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0)
好,“人間能得幾回聞!”有音樂聽,也算賞心樂事。
離開琴房的時候,程帛心情寂寥。他琴棋書畫皆通,自己幾番撫琴,卻始終沒有回應。難道,真的是沒有緣份麽。
盧楠矜持提起,“我的琴,名為春雷。”程帛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又是不服氣,就她這琴藝,居然也配用春雷那樣名貴的古琴?安冾淡淡的,“很貴吧?”看盧楠的神情、語氣,這春雷應該值不少銀子。
盧楠未免悻悻。
拜訪過西園,回了武鄉侯府,盧楠嫌棄說道:“安家姑娘真俗氣,居然不會撫琴。”談及名琴,居然問貴不貴,惡俗不堪。武鄉侯夫人微笑勸了她幾句,并沒當回事。安冾俗不俗氣的有什麽,她表哥風雅就行了。
盧楠玩弄着手上的玉镯,武鄉侯夫人笑道:“平北侯夫人倒喜歡你,賞了這麽瑩潤的镯子。”盧楠撅起粉嫩的雙唇,“程家姐妹也有呢。”又不是單給我一個人的。
“你的特別潤。”武鄉侯夫人笑着安撫愛女。盧楠擡起手腕看了看,“算是吧。娘,西園若有宴請,您還帶着我,我喜歡他家的琴房,很清雅。”武鄉侯夫人笑着答應了。
西園,門房呈上一封書信,“鄰舍徐府送來的。”張并打開看了,是徐郴求覓高手,以護弱女,“不求絕頂高手,身手矯健、性子機敏便可”。張并拿給悠然看了,兩人相視一笑,果不出所料,徐郴夫婦愛女心切,一定會開這個口。
張并也不寫回信,等張劢回到家,吩咐道:“兒子,你親自去一趟。”張劢很聽話,“是,爹爹。”去了徐家,跟徐郴細細商量,“若只要身手矯健、性子機敏,我家少女親兵便可。不如先命兩名親兵過來,世妹先使着;等尋覓到高手,再行替換。”徐郴溫和道了謝,“如此 ,有勞。”
當晚,陳岚、陳岱姐妹兩個就到了徐家,就任新崗位。阿遲無語,這兩位到了我身邊,估計有人是不能暗算我了,有人卻更方便行事。
陳岚、陳岱姐妹安分的很,只身姿筆挺的跟在阿遲身邊,一句廢話沒有。佩阿、知白對她倆又敬又怕又羨慕,“功夫很好吧,聽說會飛檐走壁呢,真神氣。”陳岚、陳岱姐妹微微笑着,不置一詞。
陸芸交待阿遲,“在自己家裏倒還罷了,帶不帶她倆都成。若出了門,不許她倆離開你!”阿遲乖巧點頭,成啊,聽您的。
陳岚、陳岱姐妹到崗不久,季太太登門了。季太太照例把阿遲喚過去,親熱誇獎了好幾句,方把她打發走,“好孩子,今兒天氣好,你出去玩會子。”阿遲一般是有旁聽資格的,這回卻被清場,心知有異,悄悄看向陸芸,見她含笑點頭,曲膝行禮,告退了。
季太太微笑說道:“阿遲這麽好的孩子,也不知什麽人才配的上她。”陸芸謙遜着,“她呀,被我們慣壞了,孩子氣的很。”
季太太指指西園的方向,笑問,“這家如何?”陸芸心怦怦直跳,“若說子弟,是無可挑剔;公婆,慈愛的很;只一件……”
“魏國公府人口衆多、事太多,是麽?”季太太笑吟吟接上,“他在南京任職,自然在南京成親,在南京居住。魏國公府長輩雖多,可管不到南京來。”
☆、43維子之故
季太太這人向來有些傲氣,不過既然是來做媒提親的,敬崗愛業,少不了把張家的誠意、張劢的人品誇了個十足十,更屢屢提及嫁給張劢的好處,“親兄弟兩人,一人一座府邸,新婦進門便自己當家作主,多少自在。”陸芸聽在耳中,很是心動。
其實嫁給張劢的好處還有很多,一等國公夫人的品級,超然的地位,魏國公府一百多年來的富貴,這些季太太根本沒提,一則她有些清高,二則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不必刻意提醒。季太太也是做母親的,推己及人,父母為女兒議親,慮的是閨女日子舒不舒心,其餘的,都是小事。
有一利總有一弊,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嫁給張劢的不好之處,季太太也一五一十說了,并未隐瞞,“平北侯早年流落在外,功成封侯之後才認回魏國公府,和魏國公府的族人未免不大親近,如此,應酬族人,便要多費些功夫;平北侯夫人是孟家庶女,親生姨娘只有她一個閨女,常到平北侯府小住。仲凱兄妹三人對這位外婆很是敬重,若新婦進門,也不可輕慢了。”
“勞您費心,我們感激的很。”陸芸委婉說道:“我跟外子商量了,看他意思如何,再給您回話。”季太太笑着點頭,“那是自然,原該如此。”兒女親事,做父母的肯定要細細商量,通盤考慮,不會倉促定下。
陸芸很通情達理,“瑤瑤還小,您莫拘着她,竟是常帶她出來走動走動才好。總關在家裏,孩子都憋悶壞了。”婆婆疼愛沒過門的兒媳婦,這話季太太愛聽,“往後她過了門,您好生管教,莫慣着她。”嘴上猶自謙虛着。
說了一會兒家常,季太太起身告辭。陸芸命侍女喚來阿遲,母女二人送季太太到垂花門前,殷勤作別。
回到上房,陸芸拉過寶貝女兒上下打量,目光很溫柔。阿遲長大了呢,風華絕代,氣度不凡,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了,欲求為兒婦。
貴胄人家聘兒媳婦,哪家不是先相看女孩兒,再細細尋訪細細打聽,更會暗中察看女孩兒性格如何,品行怎樣,最後才會托人說項。似這般一眼便看中、當即央媒前來的,少之又少。
自家閨女這般招人待見,陸芸這當娘的又是喜歡,又是驕傲,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阿遲輕輕咳了一聲,娘親您這是怎麽了,看着自己閨女樂成這樣。
陸芸回過神來,笑咪咪把阿遲打發走了,“乖乖的,回房讀書寫字。”你娘親我這會子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可不能跟你這小孩子多說什麽。阿遲微笑應了,告辭回房。
阿遲走後,陸芸獨自坐着喝茶,光潔白皙的面龐上始終帶着笑意。晚上徐郴回家,陸芸摒退侍女,把季太太來探口風的事細細說了。
徐郴皺了皺眉,一直覺着西園這小子過于殷勤了些,果然是有緣故的。什麽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看中了阿遲,分明是那小子早就有意好不好。平北侯夫婦可不是沒成算的人,豪門娶婦,哪有“一眼看中”這般輕率的。
寶貝女兒被個臭小子惦記,且不知道是怎麽惦記上、什麽時候惦記上的,徐郴心中不快,沉吟不語。
陸芸喜滋滋說道:“阿遲愈是長大,愈是明媚嬌豔,楚楚動人。她小時候也招人待見,娘親不也是才見了她一面,就想聘做孫媳婦?”
那還是阿遲七八歲的時候,跟着陸芸回了趟安慶,陸老太太一見面就心肝寶貝的叫着,摟在懷裏不放。阿遲也親近外祖母,在陸老太太懷裏羞澀又開心的笑着。
也就是那一回安慶之行,陸老太太起了要聘外孫女為孫媳婦的念頭。那時陸芸是極贊成的,侄子俊秀敏捷,彬彬有禮,又有父母看護阿遲,哥嫂也喜歡阿遲,世上哪有這般順心如意的人家。不只陸芸,連徐郴也是動心的。
後來陸大太太一直含混暧昧,沒給過句實在話,徐郴夫婦才漸漸冷了心。婆婆不待見,兒媳婦日子能好過了?獨生愛女,哪舍的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不只如此,陸芸漸漸也和嫂嫂陸大太太生分了。在做母親的看來,自己的兒女最出色最優秀,竟有人會嫌棄自己的孩子?這人長眼睛了麽。
阿遲長開之後,麗色奪人,儀态萬方,同僚、姻親中有意于阿遲的頗為不少。不過要麽是子弟不夠出色,要麽是家規過于嚴謹,要麽是公婆有些苛刻,總沒有十分合心意的。
徐郴的意思是,我閨女尚未及笄,還是個孩子,親事且不必着急,慢慢挑好的。夫妻同心,陸芸想的也差不多,放着阿遲這樣的人才,還怕尋不到好婆家麽。
張劢二十歲便做到了正二品的都督佥事,且是手握實權的佥書,可見卓有才能。平北侯穩健沉靜,侯夫人平易近人,二子一女全是嫡出,何等清淨。
更甭提張劢還有着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魏國公府偌大的府邸、祖業、福祿田、永業田,全是他的,何等富貴。
這麽個女婿人選放到徐郴夫婦面前,說不動心,那肯定是假的。陸芸掰指頭數着張劢的好處,“阿遜的親事,是他幫的忙;阿述、阿逸常跟他玩耍,一口一個‘張大哥’,可見極親呢;阿遲遇險全靠他搭救,過後還送來兩名親衛,護着咱閨女。”
陸芸數完好處,又盤算起不好之處,“仲凱的外婆究竟是什麽脾氣性格,這個要打聽打聽。還有仲凱的妹妹,平北侯府大小姐,也需打聽打聽。”若是外婆厲害,小姑刁蠻,阿遲往後也有的煩。
見妻子興致極好,徐郴微笑道:“阿遜的親事咱們已是倉促定下,之前并未禀明父親。到了阿遲,還由着咱們的意不成?少不的先寫封書信進京,請父親拿個主意。”一則,這是應有的禮數;二來,親事提的突然,事關阿遲的終身,還需三思。
陸芸也贊成,“我便是這般答複親家太太。”這答複委婉、謹慎,半分不失禮。夫婦二人商量定了,徐郴忽想起來,“也不知閨女是什麽意思。”仲凱她是見過的,喜不喜歡?
陸芸抿嘴笑笑,“論理,這事她可說不上話,原該爹娘做主。真想知道閨女的意思,也沒法明着問,只能暗暗看着。”徐郴笑着恭維,“娘子說的是,娘子英明。”
次日陸芸打算親自去趟北新街季宅,阿遲跟她軟語相商,“娘,您帶着我好不好?我想季姐姐了。”陸芸捏捏她的小臉蛋,“你不是想季姐姐了,是想出門游玩了。”
母女二人正親親熱熱說着話,侍女來報,“舅太太來了。”陸芸笑道:“稀客稀客,快請快請。”自己這位好大嫂,怎麽想起來登門的?
陸大太太端莊雍容的走進來,身邊只跟着貼身侍女,并沒帶兒女、侄子侄女。陸芸起身相迎,滿面春風,“幾日未見嫂嫂,甚是想念。”阿遲跟在陸芸身邊,從容優雅的沖陸大太太行了禮,問了好。
陸芸殷勤請陸大太太坐了,侍女捧上香茗。陸大太太坐在雕花透背玫瑰椅上,心中怒火升騰,不過她也算是書香門弟的女兒,教養還在,表面上還是平和的很,笑道說道:“嫂嫂是腆顏來讨要東西的。英兒一向挑剔,若沒好墨,便寫不出字來。可巧他舊墨用完,市面上新買的竟是不好,嫂嫂沒法子,求救來了。”
陸芸忙道:“這容易,遜兒收着幾塊徽墨,是上好的。”正要命人去取,陸大太太似笑非笑看了阿遲一眼,“勞煩外甥女兒取去,可使得?”
阿遲知道是支開自己的意思,微笑看向陸芸,見她輕輕點頭,行禮退出。這位大舅母好不讨人嫌,這般大喇喇的,倒好像徐家欠她銀子似的。
阿遲出去後,陸大太太滿臉帶笑,慈愛說道:“阿遲這孩子,還沒說下人家吧?即将及笄,也不小了,她的親事,妹妹可要上上心。妹妹看我家英兒如何?英兒嚴家嫡子,少年英俊,前程不可限量。依我看,英兒和阿遲真是天作之合,般配的很。”
陸大太太只是嚴英華的姑母,哪能左右他的親事?她言辭之間流露的意思,是說她自己覺着嚴英華和阿遲相配,而不是嚴家父母有意。如果陸芸少不更事,沒有心機,随口贊一個“好”字,她便能寫信告訴陸老太太,“妹妹喜歡英兒,我和妹妹姑嫂情深,一定回娘家為她設法。”
她這番話,也是極力表明,“我看不上你閨女!寧可把她說給旁人,也不會如了老太太的意,聘你閨女為兒媳婦。”
陸大太太滿面笑容說完這番話,心中爽快,眉目開朗。
陸芸很有禮貌的聽完,慢慢說道:“阿遲的親事雖未定下,也差不多了。伯啓已寫下書信,命人送到京中,請示公公。我和伯啓都估摸着,公公定是歡喜的。”
話說的已經很明白:我閨女已有了合适的人家,因着要請示遠在京城的徐次輔,所以暫時沒定下來。不過這戶人家極妥當,“公公定是歡喜的”。
陸大太太臉色僵了僵,皮笑肉不笑的道恭喜,“你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妹妹,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閨女遲早是別人家的人,竟是早早嫁了,大家省事。”
陸大太太頗有些想不通,這才幾天功夫,那丫頭便有着落了?該不會真是西園的張劢吧,若果真如此,那丫頭往後豈不是要做國公夫人,老太太、小姑子該趾高氣揚了。
想起自家次子茶飯不思的窩囊樣子,斷然拒絕聯姻嚴家的可惡樣子,陸大太太氣血上湧。這沒出息的,芳兒悉心為他配制的佳肴,他碰都不碰,居然還寫下什麽“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這是要氣死你娘親麽?
陸大太太想到這兒,恨不得指桑罵槐,夾槍帶棒,把阿遲好生折辱一場。可是,該說什麽呢?阿遲正眼都沒看過她那金貴的兒子。
阿遲身後跟着英姿飒爽的陳岚,陳岚手中捧着一個精致的楠木墨匣,回來覆命,“大舅母,這是上好的徽墨,您先湊合使着。待市面上有了好的,再置辦新的吧。”
陸大太太本是來撒氣的,結果氣沒撒成,又添了一肚子氣。她想折辱的女孩兒神色淡定,毫不熱忱,目光更是冷冷的,一眼看過去,陸大太太竟生了寒意。
這丫頭,不好惹。
陸大太太心意更加堅決,有這種眼神的女孩兒,就算兒子再怎麽混鬧,也不能依着他!小姑子不是說這丫頭已有了人家麽,這便回去告訴那逆子,罵醒他!
你當人家是寶,人家當你是草。兒子,你是陸家這一輩人當中最優秀的,你可不能犯這個傻。
陸大太太命侍女拿了墨匣,笑着起身告辭,“家裏事多事繁,一刻也離不得我。改日閑了,再跟妹妹敘話。”陸芸微笑,“我送嫂嫂。”客氣送到垂花門前,客氣作別。
陸芸回了上房,吩咐道:“且不必套車,今日暫且不出門。”真被這莫名其妙的大嫂給氣着了,招她惹她了?既帶着氣,不出門為好。否則,若難以自制,言行舉止失當,豈不是替丈夫、兒女丢人。
阿遲陪在陸芸身邊,言笑晏晏,乖巧可愛。陸芸憐惜的為她理理鬓發,“阿遲,到園子裏玩耍也好,回房讀書也好,不必陪着娘。”一個蠢人罷了,娘不跟她生氣。
西園送來貼子,是安冾邀請阿遲的。陸芸看着阿遲可憐巴巴的小眼神,哪忍心拒絕她,“去吧,乖女兒。”去不了北新街,還去不了鄰舍麽。阿遲小孩子家家的,玩心重,又何必拘着她呢。
☆、44既見君既子
若在規矩嚴謹的大家族,像阿遲這樣即将及笄的女孩兒,早已被當作大姑娘看待;陸芸自到南京後過慣單門獨戶的舒坦日子,徐郴這一家之長性情淡泊中又有幾分不羁,故此對兒女的管束并不嚴厲,寬和的很。阿遲已是亭亭玉立的妙齡少女,在父母眼中卻依舊是小姑娘,格外需要大人憐愛、縱容。
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坐上轎子,陳岚、陳岱姐妹一邊一個,身姿曼妙,卻英姿飒爽,佩阿和知白跟在後面,羨慕的不得了。尤其是佩阿,往日一直自許為老成持重的大丫頭,大小姐的左膀右臂,跟眼前這兩位一比,“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轎子直接擡到了新荔園。佩阿、知白被請到側間歇息,安冾把阿遲讓到上房,“五舅舅、五舅母和我爹娘都出門了,師公他老人家一向來無影去無蹤的,如今家裏只剩下我。”
陳岚站的筆直,面無表情。侯爺、夫人出門了,姑太太、姑老爺也出門了,老爺子不知去向,所以家裏就剩你了?我家二公子呢,他才是西園的主人。
安冾頗為得意的帶着阿遲參觀藏書閣,“徐姐姐,這是我一手打造的呢。老爺子本是交代給二表哥的,二表哥軍務繁忙,哪有空閑?便轉托了我。”
阿遲莞爾。安冾再怎麽裝的老氣橫秋,究竟不過是位年方十二歲的小姑娘,瞧瞧,全權指揮新荔園的改建、改造工程,她是多麽的有成就感。
“徐姐姐,這是美食館。”安冾知道阿遲對吃有興趣,專程指給她看,“南北朝的《食珍錄》,隋代的《謝諷食經》,唐代韋巨源的《燒尾食單》,北宋人陶谷的《清異錄》,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還有陳達叟的《本心齋食譜》,名著荟萃,集美食之大觀。”
阿遲大為贊賞,“很有趣,往後我要常來借閱。”當然并非有菜譜就能做出佳肴,不過有理論指導,實踐會更有方向。不是每位廚師都富有想像力和創造性,美食需要老饕來發現和挖掘。
随手翻開一本《食經》,“飛孿脍”、“剔縷雞”、“剪雲斫魚羹”、“千金碎香餅”、“乾炙滿天星含漿餅”、“撮高巧裝壇樣餅”,只看菜名,就覺着一定好吃。
書架旁設有寬大老紅木桌案、舒适的圈椅,桌案上擺着筆墨紙硯、茶水點心。安冾是位禮數周到的小主人,請阿遲坐了,拿了數本食譜、食單放在她面前,“姐姐您先自個兒看會子,我去去便回。”
阿遲淡定擡頭,“冾兒不許走,陪着我。”安冾先是苦着小臉,繼而靈機一動,捂起肚子,“好姐姐,我肚子痛,要出恭。”一溜煙兒跑了。
這小丫頭!阿遲搖搖頭,繼續津津有味的看食譜。這食譜寫的可真有水準,“團團秫粉,點點蔗霜,浴之沉水,清甘且香”,看的人流口水。
散發着清香甜美的氣息,一碟小小的、白白的芸豆卷兒放在阿遲面前。擡頭,眼前站着位身穿黑色錦袍的青年,眸光深沉,嘴角含笑,正是西園主人張劢。
碟子中放着一枚精美的銀制小勺,阿遲瞅瞅張劢,瞅瞅白嫩的芸豆卷兒,這點心是哪位高明廚師做的?味道好不好的先不說,模樣恁的可愛。
放下食譜,拿起小勺,芸豆卷兒入口。唔,柔軟細膩,香甜爽口,真是好滋味。阿遲陶醉的咪起眼睛,色香味俱全,享受啊。
張劢在她對面坐下來,入神看着專注吃東西的女孩兒。阿遲猶豫的問道:“你,要吃麽?”張劢溫柔笑笑,“這般好看的點心,只有你才配吃。”
阿遲小臉微紅,埋頭苦吃。張劢柔聲道:“冾兒說你喜歡小巧的吃食,這是專為你做的。我每三年會有假期,往後帶你從江南吃到塞北,好不好?天底下的美食很多,咱們一一造訪。”
阿遲慢慢吃着點心,不說話。碟子是天青色汝窯,顏色很潤很透,沒有任何花俏的紋飾,簡單素雅,樸素純正。阿遲細細端詳着碟子,看的很入迷。
“家父家母,托季家舅母到府上提親了。”張劢聲音雖輕,清亮堅定,“咱們往後一直住在西園,好麽?和令尊令堂做鄰居。”
這……是求婚吧?阿遲小臉飛上一抹暈紅,“那個,我不就是盯着你看了會子麽?是老爺爺讓我看希罕物事的,我沒旁的意思。”
“我知道。”張劢輕輕笑,“不管怎樣,總之你看了你,我定要看回去,這樣才公平合理,童叟無欺,對不對?也不用太長,一輩子就夠了。”
阿遲耳畔仿佛響起輕柔的音樂,陶醉、歡喜。這人真會說甜言蜜語,是家學淵源麽?不像啊。他老爹平北侯張并沉默寡言的,好像很不會說話的樣子。
陳岚輕盈走進來。張劢淡淡看過去,誰許你進來的?好沒眼色。陳岚恭敬行禮,“二公子,徐大人親自來接大小姐,快到新荔園了。”您還在這兒呆着,豈不是會被捉個正着。
張劢摸摸鼻子。伯母對西園還是信任的,伯父好似不大放心,要不怎會親自出馬來接阿遲?晚上請教請教爹爹,怎麽讨好伯父方才得當。
安冾板着小臉走進來,很嚴肅認真的樣子,“二表哥您怎麽會在,您不是到郊外練兵去了麽?您不必替我陪客人的,快忙您的去。”又轉頭對着阿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好姐姐,方才肚子疼的厲害,如今才好了。”
徐郴到新荔園之時,安冾和阿遲面對面坐着,安冾的桌案上放着《山河志》、《河渠書》,阿遲的桌案上放着食譜、食單,都看的津津有味。
見徐郴進來,阿遲和安冾起身相迎,曲膝行禮。阿遲快活的拉過父親,指給他看“蘿菔面”這一條,“爹爹,咱們回去也試試看,成不成?看着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徐郴溺愛看着寶貝女兒,微笑答應,“成啊,跟你娘說了,讓她吩咐廚子做。”
安冾挽着阿遲的胳膊,“家父家母、舅舅、舅媽、老爺子、二表哥全都不在家,全靠徐姐姐陪我。伯伯您接姐姐回去,把我也帶走吧,一個人很沒趣。”
徐郴笑着答應了,帶着阿遲、安冾回了徐府。陸芸看見安冾也來了,笑着說道:“姐兒倆真要好,一時一刻也離不得。”囑咐安冾,“好孩子,當是自己家一樣,莫生分客套。”
安冾點頭,“伯母,我不會客氣的。”阿遲惦記着蘿菔面,跟陸芸說了,“您想法子弄來,咱們嘗嘗鮮。”陸芸拍拍她的小臉蛋,“成,我想法子去。”
徐姐姐真可憐,這麽大了還被拍臉蛋,安冾心中頗為同情。陸芸拍過阿遲,“咦”了一聲,“閨女,你臉這麽紅。”阿遲撅起小嘴,“被您拍的呀。”陸芸哧的一聲笑了,“這丫頭。”娘就那麽輕輕一拍,你小臉就紅了?
安冾很鎮靜,“伯母,姐姐若在屋子裏坐久了,便會臉紅的,跟我阿橦表姐一模一樣。”陸芸心中一動,“你阿橦表姐,是仲凱的小妹妹吧?你五舅舅、五舅母只此一女,定是千嬌萬寵。”
“是,伯母料的極準。”安冾禮貌點頭,“五舅舅全家都寶貝阿橦表姐,外公外婆尤其寶貝她。若是五舅母想管教,外公外婆是不依的。”
說完,大概是怕陸芸、阿遲聽不懂,安冾很善解人意的解釋,“我娘常帶我上五舅舅家,大表哥二表哥的外公外婆,我們兄妹也跟着叫外公外婆。”
陸芸笑咪咪道:“稱呼外祖父外祖母的多,稱呼外公外婆的少,這稱呼倒也別致。外公外婆聽起來很親切,很家常。”
安冾彬彬有禮,“伯母您說的太對了。大表哥二表哥他們若回了孟家,是稱呼外祖父外祖母的,在平北侯府,才會稱呼外公外婆。”外公外婆,确實是私下裏的稱呼,很家常。
陸芸自是明白,張家兄妹若回了孟家,便會稱呼孟赉“外祖父”,孟赉嫡妻鐘氏“外祖母”。如果在平北侯府麽,那是全然不同的。
“外公外婆,都是慣孩子的。”陸芸笑道:“祖父祖母,也是慣孩子的居多。隔輩兒親,俗話說的不錯。冾兒,外公外婆是不是連你一起嬌慣啊。”
安冾認真看向陸芸,“伯母您太厲害了,猜的這麽準。外公外婆确是連着我一起嬌慣,外公手把手教我寫字,外婆親手替我縫衣裳。”
安冾這清高的小姑娘,話匣子一旦打開,也是很啰嗦的,“外婆做衣裳可好看了,她繡的蝴蝶好像真的一樣,好像會飛。不過,外婆不許我告訴別人說衣裳是她做的,也不許我當着別人的面叫她外婆。”
“為什麽呀。”陸芸好奇問道。
安冾搖頭,“我也不大懂。外婆一向深居簡出的,除了家裏人,誰也不見。她很溫柔,溫柔的像水,跟她在一起可舒服了。一開始我們叫她外婆,她都不許的,我們也不理會她,只管叫,她便拿我們沒法子了。”
看來,這位外婆不嚣張,性子柔順。陸芸暗暗下了結論。
“你阿橦表姐,都說是大美女呢,可惜無緣得見。”陸芸閑閑說道。
安冾很少說這麽多話,端起茶盞喝了口熱茶,“不用看阿橦表姐,看五舅母就成了。阿橦表姐跟五舅母一個稿子,長的像,脾氣性格也像,五舅舅常叫她‘小阿悠’。”
☆、45所可道也
話出口才知道不對,後知後覺的伸手捂住小嘴,兩只靈動的大眼睛看向陸芸,又看向阿遲,頗有探詢之意。我方才不小心把五舅母的小名說出來了,你們沒聽見吧,聽見了也沒留意吧?
阿遲一臉興味笑容,湊近安冾,“冾兒你方才說什麽?能再說一遍不,我沒聽清楚。”陸芸抿嘴笑,“對不住,我走神兒了,也沒聽見。勞駕冾兒再重說一遍,可使得?”
安冾放下小手掌,恢複了淡定神情,“哦,這樣的啊,我方才說,阿橦表姐跟五舅母一個稿子,長的像,脾氣性格也像。并不說別的。”
“如此。”阿遲和陸芸禮貌點頭,眼中都有濃濃笑意。
晚上陸芸跟徐郴一一說了,“聽冾兒的話意,外婆性子柔順,并不招惹是非。阿橦跟平北侯夫人一樣的脾氣性格,俏皮活潑,并不驕縱。伯啓,我中意張家。”
小孩子的話自是可信的,更何況安冾這樣有幾分清高,經常一幅嚴肅認真臉的小孩子。徐郴沉吟片刻,“還是依着咱們昨晚商量的,一則确要請示父親,二則,這些時日我常和仲凱見見面,冷眼再看看。”閨女一輩子的事,慎重些好。
陸芸點頭,“也是應該的。”點完頭忽又想起要事,捉住徐郴問道:“伯啓,繼夫人會不會從中使壞?”徐郴微笑,“哪輪到她說話了,我命人直接送信給父親,父親又不糊塗,豈會和她商量。”仲凱的家世、人才,父親不知會滿意成什麽樣子。寫信請示,不過是走個過場。
陸芸放下心,又想起白天的事,未免忿忿。這大嫂是魔怔了不成,我家阿遲多好的孩子,她不待見也便罷了,竟敢這般輕慢!
陸芸不管再怎麽對陸大太太不滿,也不願在丈夫面前揭娘家的短,只悶悶說道:“我中意仲凱,巴不得早日定下親事。”這親事一定下,看大嫂拿什麽臉來跟我陰陽怪氣!
徐郴以為妻子是擔心親事生出變故,笑道:“平北侯何許人也?一諾千金,一言九鼎。他不會輕易開口提親;他既開口提親,便不會輕易反悔。”
陸芸見丈夫會錯了意,也不分辯,笑盈盈道:“能和這般有風骨的大佬做鄰居,何其有幸。”夫妻二人閑話幾句,攜手回了卧房。
大概是白天陸大太太實在太氣人了,陸芸偎依在丈夫溫暖的懷抱中,猶自忘不了她那可惡的嘴臉。“阿遲這孩子,還沒說下人家吧?”呸,我家阿遲多招人喜歡,你出門不帶眼睛呀。
“姑母,我已是萬念俱灰。”武定橋陸宅,嚴芳華神色哀凄,“表哥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哪裏比的上徐大小姐?次輔大人的嫡親孫女,何等尊貴。”
陸大太太輕蔑一笑,“外人看來,她是有位做閣臣的祖父,說起來清貴之極。姑母可是知道內情的,她父親是原配留下的長子,徐次輔早已另娶,對她父親根本不親近!要不然,怎麽會任由她父親在南京禮部這閑散之地混着?南京本就是閑職多,禮部更是閑而又閑,根本沒有實權。”
嚴芳華心裏一寬,還怕比家世自己比不過呢,原來實情如此。陸大太太低聲告訴她,“那丫頭已是說定人家了,保不齊近日便會換庚貼、下小定。她定了親,??脖闼懶誦摹!包br>
她說定人家了?嚴芳華并沒歡喜的感覺,反倒覺着很失落。怎麽表哥這樣的風采,徐家竟是無意?自己珍重愛惜的,別人棄之若敝履,真不是滋味。
“她,說定了什麽人家?”嚴芳華不禁問道。是什麽樣的人家,是多麽出色的男子,會讓她舍棄如此優秀的表哥,另覓良人?
陸大太太不願說自己不知道,含糊敷衍,“她父親閑着,母親又不賢惠,能許配什麽好人家?不過是拿她攀附權貴,許入公侯府邸罷了。”
她竟許入公侯府邸,富貴人家,嚴芳華更是不悅。陸大太太微笑道:“本朝重文輕武,那些公侯人家不過是有個世襲爵位,論體面尊貴,怎麽也比不過文官的。芳兒,你表哥有這樣的才氣,将來中了進士,平步青雲,入閣拜相,也未可知。”
你也說了,是“也未可知”。嚴芳華心裏嘀咕着,口中恭敬應“是”。陸大太太一臉舒心的笑,“将來??鳶裉饷??率翹交o桑克撲?獍愕南嗝玻??檬翹交ā!包br>
嚴芳華想起表哥細長秀美的雙目,神采飛揚的舉止,臉紅心跳,低頭不語。本朝慣例,探花不一定是文才最好的,卻是相貌最清俊的,表哥,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