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1)

陸大太太拉着嚴芳華的手,做着美夢,“等到??鳶裉饷??透?懔┩昊椋‖兒大登科後小登科,春風得意。”完婚?嚴芳華羞的捂着臉,死活不肯放下。

到時我有這麽有出息的兒子,有和我一心一意的兒媳婦,至少能和老太太分庭抗禮了吧?陸大太太躊躇滿志的想着,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做婆婆真是威風,可做婆婆想要兒媳真正俯首帖耳,也并不容易。像自己,嫁到陸家幾十年了,在婆婆陸老太太面前一直畢恭畢敬的,心裏何曾服氣過?芳兒卻不會,她是自己親侄女,和自己定會同心同德。陸大太太拉着嚴芳華,對自己的聰明才智十分得意。

第二天陸芸又打算親到季家,又有客來訪,這回是攜帶重禮的武鄉侯夫人。武鄉侯夫人一再為那天阿遲遇險的事道歉,“細細查了,絲毫不敢怠慢。正查着,那摔倒的婆子竟生了惡疾,卧床不起,大夫診治過,說是命不久矣。想是派她差使的那天,她已是生了病,卻不自知。這婆子賤命一條,不值什麽,差點連累了令愛千金,實在過意不去。”

陸芸心地善良,“再賤也是一條人命,人命關天,盡量救治為好。況且這婆子想是不知道自己生了病,不知者不罪。所幸小女得貴人相救,毫發無傷。”

“可不是麽,幸虧令愛福大命大。”武鄉侯夫人忙道:“要不,我們真是沒臉見您了!我家侯爺知道這事,把我狠狠罵了一通,罵我不會管家理事,待客不周。”

陸芸微笑,“意外之事,再也料不到的。”武鄉侯夫人又說了無數道歉的話語,執意留下珍貴藥材、補品,方才告辭離去。

送走武鄉侯夫人,陸芸去了北新街季家。季太太笑容滿面迎出來,寒暄見禮畢,季太太、陸芸摒退侍女,密語許久。

“……外子極賞識仲凱,我也喜歡那孩子,不過尚需請示公公,怕是過些日子才能給您準話。”陸芸頗有歉意的說道。

“極是應該!”季太太笑道:“嫡親孫女的終身大事,不請示祖父怎麽能成?京城和南京相距遙遠,這一來一回費時頗久,你們也正好趁着這段日子,多相看相看仲凱。這一兩個月,仲凱會常到府上請安的。”

陸芸忙道:“哪用再相看?仲凱這孩子,我們還不知道麽。”季太太眉開眼笑,“用的,用的,寶貝閨女一輩子的大事,自要慎重。”阿悠這鬼靈精,什麽都算到了。徐郴夫婦會怎麽着,她早就說過,準準的,半分不差。

三月中旬,平北侯張并得覓良醫,醫中聖手吳采青為他診治舊傷,痛楚大減。“再撐個三年五年的,不成問題。”吳采青淡淡說道。

三月下旬,平北侯張并夫婦為鄰居徐侍郎之嫡長子做媒,隆重到北新街季宅過了文定之禮。季侍郎一向嘴緊,此時同僚才知道他長女定親,紛紛道喜。

消息傳出,十六樓一處風月之所,一名銀袍青年冷笑,“原來是定給了徐家!看不起我鄧家是外戚,想巴結閣臣麽?我偏不讓他們如意!”

這名銀袍青年正是鄧攸。雖然事發不久他的從人便被識相的應天府尹悉數放回,還陪着笑臉溫言撫慰他一番,可鄧攸一則遇挫,二則不能抱得美人歸,心中惱怒。

他身邊侍立一名武士,壯着膽子提醒,“給徐家做媒的,是平北侯。”前些時日你去拜訪平北侯之時,可是畢恭畢敬的,大氣不敢出。你不是最佩服平北侯麽,人家做的媒,你給搗亂,分明是不給媒人顏面。

鄧攸怔了怔,“平北侯做媒?”平北侯什麽時候給人做過媒呀,沒聽說過!他這樣的大元帥、大英雄給人做媒,那新郎官可真夠得瑟的。

這天鄧攸醉心風月,沒再提季家的事,他的随從們乖巧的很,自然也不會再提。那是他們全體的恥辱,那是不愉快的往事,還是忘了吧。

西園常常有客人拜訪,有男客,也有女客。男客大多是張并、安骥管待,女客則是張憇、悠然、安冾出面,身為西園主人的張劢,極少露臉。

張劢哪去了?不少客人心中有疑問。尤其是家中有妙齡女兒的人家,比如程禦史,比如武鄉侯,比如蘇尚書,比如吳守備。

張劢除了上班,其餘的時間一般消磨在鄰居家。陪徐郴下棋,和徐遜談天,帶徐述、徐逸玩耍,間或也陪陸芸喝茶,聊聊家常。

最關鍵的那個人,他倒常常見不着。

一個月下來,陸芸滿意的無以複加,“伯啓,仲凱這樣的女婿,打着燈籠難找。”徐郴微笑,“勉勉強強,配的上我閨女。”

季太太在徐家、張家之間傳着話,樂此不疲。“阿悠,就等京城那一封信,便塵埃落定了。徐次輔為人極精明,仲凱這樣的孫女婿,他不會放過。”

這天徐府來了京城差來的仆從,帶來徐次輔的書信,命徐郴上京述職之時,把妻子、兒女都帶上。

“老爺想念孫子孫女了。”仆從陪笑說道。

父親來信上的日期,是一個半月之前,那時他還未接到自己的書信。徐郴沉吟許久,“既然老爺有命,自當遵從。”阿遜跟着自己回過一趟京城,阿遲、阿述、阿逸都從未見過祖父呢。

張并假期将滿,和悠然即将起程回京。張劢過徐府商議,“伯父伯母要赴京城,不如和家父家母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徐郴、陸芸相互看了一眼,同時點頭。

侍女來報,“平北侯爺來了。”張并緩步而來,将一張小紙片放在桌案上,“方才接到京城的飛鴿傳書。”

“……徐次輔為言官彈劾,引罪乞休……禦前應對失旨,聖上震怒,手敕禮部,下旨切責……徐次輔将自己次孫女許嫁嚴首輔幼孫嚴璠,嚴首輔甚喜。”

嚴璠的妻子,是嚴首輔故舊之女。徐次輔的孫女許嫁嚴璠,只能做妾。

徐郴看了一遍,小紙片失手落下,面如土色。父親身為次輔,受首輔猜忌,被言官彈劾,禦前也拼不過嚴首輔,最後,竟許嫁孫女為嚴家妾,來消除嚴首輔的戒心。

“許的,是哪位孫女?”徐郴呆坐半晌,困難的開口問道。他粗粗看了一遍,這會兒精神恍惚,父親許孫女給嚴家做妾?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父親五位孫女呢,許的是誰?

“次孫女。”張并揀起小紙片,淡淡答道。

作者有話要說:這事如果說出來,真是醜死了呀。

☆、46每有良朋

次孫女?徐郴喉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次孫女,次孫女……”阿遲是實際上的長孫女,但在京城,號稱徐大小姐的另有其人,阿遲一直被視為“二小姐”。次孫女,阿遲,我可憐的孩子。

張劢忙過來扶住徐郴,自懷中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唇角血跡,“伯父您怎麽了?我這便喚大夫前來。”徐郴無力抓着他的手,聲音虛弱,“仲凱,不請大夫,我沒事。”不過是急怒攻心罷了,不值得瞧大夫。

他雖面白如紙,語氣中卻有堅定之意,張劢不敢逆他心意,一手扶着他,一手要過張并手中的小紙片看了。伯父,這算個什麽事,也值得您這樣。您今天便将世妹許配人家,寫下婚書,放了文定,再難更改。

張并緩緩說道:“京城有位徐大小姐,南京也有位徐大小姐,十幾年了,這時再論序、改稱呼,殊無必要。徐府分家即可,長房論長房,二房論二房,互不相幹。徐兄,二房有次女,三房有次女,長房可是只有令愛一位大小姐。”

徐郴先是心中一寬,繼而黯然神傷。父親若不是被逼到絕境,斷斷不會做出這樣自損聲名之事。阿遲是可以這麽着摘出來,父親怎麽辦?他老人家已是年近六十,此時不知作難成什麽模樣。

更何況,繼夫人怎會允許分家,看阿遲逍遙自在?難不成自己趕在此時此刻去和繼夫人相争,讓父親左右為難,雪上加霜?徐郴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張劢扶着徐郴,目光看向父親。張并沉靜坐着,并不說話。形勢如此明朗,徐家五姐妹如今全部沒定親,徐次輔便想按次序來,送出次孫女-----長孫女畢竟尊貴些,給人做妾,太也不像。

可誰是次孫女呢?這可有說頭了。殷夫人聲稱阿遲是次孫女,徐郴夫婦卻從未承認;如果硬要阿遲進嚴府,只怕徐家要大費周章,單是争論誰大誰小,便是一場口水戰。

京城一位大小姐,南京一位大小姐,徐次輔明明知道卻一直裝聾作啞,分明是打着“見面即分家”的主意,還是向着長子一家的。要不然,殷夫人都已經在親友間廣而告之,“素敏是長姐,比她遠在南京的妹妹只大了小半個時辰”,為着徐家的顏面,徐次輔該壓着長子夫婦認了才是。

如果分家,長房無次女,二房、三房有次女,全是庶出。徐次輔許嫁孫女這話一說出,膽顫心驚的絕不只徐郴一人,徐陽、徐際若疼愛女兒,心必定也是懸着的。因為,誰是次孫女,眼下根本沒有定論。

徐郴、徐陽、徐際三兄弟,膝下全有即将及笄的女兒。這時若想讨好孝順徐次輔,便拱手送上親生骨肉;若憐惜親女,自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為女兒定下親事,避開這橫禍。

這道理徐郴哪會想不明白,他此時的痛苦,是掙紮在父親和愛女之間,旁人幫不到,管不了。張并靜靜坐着,見兒子目光中有焦慮之意,微微笑了笑。兒子是動了真情吧,才會亂了方寸,要說起來,這事可一點不難辦。

不知過了多久,徐郴慢慢睜開眼睛,定定看向張并,“張兄前些時日托季親家轉告之心意,如今可曾有變?”阿遲或許會有做妾的堂妹,說來何等的丢人現眼,夫家豈有不嫌棄的。“每有良朋,烝也無戎”,遇到困境,親戚朋友還不肯相助呢,更何況張家只是提過親。

“心意自從定下之後,從未有變。”張并面色誠摯,“內子和我中意令愛,欲聘為兒婦,從前是怎樣,如今還是怎樣。”

徐郴聲音低沉,“可是,會被世人笑話、鄙夷的。”魏國公夫人的堂妹是嚴家妾侍?平北侯府和魏國公府還要不要出門見人了。

張并微微一笑,“徐兄,我平北侯府立府至今,自來只憑自己心意和良心良知做人,至于世俗如何看待,從未放在心上。”

他當年已是功成封侯,卻甘願迎娶孟家庶女為嫡妻,可見特立獨行,卓然不凡。如今徐家正在風頭浪尖,他照樣為次子求娶徐家女兒,不改初衷,好霸道,好有氣勢。

徐郴扶着張劢的手,慢慢站起身,鄭重致謝,“足感盛情。”從前自家好好的時候,張家來求親是門當戶對;如今徐家變故突起,張家心意依舊,難得之至。

張并也站起身,“徐兄客氣。”文官到底是文官,才這麽點子事,徐郴站都要站不穩了。兒子,咱爺兒倆比比,你這岳父,可不如我岳父,我岳父遇事沉穩的很。

徐郴轉頭看向張劢,“仲凱,你呢?”阿遲要過一輩子的人是他,若他心中存了芥蒂,阿遲又豈能舒心?或許徐家會有不堪的親戚,或許徐家會一直被嚴家壓在頭頂上,茍延殘喘,有這樣的妻族,哪個男人願意。

徐郴平時風度翩翩,儒雅不群。此時卻臉白如紙,整個人好像瞬間蒼老了不少,聲音也嘶啞難聽,可見受了極大的打擊。

張劢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了,走到他面前,雙膝跪下,磕了個頭,“伯父,我心悅阿遲,會一輩子待她好,像爹爹待娘親那樣,像您待伯母一樣。”

徐郴虛弱面容上露出欣慰笑容,“仲凱,再磕兩個頭。”張劢想也不想的磕下頭去,之後才悟到了什麽,驚喜擡頭,“伯父,您……”

徐郴沒力氣坐直,慢慢靠到椅背上,嘴角卻仍然帶着笑意,“仲凱,改口叫岳父吧。”張劢恭恭敬敬又磕個頭,“是,岳父大人。”

徐郴本是萎靡不堪的,這一聲“岳父大人”聽到耳中,精神健旺不少,溫和看着張劢,“賢婿請起。”張劢站起身,依舊侍立在徐郴身邊。徐郴才吐了血,臉色極差,好像随時會昏倒,偏他固執的很,不許請大夫。

張并就事論事,“如此,我即刻命人請季兄夫婦前來,為兩家做媒證。”徐郴擡頭看向張并,微笑道:“承蒙不棄,咱們今日便寫下婚書。”

男方“致書禮請”,謂之“通婚書”;女方“答書許訖”,謂之“答婚書”。婚書、媒人、聘禮俱齊,律法上這已經是合法婚姻-----自唐朝以來,締結婚姻并不需要到官府登記,有婚書即可。

張并差人去請季侍郎夫婦,張劢勸徐郴,“家裏現成的有大夫,喚他過來給您瞧瞧,我們也放心。”徐郴眉目含笑,“任事沒有,好着呢。”心病還需心藥醫,瞧大夫有什麽用。張劢沒辦法,只好倒杯熱茶遞過來,徐郴慢慢喝了一盞茶,臉上有了血色。

季侍郎夫婦到來的時候,徐郴看着已沒那麽狼狽吓人,不過比平時虛弱些罷了。張并親筆寫下通婚書,徐郴寫下答婚書。正書之外,另附別紙,男左女右,姓名、生辰八字、籍貫、祖宗三代名諱,列的清清楚楚。

張并自腰間解下一枚竹節蝙蝠镂空碧玉佩,“此系家父所賜,今做聘禮。”這枚碧玉佩溫潤瑩華,細如羊脂,雕工極精美,線條流暢,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

徐郴也從腰間解下一塊古雅的魚形墨玉佩,“為小女答聘。”真正純黑如漆的墨玉極之少見,這枚墨玉不僅是純黑,而且紋理細膩,光潔典雅,小魚形狀,古樸有趣。

季侍郎夫婦雖覺着形勢詭異,卻笑容滿面的說着恭喜之語,并不深問。季家已是和徐家結了親,徐家閨女能嫁給張劢,那自然是極好的,他們樂見其成。

沒兩天,張、徐聯姻之事已漸漸傳開,到張并和悠然臨走之前,已是盡人皆知。“換過庚貼了?下過小定了?什麽時候的事啊,怎麽全沒聽說。”“平北侯真是雷厲風行,來南京瞧名醫,順便就把小兒媳婦定下了!”有吃驚的,有羨慕的,有贊嘆的,不一而足。

☆、47無父何怙

身在後宅的秋姨娘聽到這個信兒,連連冷笑,“什麽擇配不論嫡庶,到最後他還是挑了個嫡女!依我說,既做不到那般超脫,幹脆就甭放出那個話,倒好些。”

程禦史心裏雖也沮喪,頭腦卻還清明,“不論嫡庶,又不是非得要庶女才成。徐家大小姐确實出挑,沒什麽可說的。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正經的,緊着給二丫頭說人家。”

秋姨娘在程禦史面前一直是柔媚入骨的,這天卻摔了臉子,“我能出的了這個門麽?我出了這個門有人認識我麽?緊着說人家,我倒是想,做夢都想,我想死了也沒用!”

程禦史心煩意亂的站起身,眉頭緊皺,“你看看,我不過随口這麽一說,你就急了。這麽着,我跟太太說去,她不能只管大丫頭,把二丫頭扔在一邊不理不睬的。”

“她要是把二丫頭扔在一邊不理不睬,那我真要謝謝她了!”秋姨娘怔怔坐在美人榻上,流下淚來,“她給二丫頭說人家呢,你去看看,都什麽歪瓜裂棗的。”不是填房,就是沒出息的庶子,再或是清貧士子,窮的揭不開鍋。

程禦史怒道:“我去罵她!”當着我的面裝賢惠,背着我就算計二丫頭,兩面三刀,蛇蠍心腸。

程禦史怒沖沖要走,秋姨娘忙攔住他,“太太只一句話,就能堵的你無話可說!庶女,夫人太太們都嫌棄,不兜攬,讓她有什麽法子。”

本朝律法“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殘、老幼、庶出、過房、乞養者,務要兩家明白通知,各從所願,寫立婚書”,為什麽特特的把庶出提出來,和疾殘、老幼、過房、乞養寫在一處?庶出不體面呗。

庶出不體面,擇配就很難,像平北侯夫人那樣庶女嫁做侯爺原配嫡妻的,極之少見。平北侯幼年時被父族所棄,直到他功成封侯也沒認回去,所以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禮聘天姿國色的庶女為正妻。如果他早早的認回了魏國公府,他本事再大,這事也難如登天。

程禦史想想此中關節,頭疼欲裂,“這可怎生是好?二丫頭花朵一般,竟不能覓到好親事。”莫說太太不肯相幫,就算太太肯出力,也要別家夫人太太接納庶女做兒媳才成啊。

秋姨娘幽幽嘆了口氣,“原來像平北侯夫人那樣的,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運,旁人羨慕不來的。”一樣是美麗出衆的庶女,怎麽自己的閨女就比不上孟家庶女呢,沒天理。

程禦史也悵然,“若是咱們在京城,我定要好生請教孟家老太爺,跟他取取經。也不知當年他老人家使了什麽手段,能把庶女嫁的這麽風光,這麽招人豔羨。”

孟家老太爺可不是單單平北侯夫人這庶女嫁的好,他另外的庶女也嫁入尚書府、侯府,夫婿都是有出息的。一個嫁的好,可以說是運氣;三個都嫁的好,一定是孟家老爺子有秘籍!

秋姨娘也很是神往,“是啊,孟家庶女怎這般好運?”或許孟家老太太是個傻的,不嫉妒妾侍、不苛待庶女?唉,二丫頭不會托生,沒遇着把庶子女視作親生的良善嫡母。

程禦史感概了一回,問道:“二丫頭呢?”平時自己在秋姨娘院子裏時,二丫頭不是常過來問候爹爹的麽?今兒個卻沒見着。

“這沒出息的,病了。”秋姨娘嬌嗔道:“自打知道了這信兒,她便蔫蔫的,關在房裏不出來。這會子,怕是哭濕了好幾條帕子了吧?遇事只會哭,這傻孩子。”

程禦史呆了呆,長長嘆氣,“哭吧,只要不出去丢人,還算好的。你不知道,今兒蘇尚書夫人宴請同僚家眷,席間不知是誰說起這個,竟……”

“竟怎麽了?”秋姨娘纖纖玉手搭到程禦史肩上,饒有興致的問道。說呀,怎麽說到一半,就此打住了?故意逗弄人是不是,真壞。

程禦史似笑非笑,湊到秋姨娘雪白的俊臉旁,低聲說道:“武鄉侯府十小姐,算是南京名媛了吧?侯府嫡女,相貌美麗,儀态萬方。你猜她怎麽着?昏倒了!”

秋姨娘幸災樂禍,巧笑嫣然,“跟她一比,咱二丫頭算好的了,總算丢人沒丢到外頭。”在自己家裏哭哭,頂多讓太太、大小姐看看笑話,她們心裏樂樂罷了,不能跟外姓旁人說去。都是姓程的姑娘,二丫頭沒臉,大丫頭也讨不到好處。

程禦史見她愛聽,越發講的詳細,“不光盧家十丫頭一個呢!蘇尚書家九小姐,吳守備的庶長女,也跟着昏倒了。聽說還有一衆妙齡少女,花容失色,面目無光。”

秋姨娘果然笑的更柔美,“你說說,這盧十小姐要是曾經肖想過,倒還情有可原。到底盧十長的好,身份又在那兒擺着,般配。那蘇九,吳大,分明是庶女出身,長相還遠遠不如咱們二丫頭!她們怎麽也敢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都是平北侯夫人那庶女出身鬧的。”程禦史嗅着秋姨娘身上好聞的香味,随意說道:“她們還不是想着,做父親的能娶庶女,做兒子的自然也能,便做起美夢來。”

秋姨娘妩媚的嬌笑着,“就憑她們,也配?我雖沒見過,卻聽說過,平北侯夫人可是人間絕色。她們兩個不過中人之姿,還不如咱家大小姐呢,也敢妄想。”

“徐家,樂壞了吧?”秋姨娘忽有些不樂,張劢這樣的東床快婿居然被人先下手為強,心疼死了。那徐家丫頭有什麽好的,傲慢無禮,遠遠比不上二丫頭。

“這倒沒聽說。”程禦史不在意的說着,貪婪看着秋姨娘滑嫩的面龐,“徐侍郎告了病假,在家歇着;徐家太太聽說也是身子不爽,不見客。故此,徐家如今是個什麽情形,鮮有人知。”

“還能怎樣,樂昏頭了呗。”秋姨娘不屑的想着,“這麽個女婿,誰家不動心,偏偏便宜了徐家。徐家不過是占了鄰居之利,能時時相親近罷了。若是西園和程家相鄰……唉,可憐的二丫頭,沒這個命。”

說笑了一會兒,程禦史動了情,吩咐小丫頭拿熱水洗漱了,早早上床歇息。床弟之間,秋姨娘吹着枕頭風,“你說肯定不成,讓老太太開口,方是正理。老太太逼着她給二丫頭說個好人家,若說不成,只管鬧騰,鬧騰狠了,她便吃不消。”

程禦史雖是意亂情迷,卻也覺不妥,含含糊糊的,并未答應。近來老太太頗為安靜,好好的日子過着,做什麽要蓄意生事?

秋姨娘在床上一向柔媚入骨,服侍的程禦史順心暢意。這晚程禦史又是盡興,迷迷糊糊快入睡之時,還在想着二丫頭的親事确是要緊,不如自己想法子打聽孟家老太爺的當年逸事,許是能想着法子,也未可知。

孟家老太爺,那可是兒子個個成才,女兒個個嫁的好,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加起來足足有三十餘人,個個聰明伶俐。令人羨慕的父親,令人羨慕的老太爺。

西園,悠然一幅依依不舍狀,“兒子,爹娘都走了,剩下你一個人,好不冷清。”不止我們走,連着你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還有你那美麗動人、膚如新荔的未婚妻,全都要離開你。可憐的阿劢,可憐的兒子。

“哪會?”張劢微笑,“有師公他老人家在,我怎麽會是一個人,還有姑丈、姑母,和小冾兒。”安骥是來研究淮水治理的,不回京城。

“趁着你岳父岳母還沒走,多孝敬孝敬。”悠然興致很好,不遺餘力的笑話兒子,“還有膚如新荔的小美女,在灑淚而別之前,多看兩眼也是好的。”

張劢笑道:“天色不早,好困,睡了睡了。爹,娘,兒子告辭。”好似閑庭信步般邁出步子,只兩三步,已飄然出屋,悠然捉都捉不住。

“哥哥。”悠然捉住安安生生坐在太師椅上的張并,笑咪咪問道:“兒子有沒有對咱們這般上心,這般孝順?親自看藥方,親自端藥碗,還嘗上一口兩口?”

“沒有,從來沒有。”張并神色淡然,實話實說,“阿悠,我沒生過病,你也極少生病。”咱們都好好的,兒子上哪兒給你看藥方,端藥碗去?

“哥哥不解風情。”悠然抱怨道。

張并把悠然抱到自己大腿上坐下,神色認真,“阿悠,哥哥是很解風情的。你若不信,咱們到床上一試便知。”

“不許調戲我。”悠然捧着他的臉命令,“請跟我正正經經的。”

“遵命,夫人。”張并俯首帖耳,“一定正正經經的,不敢調戲。”

“哥哥,咱們把阿遲帶進京,徐家會不會跟咱們節外生枝?”悠然有些不大敢确定,凡事一牽涉到政治,牽涉到權利之争,常會變的詭谲多變,不可思議。

“岳父岳母想見見外孫媳婦,阿遲自是要帶進京的。”張并親親妻子的臉頰,“至于徐家,你莫理會了,包在哥哥身上。”

悠然啧啧,“哥哥對岳父岳母很體貼啊,果真是一個女婿半個兒。”

張并微笑,“我岳父岳母,那可是世上最好的岳父岳母,無人能比。”阿劢啊,你岳父,比不上我岳父;你岳母,也比不上我岳母。我岳母柔弱之極,也不至于像你岳母似的,危面明明已經過去,她卻吓的病倒了。

☆、48顧我複我

悠然笑咪咪拍拍他的臉,“哥哥很快便能見到岳父岳母了。估計咱們船到通州,爹娘和阿勍、阿橦已經等在碼頭,望眼欲穿。”

張并捉住她的小手親了親,眼神異常溫柔,“闊別已久,甚是想念。”也不知是他是想念兒女,還是想念岳父岳母,抑或兼而有之。

悠然喜滋滋盤算着,“咱們兩個兒媳婦都有着落了,可真不壞,回京便給他倆張羅親事。阿勍今年娶媳婦兒,阿劢後年娶媳婦兒,沒法子,阿遲還小,只能等等。”

今年定,後年娶,這也算等了麽?張并微微一笑,哥哥從遇見你,到娶你回家,足足有六七年的光陰。阿悠,等你長大,哥哥等的很辛苦。

提起阿遲,悠然有些擔心,“爹娘都病了,也不知小丫頭會不會心裏難受,撐不撐的下來。”徐郴、陸芸夫婦大概也是沒經過什麽磨難,就這麽點子事,病倒了。父母是因為憂心她而病倒,阿遲會不會有心理負擔?

“任事沒有。”張并很篤定,“阿遲爹爹,是心裏覺着對不住徐次輔,內疚;阿遲娘親,不過是受了驚吓。阿遲神情鎮靜,目光清澈,這孩子很沉的住氣,是個好的。”

“那是,我兒子什麽眼光,相中的小姑娘能不好麽?劢劢長的像我,聰明勁兒也像我!”悠然頗為得意的吹噓一番,張并縱容的笑着,聽她自吹自擂。

徐家,阿遲有條不紊的處置着家務事,故此徐郴、陸芸雖病着,徐家并不慌亂。徐述、徐逸陪在父母床榻前,說說話,跑跑腿兒,徐遜和阿遲打點行囊,安排仆役、侍女,整頓舟車,請醫延藥,井井有條。

“阿遲,不如你留在南京。”徐遜幾經考慮,還是不忍心妹妹跟着一同去京城。雖說已定了親,可繼夫人能善罷甘休麽,定有一場争執。阿遲小小年紀,何苦淌這混水。

“爹爹為什麽病的?”阿遲淺淺而笑,眉宇間有種洞悉世事的淡定,“祖父才許出次孫女,爹爹便立即和張家定了親,豈有不內疚的?哥,爹爹該進京述職,一定要面對祖父的,我要陪着他。”

妹妹神色間的堅定感染了徐遜,徐遜鼻子一酸,“好,咱們陪着爹娘一道進京。阿遲,若是繼夫人冷言冷語,堂妹們惡形惡狀,你不可往心裏去,不可氣着自己。”

內宅是內宅,外院是外院。哥哥再怎麽愛護妹妹,也沒法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替她擋住繼祖母和堂妹們的明槍暗箭。到了京城,嬌生慣養的阿遲要學會堅強。

阿遲淺笑,“哥哥放心,我最愛惜自己了,不會跟自己過不去。”在鳳凰臺有爹娘疼愛,就懶惰些;到了京城要迎接風風雨雨,就警醒些。繼夫人和徐家其餘女孩兒的風言風語又算什麽呢,誰有空去理會。

昌化端着托盤走進來,托盤裏放着一碗剛剛煎好的藥,“大少爺,大小姐,太太的藥煎好了。”阿遲無語看看藥碗,娘親,其實您根本不用喝這苦藥水,這苦藥水對您管什麽用了?您啊,全是心病。

雖然覺着沒用,阿遲還是跟着徐遜去了陸芸房中,看着她喝下苦藥水。陸芸順順當當喝了藥,吩咐道:“阿遜去陪你爹爹,阿遲留下陪我。”

徐遜恭敬答應,走了。陸芸疲憊的招招手,命阿遲坐在床沿,“乖女兒,都是爹娘耽誤了你……”西園早就求親了,若早早答應,至少定親之時,兩家還是旗鼓相當的人家,阿遲自會有她的身份;偏偏定親在徐家異常窘迫之時,阿遲難免跟着受連累。

陸芸這兩天消瘦不少,精神萎頓,阿遲替她理理鬓發,俏皮的笑道:“眼下只有咱們娘兒倆,我就跟您不害羞了。您和爹爹不是把我許給仲凱了麽,他又年輕又英俊,又有本事待人又好,這可耽誤我什麽了?”

陸芸拉過她的小手,愛憐的輕輕拍着,“傻孩子,你是這麽着定給他的,難保往後不受輕視。再者說,你或許會有做妾的堂妹,顏面盡失。”

阿遲笑盈盈,“娘,他不會在意這些,他父母也不會在意這些。娘您想想,他也好,他爹娘也好,若是在意,怎會趕在這時候定親?”

陸芸神色黯然,“即便他們不在意,魏國公府那麽多長輩,那麽多族人,豈會人人豁達大度?不知有多少難聽話語,不知會有多少冷面孔。”

阿遲哧的一笑,“理他們作甚?娘,我跟您老實說,咱家我只在乎爹爹、您、哥哥、阿述阿逸,祖父、叔叔們如何,于我幹系不大。他們待我好,我歡喜;待我不好,我也不往心裏去。到了他家也是一樣,最親近的人只有那麽三個五個,旁的人,哪有閑功夫理他?”難道想要全世界的人都愛你不成,太奢侈了。

陸芸原本失神的眼睛中漸漸有了光彩,“我閨女真通透!”這孩子不鑽牛角尖,開朗大方,遇事有主意、想的開,甚好甚好。

阿遲陪陸芸說了會兒話,扶她躺下,“您才喝了藥,睡吧。您踏踏實實睡一覺,明兒早上一醒,肯定神清氣爽的,大好了。”

陸芸慢慢躺下後,又憂慮道:“也不知到了京城,會不會再生出什麽風波。繼夫人會不會有話說,你祖父會不會勃然大怒,你叔叔、堂妹們會不會沖你發難。”

阿遲細心替她蓋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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