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34)
後,嚴府挂起白幡,歐陽老夫人病逝。
徐郴和陸芸你看我,我看你。他們和歐陽老夫人素不相識,說不上多麽悲傷,當然也不會舒心惬意。只是,探病可以拖,吊喪,拖不得了吧?
很出乎他倆的意料,徐次輔捋着漂亮的小胡子微笑,“郴兒若不想去,那便不去。”徐郴滿懷不解,含混答應下來。
徐郴、陸芸差人送去厚重的奠儀,人卻沒到場。
雖沒到場,嚴家喪禮轟動京師,也有所耳聞。嚴府哭聲震天、吊客盈門,整條大街都被堵的水洩不通,歐陽老夫人可說是生榮死哀。
嚴首輔和歐陽老夫人的獨生兒子嚴慶悲痛欲絕,幾度昏倒,兒媳、女兒更是哭着喊着要和母親一起去了。徐郴夫婦聽後頗覺恻然,“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喪母之人,可憐啊。
徐次輔卻是微微笑着,心情愉悅之至。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徐郴夫婦唏噓一番,也就把嚴家諸人抛到了腦後。
陸芸隔一天便去一回魏國公府,把阿遲管的極嚴,不許用冰,不許吃寒涼之物,不許吹冷風。“我是出了閣的姑奶奶好不好。”阿遲嘻嘻笑,“您不能把我當三歲小孩兒來管。”陸芸哪裏聽她的,一點不肯放松。
回到燈市口大街,陸芸一天一天的盯着黃歷,算着日子。徐郴發覺之後,粲然一笑,“做什麽呢?”怎麽老盯着黃歷,是何道理。阿遜要娶親,且還早着。
陸芸笑咪咪擡頭,“不告訴你。”徐郴笑着搖搖頭,招手叫來一雙幼子,查問起功課。徐述、徐逸都是神氣活現的,“爹爹,我全都會,您考不倒我!”
燈市口大街徐家,很和美。
歐陽老夫人還沒過五七,吉安侯府也是一片白素,二老太爺鐘亨去世。“阿遲要去吊喪吧?”徐郴問陸芸,“吉安侯府是孟家親戚。”
陸芸唬了一跳,“去不得!”靈堂陰氣多重啊,這才懷了身孕的人,可不能到那種地方!
徐郴不解,“怎麽了?”兩家是親戚,閨女做晚輩的,去吊個喪怎麽了。
陸芸坐不住了,“命人套車!我這便去閨女家,好生囑咐她。”徐郴莫名其妙,索性跟她一起出了門,“我許久沒見阿遲了,看看她去。”沒良心的丫頭,雖說苦夏,也不能兩個月不着家吧,不知道爹爹想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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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魏國公府,齊齊全全的一大家人,從師公、外公外婆到張并、悠然、張橦,全都在。“大夫才走不久。”悠然笑容滿面說道:“準準的,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陸芸是早有思想準備的,只是面目含笑而已。徐郴乍聞喜訊,樂的傻了,只會說“好,好,好。”張橦嘴角抽了抽,好嘛,合着二嫂的爹爹跟二哥一樣,就會傻樂!真是有什麽樣的女婿,就有什麽樣的岳父。
☆、102為猶将多
徐郴傻樂了一會兒,眼中看不見愛女,未免有張望之意。張并吩咐,“橦橦,去喚你二哥二嫂出來。”張橦清脆答應,一臉不懷好意笑容,往裏間去了。
悠然低低告訴陸芸,“阿遲還好,不過是略有害羞;仲凱一直看着阿遲傻笑,簡直目不忍睹。故此,方才外子命他回房去,樂夠了再出來。”
陸芸莞爾,“真真還是個孩子。”悠然暗樂,劢劢啊,你即将光榮成為老三了,七八個月之後你一手挽嬌妻,一手抱愛子,到時候我看你是幅什麽模樣!
沒多大會兒,張劢和張橦一邊一個扶着阿遲,小心翼翼走出來。阿遲滿臉無奈,“不用啊,真不用啊。”兩個月,孩子能有米粒兒那麽大沒有,用着這陣仗?
張劢微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他房裏發了半天癡,如今面部表情總算初步恢複正常,不過腦子似乎還不大清楚,極容易說傻話、辦傻事。張橦明顯是跟着瞎搗亂,貌似認真加勁,“是啊,小心點總是沒錯。”眼中全是揶揄。
師公為滿意,眉花眼笑看着張劢、阿遲,怎麽看怎麽順眼。要有小阿劢了!阿劢這麽寶貝女娃娃呢,甚好甚好。很該這樣,小娃娃才聰明過人!
外公笑微微。書房還放着幾方極品寶硯呢,到時小阿勍、小阿劢生下來,不偏不倚,一人一部。長大後讀書寫字麽,也是不偏不向,做曾外公手把手親自教。
外婆喜滋滋。小鞋小衣服要多做一套了,做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才兩個月,肚子是尖是圓也看不出來,如此,男孩兒女孩兒各做一套便是。
悠然和陸芸把阿遲拉到身邊坐下,細細說起各項注意事項。阿遲客氣請示,“可否賜紙筆?實記不住,我還是一一記錄,以免遺忘。”懷了孩子人會變笨,知道不?兩位說了這麽一大堆,抱歉抱歉,以我智商,記不齊全。
悠然笑盈盈,“哪能讓孕婦動手呢?”孕婦,那可是重點保護動物。轉過頭跟陸芸商量,“咱們蘀阿遲寫下好不好?”
張橦心突突跳。娘,就您那筆字,自己家裏随手塗鴉還成,親戚面前,就不獻醜了吧?張橦旁關切看着,悠然客氣推讓,陸芸謙虛兩句,提起筆。張橦暗暗松口氣,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
張并和徐郴則以過來人身份,耐心教着張劢。張并溫和告訴幼子,“寶寶雖沒出生,已是小生命,很多事他都懂。兒子,爹爹回去命人送故事書過來,你晚上講故事給寶寶聽。只許講美好,不許講醜惡。”
徐郴回憶起當年,“阿遲幼時,我一撫琴,她便凝神細聽,拍起小手,笑天真無邪。仲凱,寶寶必是愛聽琴音,你若閑了,可撫琴給寶寶聽。”
張劢一一答應,“是,講故事,撫琴,忘不了。”或許還可以讀讀兵書戰策、武學秘籍,如此,孩子生下來,豈不是全才?
兩撥人各自忙活着,不知不覺天色已晚。“諸位請寒舍用餐便飯。”阿遲笑吟吟邀請,“順便查檢查檢,寒舍飲食如何,是否可口。”不放心這個不放心那個,幹脆實地調研吧。
衆人都嚴肅認真點頭,“極是,應該查檢。”當下悠然命人回平北侯府報訊,告訴張勍夫婦。陸芸命人回燈市口大街,告訴徐遜兄弟三人,“我們不回家吃晚飯了,你們請自便。”
廚房早有準備,一道接一道菜肴上了桌。不只味道極為可口,且賣相奇佳。哪怕是一片普普通通瘦肉,也是紅玉般透明,令人見之心喜。
“阿遲喜歡好看東西。”衆人誇獎時,張劢微笑說道。
師公埋頭扒飯,飄飄然。這孫媳婦是我老人家相中!看看,女娃娃不只長好看,連做出來飯菜都好看呀。
飯後,魏國公府夥食水平得到衆人一致高度評價。張家也好,徐家也好,長輩們紛紛表示:旁先不說,你倆很會吃。成了,不必擔心你倆餓着。
送走兩家長輩,張劢躍躍欲試,“阿遲,寶寶愛聽什麽曲子?”把阿遲樂,“仲凱,他還很小很小,只有一點點大。”才是個胚胎,你說他懂什麽?
張劢認真道:“雖然他很小,可是很多事他都懂,不能哄他。”見阿遲有笑意,忙補充,“是爹爹說。”爹爹向來說一句是一句,不打诳語。
阿遲笑吟吟倚貴妃榻上,開始點歌,“仲凱,天兒怪熱,彈首讓人聽了變涼曲子吧。”不許用冰,不許吃寒涼之物,這個夏天過好悶熱。孩兒他爹,讓我涼涼吧。
張劢撫起《高山流水》,琴音悠揚,悅耳動聽。一曲既終,阿終拍掌輕嘆,“我好像到了一處有山有湖仙境。山上青松蔥茏,山下芳草碧鸀,湖面碧波粼粼,湖畔流水潺潺,身臨其境,俗念頓消,清涼頓生。”
張劢微笑,手掌貼妻子平坦小腹上,柔聲問道:“寶寶愛不愛聽?”阿遲嘻嘻笑,“寶寶愛不愛聽,尚不得而知。仲凱,寶寶娘愛聽。”
張劢重坐回古琴旁,清了清嗓子,端坐說道:“寶寶娘若要聽,該聽《素華映月》,該聽《一一曲》。”阿遲又驚又喜,“仲凱,曲子譜好了麽?”業餘音樂愛好者,親自譜曲,好像難度頗大。
張劢白衣勝雪,輕撫琴弦,美妙琴音傾洩而出。曲調悠揚流暢中又帶着浪漫溫馨,旋律起而又伏,綿延不斷,優美動聽。阿遲心中感動,兩人四目相對,目光纏綿缱绻。
自此之後,阿遲輕易不出門。這個年代缺醫少藥,懷孕這件事,“人生人,吓死人”,再怎麽慎重都不嫌過份。何況魏國公府占地遼闊,房舍衆多,花園、假山、魚池、樹林應有有,家呆着并不悶。
時不時有人慰問。悠然和陸芸是不必提了,三兩日總要過來看看,前前後後檢查一遍,交代一通。程希和馮姝這一對閨中密友也時不時前來,陪阿遲說說話、喝喝茶、散散心。
悠然和陸芸很有默契,凡家裏不大好事,一律不讓阿遲知道。“是初胎呢,阿遲還小,可要小心着。”
吉安侯府喪事,張家只有男人出面,并沒女眷前往吊喪。鐘氏大為不滿,“親舅舅去世,如此怠慢!打量着她是出了門子姑奶奶,我便舀她沒轍?”
季筠滿臉陪笑,“阿悠打小不去吉安侯府,您豈有不知?勍哥兒媳婦、劢哥兒媳婦都有了身孕,出不了門。娘,實事出有因,還請您體諒一二。”
鐘氏板起臉,不悅。季筠陪小心。
喪事辦理過後,孫夫人等依着鐘亨遺願,擇日搬出吉安侯府,各自遷入居。眼看着熱熱鬧鬧一大家子人七零八落,吉安侯鐘元黯然神傷。
“天下沒有不散筵席。”妻子王夫人好言安慰。
鐘元苦笑。妻子也算是出身名門,幼承庭訓,有幾分見識,可吉安侯府前景,她沒看到,也不警覺。公侯府邸也好,文官清流也好,怕什麽?子孫平庸,後繼無人。任你再顯赫家族,若無出色子弟,漸漸也會敗落,不複昔日風光。
鐘煓前來辭行時候,鐘元感概拍拍他,“阿煓,你三個兒子都很不壞,珩兒尤其有志氣,是鐘家好男兒。往後珩兒迎娶了平北侯府大小姐,前途大好,一片光明,令人欣慰。”
鐘煓沉默半晌,無言以對。父親臨去之時所做決定,大概也是相同想法吧?一則珩兒認準了阿橦,二則迎娶阿橦對珩兒仕途有利,是以父親寧可一反常态分家。
小兒女,只知情深意長、傾心愛慕;長輩,卻是分斤撥兩計算,這樁婚事中究竟能得着什麽好處。如此泾渭分明,讓人情何以堪。
鐘煓臨去之時,委婉說道:“張家尚未應下親事,故此……”鐘元這點眼色還是有,笑道:“放心,連你大伯母,我都沒有提過。”當你大伯真糊塗了不成,親事沒定下來之前,能逢人便講麽。
鐘煓深施一禮,放心離去。
秋風漸起之時,鐘煓、水冰心請了德高望重宣寧侯夫婦為媒,到平北侯府為鐘珩提親。宣寧侯盧威時任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和張并是同僚,私交甚篤。
十月底,兩家換了庚貼。
因鐘家還守孝,故此換庚貼極為低調,并沒聲張。
孫夫人陰沉着臉,把水冰心叫去罵了一通,“他家連吊孝都不來,你這麽上趕着!放着珩兒這樣人品,什麽樣姑娘娶不到,你這當娘,只顧着自己痛,通不為珩兒着想。”
水冰心已經習慣了孫夫人做派,慢慢說道:“珩兒孝期是一年。我算着日子,一來一往過完禮,也到了明年秋冬之季。彼時珩兒除了服,迎娶阿橦入門,小兩口京城度日,長輩眼皮子底下安居樂業。”
“甚好。”孫夫人冷笑,“好個長輩眼皮子底下安居樂業。如此,讓珩兒夫婦住到我跟前兒。我眼皮子底下,珩兒吃不了虧。”
水冰心委婉拒絕了,“一則,該以公公遺願為重,不能讓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安心;二則,珩兒前些年一直遠赴遼東從軍,若不順着他意,保不齊他又會一走了之,這又何苦。”
孫夫人想想鐘珩那個“一走了之”,勉強閉了口。
當天傍晚,鐘珩一陣風似沖到孫夫人面前,“祖母,您若對張橦有一絲一毫難為,我便帶着她遠走高飛,一輩子不回京城!”
孫夫人一疊聲道:“誰難為她了,誰難為她了?”誰有空難為她?一堆兒媳婦、孫媳婦呢,沒空理她。
鐘珩怒沖沖站了一會兒,一陣風似走了。
“張橦,我會保護你。”接下來約會時候,鐘珩異常溫柔體貼,“不拘是什麽人想欺負你,我都不許。”
他還守孝,一身素服,顯着礀容出衆。張橦癡迷看着他,心不焉點了點頭。
鐘珩想想水冰心所受責難,心中內疚,“張橦,我說真。哪怕是我祖母,也休想讓你不痛。”
張橦眨眨眼睛。不就是些三姑六婆麽,我怕她們?鐘美人,我可不是溫室裏花朵。我是外公、師公、爹爹、娘親合力打造出來平北侯府大小姐,厲害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103章 猗嗟名兮(上)
“當年二哥向徐家求親的時候,親家伯父伯母滿懷顧慮,不願答允。”張橦笑意盈盈,“你猜為着什麽?那時太夫人還住在府裏,親家伯父伯母擔心二嫂自幼嬌養,應付不來一衆族親。”
鐘珩揚揚眉毛。就為這個?二哥這年輕英俊的魏國公,是多少人家中意的東床快婿,多少人家明争暗搶的。徐爹徐娘竟為了這個想拒婚,實在愛女太過。
“結果呢,二嫂不費吹灰之力,漂漂亮亮把太夫人請出了魏國公府。”張橦談起阿遲的豐功偉績,心向往之,“二嫂不只落了個清淨,還落了個好名聲。”
給前魏國公立嗣孫,拱手奉送一個實缺指揮佥事,族人誰不誇她慷慨大度、敬老恤孤?林氏太夫人是要想說她壞話,都沒人肯相信。
“二嫂說,她是很會吵架的。我比二嫂再要強上一點,我不只會吵架,還會打架!”張橦有得意之色,“誰要欺負我,吵的過便吵,吵不過便打!”
鐘珩淺淺笑,“張橦,你半分不肯吃虧。”
“那是自然。”張橦笑道:“就是海潮向我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說完,見鐘珩面有疑惑之色,笑吟吟補充了一句,“我娘說的。”
鐘珩嘴角抽了抽。他又想起悠然那天說過的話,覺得實在太狠了。俗話說的好,“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您這做長輩的怎麽能盤算着接回出嫁閨女,還讓不讓人活了。
鐘珩只敢心裏想想,嘴上哪敢說岳母的壞話,“有我呢。”柔聲表着忠心,“我是男人,男人應該擋在妻兒前頭,替妻兒遮風擋雨。張橦,你不用吵架也不用打架,我會保護你。”
“成啊。”張橦眨眨眼睛,快活的點頭,“如此,全靠你了。”有人能靠的時候,靠靠好了,不吃虧。
鐘珩飄飄然,張橦全靠我了!不自覺的挺了挺胸,又是驕傲,又是自豪。
張、鐘兩家結親的消息漸漸傳出,連皇帝也知道了。“你那表妹夫,如何?”見着鄧攸的時候,特意問了句。
鄧攸很認真的告訴給他,“陛下,是我表姐夫。張家大小姐,比我媳婦兒年紀大。”辯解完,鄧攸講給皇帝聽,“美,美極了。我見猶憐,楚楚動人。”
說的皇帝怦然心動,“世上竟有這樣的美男子。”張并提的三個條件皇帝還記着,招手把鄧攸叫到近旁,“你那表姐夫,确是童男?”勳戚人家子弟能這麽潔身自好的,可不多見。
鄧攸實話實說,“那倒不知道,也沒好意思開口問。不過他倒是開始跟師公學功夫了,師公的功夫,入門時似乎該是童子身,方才能練。”
皇帝捋捋漂亮的小胡須,“你表姐夫可曾許諾不二色?”鄧攸臉色僵了僵,“表叔說,他若敢生二心,便……”手慢慢放到自己脖頸之上,做了個“殺”的動作。
皇帝見他有懼意,好心的安慰了他一句,“你又不是他女婿,很不必這樣。”鄧攸伸手抹抹頭上的冷汗,“是,我不怕。我媳婦是程家姑娘,表叔管不着。”
抹完汗,鄧攸慶幸道:“大表哥不是才得了大胖小子麽,表叔面上雖不顯,心裏樂呵的很。他不可怕,一點也不可怕。”
九月二十三亥時張勍榮升父親,新生嬰兒重六斤六兩,生的酷似其父。這孩子一出生,立馬成了平北侯府的寵兒,從老到少都圍着他轉。張并這做祖父的見了孩子也是柔和慈愛,觀之可親,以至于鄧攸都不怕他了。
瞅瞅你這出息!皇帝白了鄧攸一眼,粲然一笑。
皇帝跟鄧攸說了幾句閑話,也算散了會兒心,接下來繼續批閱奏折。鄧攸告辭出殿,走到殿門口的時候,皇帝把一份奏折扔到了地上,怒道:“這票拟的是什麽?閣臣都糊塗了?”
鄧攸不傻,皇帝正發脾氣呢,他哪會往上湊?腳步一快,已經溜出去了。等到出了殿門,更是大踏步走着,絕不回頭。
這天徐三爺一身不起眼的常服,等鄧攸出宮之後,約他到酒樓坐了坐。鄧攸眼瞅着四下無人,附耳過去,把今天的事說了說,說完還安慰,“橫豎令尊是次輔,陛下若怪罪下來,自有首輔擔着。”徐三爺大為感激,拱手道謝,鄧攸怫然,“一家人淨說兩家話!您是二表哥的叔父,不就是我的叔父麽?”徐三爺拍拍他的肩,“阿攸,叔父不跟你客氣!”鄧攸轉怒為喜。
徐三爺陪着鄧攸喝了通酒,分別之後,急急的乘車回了正陽門大街,一五一十跟徐次輔說了。徐次輔微笑,“如此甚好。”歐陽氏病亡,那嚴慶便要丁憂。雖不是一定要回原籍,至少不能和從前一樣出入文淵閣。如此,嚴首輔失了臂膀,連番票拟都不合皇上的心意。
嚴賊,這便是你失寵的開始。徐次輔心裏這份暢快,自不必提。
徐次輔溫言褒獎徐三爺幾句,徐三爺長揖到地,“兒愧不敢當。”徐次輔微笑道:“有什麽不敢當的?依為父看,你能幹的很。家中的庶務,朝中的應酬,都能周旋得當。”
徐三爺謙虛了幾句,唯唯而去。
徐三爺離去之後,徐次輔的書房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便服前來的朝臣。書房門密閉着,并不要仆從在旁服侍,他們說了些什麽,謀劃了些什麽,無從得知。
徐次輔很忙,不過徐郴若是回來,他會放下手頭事務,和長子飲酒談天,消閑半日。“郴兒越發疏懶了。”徐次輔責備道:“回府陪伴為父的時候越來越少。”
徐郴心虛的陪笑,“兒子回來的是少了些,往後一定改,一定改。父親,您也知道禮部是忙碌的,公事完了回到家,阿述阿逸又吵着要去看姐姐。”
徐次輔舒心的笑着,“素華這孩子極好,争氣。”不只做了國公夫人,得了公婆夫婿的歡心,進門不到一年便懷了身孕。有這樣的姑娘,娘家面上也有光。
提起愛女,徐郴話可就多了,“您是不知道她,快要當娘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我若不常去看看她,囑咐囑咐她,實實放心不下。”
徐次輔笑着搖頭,“太過兒女情長。”自己也是有女兒的人,當年女兒出閣、懷孕,不過略問一句而已,何曾這般牽腸挂肚。
言笑晏晏說了半晌話,徐郴方起身告辭。臨出門,徐次輔叫住他,“平北侯府可是要辦滿月了?”徐郴點頭,“是,這月二十三,辦雙滿月。”徐次輔笑道:“長子長孫,非同小可,應該大肆慶賀。”
到了十一月二十三這天,平北侯府門前車水馬龍,來客大多穿着高品級的官服,氣宇軒昂。府內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絲竹不絕于耳,廳上院內,皆是戲、酒。
女眷們還是斯文的,男賓多有軍人、武士,酒酣耳熱之時,紛紛嚷着,“張大帥,您的大孫子倒是抱出來啊,讓咱們飽飽眼福!”
張并微微笑着,果然命人“把大哥兒抱出來”。沒多大會兒,奶娘抱着嬰兒,丫頭們簇擁着過來了。嬰兒已足足有兩個月,一雙漆黑靈動的大眼睛看向衆人,毫不認生。
當下有幾個人流了口水,伸手想抱,張并哪裏肯,只許看兩眼,不許動手。張勍護的更緊,“好了,看過了,把大哥兒抱回去。”人這麽多,別把我兒子吓着。
眼巴巴的看着大哥兒遠去,拍桌子嘆息,“沒看夠,沒看夠!”
鄧攸也在場,笑着問張勍,“大名可有了?乳名呢?”張勍微笑,“橫豎如今只有他一個,先叫大哥兒,乳名、大名稍後再細細想。”
大哥兒這名字,可費事了。祖父張并,因為出生在并州,故此單名為“并”。父親張勍,因為出生在京城,又強大有力,故此單名為“勍”。到了大哥兒,勢必不能按着這規律起名。
依着師公的意思,“大哥兒是在平北侯府出生的,簡而言之,張平生。”師公這話一出口,跟着叫好的倒也有不少個,比如張劢,比如阿遲,比如橦橦。
外公的意思,“大哥兒是長子長孫,須要沉穩持重。魏國公府這一輩人是‘允’字輩,大哥兒可單名為‘允’。”兄弟們是允文允武允信等等,大哥兒單名為允,何等神氣。
張并因為是後來才認祖歸宗的,所以他這一家子的名字全不按族中排行來,由着自己的心意起。
張平生?還是算了吧,師父您功夫好,起名可不成。
張允?似乎好了那麽一點點,可也不夠響亮渾成。
張并把師公、外公起的名字想了想,都不滿意。
悠然起名字的水平他也信不過,幹脆尋了本《字彙通》,一頁一頁慢慢翻。“大哥兒的名字不急。”悠然笑咪咪,“等他祖父把《字彙通》慢慢翻一遍,卻再說。”
嬰兒的名字,通常是祖父起。張并頭回做祖父,內心自然很激動,嬰兒的名字斟酌再三,也定不下來。沒法子,大哥兒只好等着。
張橦蠻有興致的說道:“昨晚不知怎麽的,做夢買了頭小毛驢,很可愛!要不,大哥兒的小名叫‘買驢’,成麽?”
師公拍掌,“有趣有趣!”外公噴了茶,外婆抿嘴笑,張并招手,“橦橦,到爹爹身邊來。”沒眼色的孩子,快來爹爹身邊,省的你大哥大嫂打你。
作者有話要說:“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哎喲這人真精神,眼睛美麗又清明。
先到這兒。
☆、104、猗嗟名兮(下)
張橦嘻嘻笑着過去了,“爹爹,您愁壞了對不對?我來為您分憂。”給出着馊主意,“其實買驢這名字不壞,很有鄉土氣息。若實在不想叫買驢,叫小黑也成,您看大哥兒的眼睛,黑漆漆的,多好看。”
大哥兒正躺在炕上,他爹拿個撥浪鼓逗他玩耍,他娘笑盈盈看着他,跟他說着話。大哥兒眼睛跟着撥浪鼓移動,時不時咧開沒牙的小嘴,笑的天真無邪。
難得他爹是武林高手,一頭逗兒子玩耍,一頭慢吞吞跟孩子的姑姑說着話,“橦橦你想法很怪,孩子眼睛黑漆漆的很好看,小名豈不是該叫阿墨?阿墨雖不好,勉強能聽。”
傅嵘低頭親親兒子的小臉,溫柔笑着,“橦橦不是還在惦記小毛驢吧?小毛驢若叫小黑,倒是蠻合适。”
“不是不是。”張橦颠兒颠兒的跑了過來,“若是小毛驢,該叫小花才是,也可以叫小灰。大嫂,話本裏頭俠女都是騎驢的,驢很不壞!”
“我們大哥兒龍姿鳳質,比做千裏馬猶嫌不足。”悠然扯過張橦,笑咪咪說道:“橦橦你莫打歪主意,凡和小毛驢有關的,我們大哥兒一概不要。”
“這樣啊。”張橦頑皮的眨眨眼睛,一溜煙兒跑到張并身邊老老實實坐着,消停了。張并不忍心冷落愛女,拿過字典跟她一起看。張橦又來了興致,和張并一起翻起字典,不過凡帶馬字旁或戶字旁的字,就全不考慮了。
晚上回房,悠然含笑催促,“哥哥快定一個吧,要不,橦橦不知還要生出什麽古怪念頭來。實在不行,我來起一個?哥哥,我很有學問的,想出來的名字定是又古雅,又渾厚。”
張并認真的講着道理,“阿勍阿劢的名字你起,橦橦的名字也是你起,大哥兒的名字,輪着哥哥了。阿悠,頭三個孫子、孫女的名字,都歸哥哥起。”
“那第四個呢?”悠然笑問。
張并捉過她的手掌親了親,慷慨大方的答應,“從第四個開始,都歸阿悠起!阿悠什麽時候起煩了,才歸哥哥。”
悠然笑倒在張并懷裏。可憐的阿勍、阿劢,可憐的嵘嵘、阿遲,自己的作品,自己沒有命名權!
為了大哥兒又響亮又渾成的大名,張并沒少埋頭翻字典。這是張并生平頭一回給孫子起名字,過于慎重,久久不決。
十一月二十五,宮裏來了太監,傳皇帝口谕,“賜名張度。度,法制也。”不只有口谕,還有禦筆親書的名字,龍飛鳳舞、潑墨淋漓的兩個大字,張度。
張并客氣招待過後,把太監送走了。之後,張并黑了臉。皇帝賜名,這當然是一種極大的榮耀,多少人家羨慕還羨慕不來。不過,對于快把一本字典翻爛的張并,這個打擊真的很大。
“不管相中了什麽,下手要快。”師公滿臉同情的拍拍張并,“徒兒,師父當初一眼看見你,便忙不疊的收做徒弟,唯恐被別人搶走。”阿并你想為大哥兒起名字,倒是緊着點兒啊。瞅瞅吧,被皇帝搶了先。
外公很少見的和師公一個調調,“極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你就傻吧,爹爹說了“張允”,你不聽。如今可倒好,成“張度”了。
悠然微笑,“法制好啊,咱們尊紀守法、本本份份的,何等安穩。”平北侯府已到了第三代,“度不可改”,甚好甚好。
張勍和傅嵘夫婦最為體貼,“爹爹,您該起什麽名字,還給大哥兒起什麽名字。大哥兒還要小名、表字、別號,勞您駕,一并給起了吧。”
張并臉色溫和,繼續埋頭翻字典。
張劢則是火為澆油,“單給大哥兒看哪成,還有一個呢!爹爹,您能者多勞,連小二的名字一并給翻出來吧。”
張并擡起頭,略有猶豫,“還不知是男是女……”話音未落,師公叫道:“男孩兒!一定是小阿劢!”這不廢話麽,是小阿劢,我才能把他教成絕頂高手,懂不懂?
外公還是沒打別,贊同的點頭,“極是,一定是小男孩兒。”小姑娘當然也極好,不過能支撐門戶的還是男子。況且,姑娘家長大之後總是要嫁人的,讓長輩好不傷感-----張橦的婚期越臨近,外公越做此想。
張橦猶疑道:“怎麽師公和外公都想要男孩兒麽?侄女賽家姑呢,生個小姑娘,跟我一模一樣的豈不是也很好。”
張劢客氣的反對,“不管兒子還是閨女,我倆都喜歡。不過,若是閨女,像她娘親便好,又何需像姑姑呢。”
“二哥嫌棄我。”張橦下氣的偎依到悠然身邊。悠然微笑輕撫她的鬓發,傻丫頭,侄女不像你,閨女像你不就行了?想到最鐘愛的小女兒即将出閣,內心非常舍不得。
張劢回魏國公府的時候,師公和張橦都興致勃勃的跟了過去,“看看女娃娃。”“慰勞二嫂。”都惦記着阿遲。
三人到了魏國公府,恰好徐郴一家五口全都在。徐遜拘着兩個弟弟查問功課,陸芸低頭寫着菜單,徐郴最閑,替阿遲剝着桔子。
阿遲穿着寬松輕便的衣衫,安詳寧靜的坐在雕花透背玫瑰椅上。她發色如墨,小臉蛋白裏透粉,秋水潋滟的雙眸中笑意盈盈,雖是懷着身孕,依舊美的令人怦然心動。
張橦拉拉師公,“二嫂這小孕婦,很樂呵啊。”徐爹很疼女兒,徐娘善于理家,徐哥斯文,徐弟活潑,多麽詳和的一家人。
師公沖張橦擠眉弄眼,“橦橦,你往後也要這樣,知不知道?”張橦在師公面前也不害羞,想了想,鄭重點頭,“這主意不壞。”
師公笑咪咪應承,“鐘珩那小子若不聽話,師公替你打他,包管打的他服服帖帖。”自打兩個孩子定親,師公破天荒的親自教鐘珩功夫。要知道,自從收下張并這樣的天才弟子,師公口味便被養叼了,輕易不教人的。鐘珩美貌歸美貌,習武的天分普通,要不是因為橦橦,師公掃都不掃他一眼。
兩家人見面寒暄過,徐述、徐逸兩眼亮晶晶的看着張劢和師公。姐夫和白胡子老公公最好玩了!師公沒讓他們失望,一手牽着一個,身後跟着張橦,爺孫四人到後園看獵犬。
張劢親手為徐郴斟上熱茶,殷勤道謝,“我時常不在家,多虧您和岳母陪着阿遲。岳父您不知道,我人在外頭,一心惦記家裏,怕阿遲悶着。”
仲凱慣會甜言蜜語!阿遲嗔怪的橫了張劢一眼,眼波嬌利,姿态美好。張劢嚴肅的瞪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