溫溫柔柔,甚至有些寵溺的說“吃慢點”。
陳西桃又咬了一大口,沒有要停的意思。
又吃了一會,含糊不清問:“要不要來一碗?”
宋明揚,低頭看了下衣服,說不了。
陳西桃立刻懂了,他穿白色的棉襖,怕濺到湯汁。
陳西桃将面一點點撈完,并不注意形象,每一口都吃出吸溜聲。
等吃完一碗面之後,她把筷子放下。
再擡眼,看到宋明揚白色的棉襖上有幾粒突兀的油星。
還是濺到了。
陳西桃指指宋明揚的衣服。
宋明揚低頭才看到衣服上的污漬。
陳西桃說:“你髒了。”
宋明揚頓了下,掏出紙巾擦了擦,說:“沒關系。”
陳西桃笑:“誰跟你說對不起了?”
宋明揚将手上的衛生紙團揉了揉,捏在手心裏,不停的搓。
“你找我有什麽事?”他問。
陳西桃聞言眼神變了變,她将手肘撐在桌子上,手抵着下巴逼視着他,問:“那天為什麽沒來?”
氣氛一下子變了。
宋明揚不去直視她,而是盯着手上的紙團,默不作聲。
“那天上樓之前,我給你打了電話,你說過的,會過來安撫劉臣的情緒,可是你沒來。”陳西桃一字一句問。
宋明揚似乎有些羞恥,臉頰竟悄悄紅了。
陳西桃并沒有被他無辜的表情蒙蔽,她又問:“沒來就算了,為什麽連警都不報?”
宋明揚将手上的紙團揉出碎屑,他指尖泛白,如同他慘白的嘴唇,那樣的虛弱無力,仿佛不能再承受任何話語。
宋明揚不講話,陳西桃便有耐心的等他說。
她是一定要跟他耗的。
有些話,她講出來,不過是識破一個人卑劣的假面,可由他自己講出來,才是摘下面具,讓他直視鏡子裏那張醜惡的嘴臉。
等了片刻,宋明揚從椅子上站起來,垂首說:“是我懦弱。”
陳西桃失笑,她舒了口氣,也站起來。
“你知道嗎,懦弱二字用在你身上,都是給懦弱污名化。”
“你懦弱嗎?你勇敢的很啊。你不出面,劉臣很可能傷害我,甚至殺了我,這樣一來,他就會受到制裁。多好啊,劉臣一個人便能解決兩個麻煩,就能扼殺你過去所有的肮髒。一石二鳥你都做得出,很懦弱嗎?”
宋明揚垂首,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
陳西桃舔舔唇,繼續說:“說到底宋明揚,你愛過誰嗎?”
宋明揚晃然擡起臉,動動嘴,卻仍是沉默。
陳西桃笑:“講不出口啊,那我替你答吧,你沒有。”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刺激到宋明揚,又或許是陳西桃姿态太輕蔑,語氣太嘲諷,他忽然問:“還有事兒嗎?”
言外之意,沒事,我就走了。
陳西桃簡直被他逗笑了,她說:“懦弱只不過是一顆種子而已,現在已經結出惡果。”
“什麽意思?”宋明揚擡頭,與她對視了一眼。
陳西桃收起笑意,嚴肅的說:“老師調查我會如實說的,之前你出櫃和出軌的證據,我都有。”
她講完話便要轉身離開。
宋明揚拉住她的胳膊:“你不要做傻事!”
陳西桃轉身,看垃圾一樣上下掃視了一下宋明揚,而後勾唇露出一個天真的無辜的笑,她眼角下的小痣似一朵花一般,灼灼其華。
她善意告知:“不瞞你說,上次去酒店找你和劉臣,對話內容我錄了音的。”
她的笑意是這樣的純真,眼角眉梢流露的氣質又是這樣的邪惡。
這樣的她,這樣的話,将宋明揚擊潰在原地。
出餐廳後發現神童在等。
她朝餐廳努努下巴,問陳西桃,都和他說什麽了?
陳西桃賣了個關子,說:“我只是讓他知道,人可以不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但一定要信善惡到頭終有報。”
生而為人,不敬神明可以,卻要敬畏善良。
而善良必須有力量。
這是宋明揚給陳西桃上的實踐課。
現在她重新教給他。
陳西桃這幾日三天兩頭往孟亓家跑。
孟亓受了傷,性格反而乖順許多,陳西桃每天同他一起去醫院挂水,再送他回家。回家之後,通常兩個人會在沙發上坐一會兒,随便閑聊些什麽。
有時候趕上飯點,陳西桃也會陪孟亓吃個飯。
這天吃完飯之後,楊姨洗了些車厘子送過來,孟亓指指陳西桃,說:“放她那邊吧。”
陳西桃給楊姨點頭笑笑,問:“你怎麽不吃啊?”
孟亓說:“我不愛吃,你吃吧。”
陳西桃将信将疑的瞥了眼他,拿起一顆最紅最大的車厘子,滿足的欣賞了一眼,然後一口放進嘴裏。
“還挺甜的。”她說。
孟亓玩着手機,說:“那是,都是錢的味道。”
陳西桃嘻嘻一笑,點頭說是,又連吃了兩顆。
她忽然想起什麽,揚起臉,模樣認真:“孟亓,你家這麽有錢,為什麽還這麽費勁趕成績,不能出國留學嗎?”
“我媽不讓。”孟亓低頭看手機,讓劉海遮住眼。
“為什麽?”
“怕我到國外沒人管更無法無天了呗。”孟亓說,又問,“聽說我媽那天給你打電話了?”
陳西桃一聽,把手上的車厘子放下,點點頭說:“你不知道那天我接到你媽電話都快吓死了。那種感覺怎麽形容呢,就像是上課偷玩手機卻忽然被老師提問,緊張中還帶有一絲羞愧感。”
孟亓将手機放下,擡眼看陳西桃:“怎麽?”
陳西桃說:“你這不是受傷了嗎,我以為你媽要辭了我,結果她還蠻關心我的。”
孟亓“嗯”了一聲,也拿了個車厘子吃,邊吃邊說:“我給她說我是不小心撞見你被壞人要挾的,她一聽我見義勇為,不僅沒擔心,還高興的什麽似的,說什麽,‘你長這麽大,還沒做過幾件,讓我驕傲的事兒呢’。”
陳西桃聽罷彎起眼睛笑:“你媽說得對,這件事你真的很令人驕傲。不過,你媽肯定也擔心你,她就你一個兒子,不關心你關心誰呀,家長都刀子嘴豆腐心。”
孟亓又拿了個車厘子,咬在嘴裏,沒情緒的問:“真的嗎。”
陳西桃說:“當然啊。”
孟亓笑了:“是麽。”
“那小爺今兒過生日,她怎麽連個電話都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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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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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傷害無代價,那麽對錯無差別,正義無意義。
所以朋友們為了父母也不要傷天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