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波瀾

趙明英前不久剛給陳西桃寄了一包牛肉幹,這日一大早,陳西桃早早去圖書館占座學習,又接到她的電話。

“給你寄的棗收到沒有?”趙明英問。

陳西桃出門接電話,沒穿外套,凍得一激靈:“你怎麽又給我寄東西,我都快放假了,回去吃不行嗎?”

趙明英便客客氣氣的解釋說:“棗是你爸爸讓寄過去的,我之前說不讓寄呢。”說完這話,她趕忙解釋,“就是覺得寒假快到了,你能回家吃嘛。”

陳西桃頓了頓,說:“我寒假晚幾天回去。”

趙明英問:“怎麽了?”

陳西桃說:“和同學去上海玩兩天再回。”

趙明英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下,說:“好,你注意安全,錢夠嗎?”

陳西桃說:“夠。”

挂了電話,陳西桃點開手機的定機票軟件,确定了一下飛紐約的航班。

窗外灰蒙蒙的,烏雲翻滾,像暴雨來臨前那樣沉,天際有倦鳥掠過,似在逃命。

天色一陰,整個人的心情都變得灰蒙蒙的,像罩了層霧,偏偏講臺上的數學老師,把一道大題拐彎抹角的講了大半節課。

要是陳西桃講,十分鐘就能講好。

不是她水平高,而是她講的重要步驟和省略的知識點,恰恰都是和他心裏想一樣的。

孟亓将下巴抵在桌子上發呆,拿中性筆在試卷上畫烏龜。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班裏同學去操場做操,他拿了包煙到樓下花壇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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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點上,就聽到一陣壓抑的推搡聲。

有個男生,說了些不入耳的混賬話,接着就想起一陣打巴掌的聲音。

孟亓一聽眉頭便皺起來。

要說這平時見了打打鬧鬧,那他一般不插手,畢竟是兩邊對立的事,兩邊自己解決。可要是看到以多欺少,或者純粹的校園欺淩,那就另當別論。

這種抽巴掌聲,一聽便知道是欺壓淩.辱。

孟亓把煙從嘴裏拿出來,輕輕啐了口,又将煙摁在旁邊的垃圾桶上撚滅。

随意耙了把頭發,越過一棵樹,走到拐角另一邊,看清人,孟亓嗤笑:

“丢不丢人啊,大老爺們揍人還有專門扇人臉的?”

陳西桃在考完試的當天飛往紐約。

準備了小半個學期,攢了些錢,為的就是踏上異國的土地,找到故鄉的親人。

陳西桃1月15號晚上從白市出發,到達紐約的時候還是15號晚上。

時差,讓陳西桃感受到距離的深深無力感。

來紐約不是個突然的決定,但卻是突然下的決心。

一個月前的平安夜,王麗卡點給陳西桃打來電話,祝福:“聖誕快樂。”

一連幾年都是如此。

春節和聖誕節,是王麗一定會給陳西桃打電話送祝福的日子。

這次不一樣的是,陳西桃似乎很需要這種祝福。

聖誕那日,她目送齊卡拉離開,表面的鎮定自若騙不了心裏的悵然若失,很奇怪,她并不覺得自己受了什麽傷,可有什麽憋在心裏,無法同任何人說。

在那個瞬間她再次理解到,女孩子在脆弱的時候,是真的需要母親的。

去紐約這件事,陳西桃沒有知會家裏的任何人,包括王麗她都沒說。

陳西桃落地之後給王麗打電話。

一連打了四個都無人接聽。

陳西桃無奈,只能先找個酒店住下,第二天早起根據王麗在許久之前說過的地址去找人。

陳西桃對比着手機便利貼上的地址,找到了在布魯克林區的一所公寓。

門牌號107,很好找,陳西桃在門前理了理衣服,拿手機看了下臉上的妝,又理了理頭發,才摁響門鈴。

居然是一位頭發花白,有些老派貴族氣質的女士來開門。

陳西桃愣了下,用英語小心的問:“請問王麗女士在嗎?”

老太太用她那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陳西桃一眼,又看到了她身旁的行李箱,問:“你是誰?”

陳西桃很快回答:“我是她女兒,從中國來。”

那位老太太便說:“對不起,這房子是我們在五年前買下的,至于您說的中國女士,我門在簽完合同後就沒有見過面。”

陳西桃的心一下子墜下去,摔碎了,像裂開了一般。

她局促的說:“打擾了,再見。”

一邊想掏手機給王麗打電話,說到底,還是怪她,不說提前打個招呼,怎麽連情況都沒搞清楚就過來了呢。

誰知她剛走了沒幾步,忽然有人喊了她一聲。

是剛剛那位老太太,她說:“等一下。”

從她身後走出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老爺爺,他看了眼陳西桃,又從門邊的櫃子上拿了筆,在便利貼上寫了串什麽遞給陳西桃:“你去這個地址找她吧,上周我在這裏見過她一面。”

陳西桃激動的嘴唇顫抖,連說好幾聲謝。

廣播體操的聲音在校園回蕩,天越來越陰,有樹葉随風吹到人腳下,又被人不留情的碾碎。

地上跪着一個人,另外兩個人一左一右制服着他,還有一個男生站在他們三個人的對立面,披着校服外套吊兒郎當,表情滿是戲弄和不屑。

孟亓看着他漫不經心的活動了下手腕:“馬良,我是不是說過,你要是再他媽冒失,老子饒不了你?”

記得不錯的話,馬良不久前弄掉了王鵬飛的水杯。

原來這事兒倒是沒完了。

馬良和另外三個人看見孟亓俱是一愣。

馬良臉色變了變,立刻賠笑道:“哥,你怎麽來了。”

“別。”孟亓做出驚恐狀,“我可收不起打人臉的弟弟。”

孟亓看着馬良那秒慫的樣子,知道這人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光吓唬他是不行的,要動點真格,才能讓他長記性。

于是孟亓勾勾手讓馬良過來。

馬良先是不動,說:“哥,別啊,我放他走不就行了?”

孟亓一直在笑,穩操勝券的那種笑,他還是勾手,說:“過來,別讓我再說一遍。”

馬良看看那邊的兄弟和王鵬飛,又看了眼孟亓,心一橫走過去,賠笑:“好,我聽亓哥……”

一句話沒說完,孟亓往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領往他肚子上一踹,馬良立刻後退好幾步磕到牆上。

孟亓不給他反應的機會,過去抓住他的頭發,把他往地上一甩。

幾個動作剛做完,忽然有人大聲呵斥:

“住手!”

陳西桃根據地址找到了法拉盛的一家面館。

她到的那會兒已經過了飯點了。

進去之後她找了個門口靠窗的地方坐,很快便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過來招呼她。

陳西桃點了碗最普通的牛肉面,又問:“請問你們這有個叫王麗的人嗎?”

中年女人擡眼,看了眼陳西桃,忽然變了臉,指向她身後:“你找我們老板啊,她正好剛回來。”

陳西桃驚詫轉頭。

王麗從一輛很朋克的破舊吉普車上下來,她帶着墨鏡,穿一件暗藍色的有些舊的長外套,和她同色系。

陳西桃出門前特意換的毛衣,moco家的新款,2000多一件。

陳西桃呆呆看着窗外,看着面前這個既熟悉又好似全然陌生的人,一步步走近她。

王麗進了門,并沒發現陳西桃的存在。

她徑直往裏走,用濃厚的煙城普通話問:“劉姐,給尼莫打電話了沒有?”

劉姐回了句什麽,又說:“門口有位客人找你。”

王麗這才轉臉,說:“誰找我啊……”

話到一半,僵硬在原地。

而她對面的陳西桃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找王麗比想象中難,但也比想象中簡單,這并不矛盾,矛盾的是信息的偏差,和欲蓋彌彰的真相。

王麗帶陳西桃去皇後區的中心吃披薩。

王麗點了一份火腿披薩,一份蘋果披薩,陳西桃将火腿那份吃了大半,蘋果披薩一口未動。

王麗笑笑:“記得你挺喜歡吃蘋果的啊?”

陳西桃說:“蘋果披薩和蘋果是不一樣的。”

蘋果披薩和蘋果是不一樣的。

在中國的母親,和在美國的母親,也是不一樣的。

陳西桃提出要去王麗的家中看看。

王麗頓了頓同意了。

王麗真正住的地方,就在她開的面館附近。

法拉盛和其他街區都很不一樣,初進其中,便看到路兩旁滿滿的漢字廣告牌,不知道還以為誤入了中國的哪個縣城。

王麗領陳西桃從店側的小路往裏走,要上樓的時候,王麗接過陳西桃的行李箱,帶她爬了兩層樓梯,打開一個白色的門,進到一個空間不大不小的公寓裏。

陳西桃站在門口,五味雜陳,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裏走。

只因正對着門的牆面上,挂着一張全家福。

照片裏有三個人,一對微笑的夫妻,和一個大笑的小男孩。

中國有句話,叫做,不到黃河心不死。

陳西桃現在滿心只有一個疑問,人到了黃河,心真的會死嗎?

時間過去太久,分明很多事情都變了。

王麗更是變了太多太多。

陳西桃不常與王麗視頻,上次還是在姥姥壽宴上,她那時候是短發,發型理的不怎麽好,顯得臉有點大。可陳西桃還是截了好多圖,保存在QQ相冊裏,時不時翻出來看看。

然而現在,王麗已經變成了長卷發,她的皮膚也變得有些暗黃。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歲月痕跡遍布全身,比如陳西桃聞到的王麗身上陌生的,帶着一絲絲牛肉面的湯汁味道。

這與陳西桃想象中,那個穿着幹練西裝,噴着香水,坐在明媚的辦公室裏的都市麗人,有着巨大的反差。

陳西桃一時百味雜陳,無法形容。

沒有想象中的驚喜和滔滔不絕,陳西桃更木讷更沉默了。

這就是母親嗎?這就是母親的生活嗎?這就是母親的家嗎?

母親,原來已經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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