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33)

三妻四妾、驕奢無度?阿攸能安安份份、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方是鄧家的福氣。”

晚上皇帝依舊去了鐘粹宮。鄧貴妃并不是後宮中最年輕美麗的女子,卻是最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帝跟她在一起,恍如春風撲面,溫馨輕松。

鄧貴妃聽了當天的趣聞,微笑道:“做平北侯的女兒,真是掉進福窩裏了。小女孩子若能挑選,怕是人人争着搶着要到平北侯府投胎吧?”

當然了,若我是男家長輩,可不願意娶這般難伺候的貴女。張大小姐确如平北侯所言,難嫁。阿攸你還打過張大小姐的主意呢,這不是送死麽?做張大小姐确是三生有幸,可我這做姐姐的,說什麽也不會願意弟弟迎娶這樣的女子為妻。沒這膽量。

皇帝哈哈大笑,“争着搶着要到平北侯府投胎?”鄧貴妃認真點頭,“是,但凡身為女子,沒有不羨慕張大小姐的。”有張并這樣的父親,高枕無憂。

“到底她是真性情,實話實說。”皇帝含笑想道:“這要是換做皇後,不得端莊的講上一通女誡女則,賢惠大度?”

“張卿的愛女,定是十分善妒。”皇帝斷言。父兄得力、容顏絕世的好女子,偏偏善妒,總是美中不足。

鄧貴妃抿嘴笑笑,“陛下,官員之妻女善妒,有善妒的好處。若個個女子都大度起來,任由夫婿蓄養姬妾,吏治豈不**?”

養美妾要不要銀子?養庶子庶女要不要銀子?天朝官員的俸祿,哪裏夠養這許多人的。若妾室多了,庶子庶女多了,官員不貪污受賄才怪。

“愛妃頗知經世濟民。”皇帝神情中有遺憾之意,“可惜你是女兒身。否則,朝堂之中,朕又多了左傍右臂。”

“可惜我是女兒身?”鄧貴妃身子傾了傾,故意露出一抹酥胸。皇帝入神的看着那片驚魂動魄的嫩白,鬼使神差道:“不可惜,不可惜。”

京城的女孩兒身份越是尊貴,越不會過早出嫁。貴女之中,十八、十九、二十出閣的,大有人在。可是嫁的雖晚,及笄前後親事卻要緊着議,要不然,好男兒不知會被誰家搶走。唯有平北侯府大小姐,侯府嫡長女,人物出衆,風華絕代,二九芳齡,親事未定。京城貴婦們私下裏常和二三好友感概,“平北侯愛女太過,擇婿要求嚴苛,平北侯府大小姐難嫁。”

暗地裏蘀張橦擔心的貴婦為數頗多,不過她們擔心她們的,張橦每日無憂無慮,舒适惬意。或是在平北侯府頤指氣使,或是到魏國公府指點江山,反正這兩處府邸各有她一半。

“爹娘太厲害了,也不好。”這天張橦跟阿遲訴苦,“我自己根本沒有試試身手的機會。二嫂,你明不明白我的小煩惱?”

“彼此,彼此。”阿遲深有同感,“爹娘把什麽都做了,咱們英雄沒有用武之地。”橦橦我跟你是一樣的,我爹娘也是百事包辦呀。

兩人年紀接近,志趣相投,這又加了個同病相憐,情好日洽。張橦時常陪着師公大模大樣到魏國公府玩耍,若玩的高興了,差人回去說一聲,在魏國公府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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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劢、阿遲常以琴聲待客。半月齋中美妙悅耳的樂曲如行雲流水般洩出,月光如雪,琴聲似夢,醉了橦橦,醉了師公。

才藝表演截止到人定初。人定之後,張劢堅決送師公、小妹各自回房歇息。師公是很有眼色的,阿劢和女娃娃是恩恩愛愛的小兩口,咱們不讨人嫌!很配合的早早回房。橦橦有時想霸占阿遲,“二嫂要和我聯床夜話呢。”被張劢毫不猶豫的攆走,“聯什麽床,夜什麽話,不許!”強行遣送出門。

張橦憤憤不平的回家跟父母告狀,“二哥真小氣!”張并、悠然這回可不向着她,張并溫和吩咐,“橦橦不許跟哥嫂搗亂。”悠然尋思着女兒也不小了,把女兒拉到一邊,含蓄講着,“橦橦,夫妻應該共度良夜,而不是姐妹、姑嫂。”

張橦眨眨大眼睛,若有所思。

五月的一個傍晚,一騎雪白的寶馬馳進阜城門,馬上是名身着白色錦袍的翩翩男子。白馬神俊,騎手更是傾世風華,一人一馬,所過之處,備受矚目。

“這是誰家小郎君?羨殺人也。”沿途之上癡癡望着白衣男子的大姑娘小媳婦比比皆是,失态就失态吧,丢人就丢人吧,美人難再得。這樣風采的男子,多少年才出一個啊。

白衣男子騎術絕佳,穿行鬧市,灑脫自如。定府大街兩旁多有高樓,樓上一扇扇窗戶争先恐後的打開,如此美人,先睹為快。

馳至吉安侯府門前,白衣男子飛身下馬,門前迎出一隊仆從,“六少爺回來了!六少爺安好!”早有機靈的飛奔進去送信,更有人點頭哈腰的帶路,“六少爺,您這邊請。二老太爺盼着您呢,望眼欲穿。”

這白衣男子正是水冰心的幼子鐘珩。他憂心祖父,日夜兼程從遼東趕回,如今竟是迫不及待要見到病床上的祖父,腳下生風一般,走的極快。若是尋常之人,快走時風度儀态總是難以保持,偏他得天獨厚,即便如此,也給人“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的美妙感覺。

“珩兒,珩兒……”病床上的老人顫巍巍舉起右手,嘴唇艱難的一張一合,叫着孫子的名字。鐘珩離家時,祖父還是紅潤樂和的老人,如今卻憔悴蒼老的不像樣子,鐘珩五內俱焚,撲到榻前叫道:“祖父!”

吉安侯府以軍功起家,早年間,子弟大多從軍。後來安逸日子過久了,子弟懈怠的多,上進的少,像鐘珩這樣到遼東上搏殺的子弟已是極之罕見。祖父已是彌留之際,雖然身子幾乎動不了,說話也不利索,腦子卻異常清醒,對于鐘珩這樣有志氣的孫子,非常看重。

祖父很困難的說着話,鐘珩附耳到他唇邊,細細辨別,垂淚道:“祖父,您問我邊城立功,為的究竟是什麽?”祖父欣慰的眨了眨眼睛。

“孫兒不孝,為的是一名女子。”鐘行面對病床上的祖父,坦誠布公,再也不隐瞞,“她父親是不世出的英雄,兄長也皆出色,我若不立下赫赫戰功,怎配的上她。”

“傻孩子。”祖父嗓子啞啞的,溺愛罵道:“等你立了功,她早被人搶走了。”好姑娘誰不愛,似你這般呆傻,少不了被人捷足先登。

“不會。”鐘行淺淺笑,“誰也搶不走。”她只愛美人,這世上有誰美麗似我?祖父,她是搶不走的。小時候她輕薄過我,長大後我親吻過她,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娶了她,生兒育女,安穩度日。”祖父很費神的,斷斷續續把這些話說出來。鐘珩乖順的點頭,“是,祖父。”

爺孫倆說話的功夫,孫夫人、水冰心等人一擁而入,水冰心涵養尚在,微笑噓寒問暖而已,孫夫人抱着鐘珩兒一聲肉一聲的哭起來,衆人都陪着掉眼淚。

孫夫人年事已高,說話做事都任性随意,不肯遮遮掩掩。“平北侯府好不可惡,你祖父親口提親,竟一口拒了。說什麽吉安侯府兩重公婆,無數妯娌姐妹,大小姐周旋不來。”

鐘珩擰起眉毛。什麽?竟是因為這個?

☆、100、終溫且惠

一看寶貝孫子這幅模樣,孫夫人心疼的不的了,一疊聲催促着,“這麽大老遠的,累壞了吧?快回去歇着,回去歇着。”鐘珩正心亂如麻,順水推舟的答應了,告辭回房。

回是回了,哪有心思歇息。鐘珩悄悄問水冰心,“娘,表姑母和姑丈,真的是因為這個?”不是嫌我沒出息,是嫌棄鐘家人多事雜、應酬乏力麽。也是,張橦那丫頭嬌滴滴的,這麽一大幫妯娌、小姑,愁壞她。

水冰心微笑搖頭,“我雖知道的不确切,卻覺着并不會如此簡單,應該另有內情。阿珩,你先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自己親口去問,好不好?”

鐘珩悶悶點頭,“是,娘。”草草用了飯食,洗漱後上床歇下。他老爹鐘煓回家後親自來看過他,在他床頭默默坐了許久。

鐘珩從下午一直睡到次日辰時方醒。醒來後到府中長輩處一一拜見過,單人獨騎去了平北侯府。在平北侯府他見着了外公外婆、表姑母、大表嫂二表嫂,就是沒見着張橦。

見不着人,鐘珩只管賴着不動彈。外公早就看他不順眼,好幾回想攆他走,無奈悠然向着他,笑盈盈噓寒問暖,細細問着遼東的風土人情。外公一生氣,扶杖出門,散心去了。

鐘珩一直盤桓到傍晚,張并父子、師公相繼回府,全家團聚。張并那個威勢,鐘珩不敢多啰皂;張勍像爹,老成持重,鐘珩也有些犯怵;倒是張劢最随和,鐘珩在他面前,自在不少。

“二表哥,我來大半天了,也沒見着阿橦表妹。”鐘珩壯着膽子抱怨。

張劢客氣說道:“舍妹已是大姑娘了,阿珩也已長大成人,男女有別,竟是不見面的好。”

“我們是表兄妹!”把鐘珩急的,表兄妹也不許見面了?世上哪有這個道理。

“表兄妹,是從吉安侯府論過來的親戚。若單因着你是吉安侯府子弟,你連我家二門也進不來。”張劢善意提醒,“你在我家能登堂入室,因為你是水姨的愛子,和吉安侯府并無幹系。”

別提什麽表兄表妹了。論起鐘家那頭親戚,誰有空搭理你?你要不是水姨最疼愛的小兒子,娘親能寵着你慣着你向着你麽。除了水姨的兒女,吉安侯府其餘人等,平北侯府概不兜攬。

鐘珩來了氣,混過晚飯還坐着不肯走。張并可不像悠然似的優待他,淡淡的開口攆人,“時候不早,阿珩回罷。”

鐘珩鼓起勇氣,“姑丈,姑母,侄兒有事請教。”張并眼神犀利的看過去,鐘珩向前跨了一步,身礀筆挺,勇敢迎上了張并的目光。

好小子,有長進。張并緩緩站起身,“跟我過來。”帶着鐘珩去了側間。

悠然笑咪咪跟了過去,“阿珩有事要請教姑丈、姑母,沒法子,我不能偷懶。”

外公板着臉也過去了,“這小子打什麽壞主意呢?”憑你也配麽,敢肖想我家橦橦,不能讓這小子得逞。

傅嵘捧着還不大的肚子在房中慢慢走着,張勍體貼的陪在她身邊。師公樂呵呵,“阿劢,女娃娃,咱們閑着也是閑着,不如也跟去瞧瞧熱鬧。”

阿遲象征性的反對了一句,“不大好吧?”張劢預先想好退路,“若是爹爹怪罪下來……”師公大包大攬,“有師公呢,你爹爹敢不聽話,師公打他!”

張劢和阿遲都笑,“好啊好啊。”一邊兒一個陪着師公,輕手輕腳走到側間,“……男子漢大丈夫,年過二十尚不能建功立業,如何能夠托付終身?”張并平緩卻威嚴的聲音。

“男子要溫文爾雅方好,會善待妻兒。你這小子動不動和橦橦吵架拌嘴,半分不知道讓着橦橦,真是可惡之極。”外公氣哼哼的。

“阿珩,別下氣。”悠然最善良、最和悅,“倒不是因為旁的,頂要緊是因着我跟你娘太過要好,不方便……”

張劢摸摸鼻子,娘親您總是這樣,語不驚人死不休。您和水姨要好,故此阿珩和橦橦不許成婚?這是哪兒跟哪兒。

“成親,都是沖着終生厮守、恩愛一生的,可若半途真出了不幸,也不用硬撐着。我閨女婚後若過的舒坦,那是最好不過。萬一日子不順心,平北侯府随時接她回來。阿珩,橦橦若是嫁了給你,卻過的不自在,我不大好意思跟你娘翻臉……”

張劢身子晃了晃。娘,沒您這樣的!

側間裏頭,鐘珩無辜的、控訴的看着悠然:您最狠!言語最傷人!敢情我就算媳婦兒娶到家了,也不能掉以輕心!

“阿珩,天涯何處無芳草。”悠然好心的勸解。

…………

張劢撇下師公,悄悄拉了阿遲,走到廂房,“成了親,不就該相濡以沫、白頭到老麽?”

張劢問的認真,阿遲答的也很認真,“有時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有什麽樣的婆婆就有什麽樣的兒媳婦!張劢咬牙,“夫人,你和娘親很相配,很像一家人。”

“是啊。”阿遲笑的甜甜蜜蜜,“我倆站在一起,不像婆媳,倒像姐妹。娘親很顯年輕呢,羨慕死人了。仲凱,我也想像娘親一樣……”

朦胧夜色中,她光潔精致的面龐宛如一朵嬌花,潤澤的粉唇一張一合,誘人至深,讓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他俯身吻上她的唇,把她想說的話堵了回去。什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這麽無情的想法不許有。

鐘珩是什麽時候走的,張劢和阿遲一無所知。兩人在一片幽暗中忘情的親吻着,他熱烈又貪婪,她快被融化了。

半晌,兩人低頭出來,命侍女進去說了聲,直接走了。師公看着兩人的背影眉花眼笑,悠然肚中暗樂,劢劢,照這架勢,你由老二變老三,為期不遠,指日可待。

回房後,張并悶悶的,“我不喜歡鐘家。”悠然輕笑,“我更不喜歡鐘家。哥哥,阿珩對我來說,是水姐姐的愛子,可不是什麽吉安侯府子弟。”

“橦橦呢?”張并眉頭微皺。

悠然嘆息道:“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張并沉默片刻,“若橦橦真喜歡,我舍不得跟她拗着。”悠然連連點頭,“哥哥,我也是呢,恨不能什麽都依着她,讓她順心如意。”

可憐天下父母心。

臨睡前,張并又唠叼了一遍,“阿悠,我不喜歡鐘家。”不喜歡鐘家,不喜歡鐘煓,很不喜歡。悠然溫柔附合,“哥哥,我也不喜歡鐘家。”

吉安侯府,孫夫人單留下鐘珩,苦口婆心勸他,“張橦有什麽好?過于嬌縱,過了門兒也不會伺候人。娶了媳婦兒不能伺候公婆、夫婿,圖什麽?”

鐘珩不悅,“我才舍不得她伺候人。”孫夫人沉下臉,“她不伺候你,難不成要你伺候她?”鐘珩臉紅了,腦子裏亂亂的,伺候她?該怎麽伺候她?

孫夫人哪知道他這亂七八糟的想法,随口抱怨道:“跟你老子一個德性,都是j□j熏心!你老子當年也是……”

鐘珩用力捶捶頭,笑道:“爹爹當年也是一意要求娶娘親麽?祖母,爹娘如今伉俪情深,三兒兩女,何等的美滿。”

孫夫人譏諷的笑笑,“你老子當年,癡情的很呢。定府大街孟家有位姑娘來過吉安侯府一次之後,他時常到孟家獻殷勤呢。”

鐘珩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爹爹到孟家獻殷勤?可他最終迎娶的是母親,是水家獨養女兒。祖母怎麽笑成這樣,難道是……

不只祖父們要分家,伯父、叔父們要分家,爹娘這一房,也要分家!鐘珩迅速做了決定。我和張橦打也好鬧也好,旁人別攙和,誰也管不着!爹娘那一輩人的恩恩怨怨跟我們有何相幹,不許妨礙我們!

鐘元本沒什麽大病,慢慢将養着,漸漸也就能下床了。他能下床之後常到中風的弟弟那兒一坐就是半天,說上不少陳年往事。

六月裏,吉安侯府鐘元、鐘亨兩兄弟,各自清點了名下的産業,公諸兒孫。“将來我沒了,你們就搬出侯府。”鐘亨困難的說着話,吩咐自己的兒孫,“産業都是清楚明白的,各自過日子去。”

或許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鐘亨利利落落的把家産交到兒子們手上,“祭祀的産業,你娘養老的産業,歸老大。你娘跟着老大過日子,其餘的産業諸子均分。我去之後,你們分開過。”

孫夫人掉了淚,“你走了,我還活着呢!你知道兒孫繞膝,我就只能跟着老大?沒良心的,臨走也不為我想想。”孫夫人,當然是想兒孫們住在一起,圍着她轉。

可惜鐘亨現在是病人,掙紮着要說話呢,也能勉強說出來。可若是累了,疲憊的閉上眼睛,誰也不看,誰也不理。孫夫人舀他沒轍。

鐘煓挑的宅子,離孫夫人比較遠。“阿冰,你辛苦了這麽多年,也該歇歇了。”鐘煓對妻子是內疚的。孫夫人于諸子之中偏愛他,卻不待見水冰心,這些年來,水冰心受了婆婆不少刁難。

水冰心微笑。自己是辛苦,可做人誰不辛苦呢?各有各的為難之處。和京城那些不到三十就孤衾獨枕的貴婦相比,自己已是異常幸運。

唯一不能比的,是阿悠吧。她有張并那樣的夫婿,逍遙自在,神仙日子。張并那樣的人物多少年才出一個,那是沒法比較的。

昔日的閨中好友,張甜心遠在南京,水冰心和悠然還是三五不時的聚上一聚。這天見了面,水冰心微笑道:“阿悠,等姐姐搬了家,你到我家做客去。”這麽多年了,只有水冰心來悠然家做客的,悠然從沒上過水冰心家。

悠然快活的點頭,“好啊,姐姐,我盼了很久了。”水姐姐終于能自己當家作主了,真好。分家後雖然還要每月到孫夫人處請安數次,可到底不用日日相對了呀。水姐姐,怕是連呼吸到的空氣都更加自由了吧。

水冰心摒卻侍女,悄聲問道:“阿悠,兩個孩子的事,如何?”悠然偷偷回頭看了看,往裏頭指了指,“我爹爹不樂意,說阿珩性子不好,總跟橦橦吵架。姐姐您不知道,小時候我倒不怕他,如今他越老,我越是怕他。”

水冰心的父親水老尚書早已過世,聞言鼻中一酸,強笑道:“這個我懂。阿悠,我也是一樣,小時候不怕我爹,等他老了之後,很怕很怕。怕他生氣,怕他身子不好,怕他突然去了,留下我孤單一個……”

兩人相對唏噓。

水冰心臨走,抿嘴笑着,“有令尊彈壓着,阿珩能收收性子也好。若不然,他若欺負了橦橦,咱們都是心疼。”

悠然眨眨眼睛。欺負橦橦?我家橦橦不欺負人已是好的。

水冰心回去之後,興致勃勃尋思着如何收拾宅院,務必要把家裏布置的舒适清雅。她的工作量很不小,要一下子收拾三棟宅院:她和長子鐘琏住中間,次子鐘珏住東邊,幼子鐘珩住西邊。三棟宅院離的不遠,用鐘煓的話來說就是,“聽見哭聲,咱們就能過去哄孫子。”

鐘珩時常出門,回來後容色如春,顧盼生輝。水冰心難免納悶,“不是說了外公不待見他?以外公的脾氣,他就是去了平北侯府,也見不着橦橦呀。”

鐘珩是單人獨騎來往的,連個小厮也不帶,除了他本人,無從問起。可是水冰心或明或暗的詢問過,鐘珩淺淺笑着,眼波流轉,不置一詞。

“成啊,長本事了。”水冰心笑罵一句,把白眼狼兒子轟走了。趕緊走吧,沒良心的孩子杵在這兒,不夠讓人生氣的。

水冰心是聰明人,潛下心來細細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平北侯府有外公,魏國公府可沒有!橦橦若和師公游游逛逛的去了魏國公府,那裏,可沒人針對阿珩,也沒人約束橦橦。

水冰心沒猜錯,魏國公府确實成了鐘珩、張橦常來常往的地方。張劢随和,阿遲善解人意,師公樂呵呵的,“阿橦喜歡便好。”通沒人管他倆。

張橦和鐘珩有時在書房看書,有時在花房賞花。白發師公時不時的吊在窗戶上向裏觀望,兩個孩子規規矩矩的,不過是臉略紅了一紅,甚好甚好。

其實鐘珩很想不規矩,不過張橦提前警告過他,“師公的功夫可是出神入化,你若是被他老人家捉住了……”後果自負。

鐘珩想想,媳婦兒還沒娶到家呢,忍忍吧。已經惹惱了外公,可千萬不能再惹惱師公,否則,真是死定了。

所以一直規規矩矩的。

張劢回家後總是先悄沒聲息的過去看看小妹、鐘美人,才回房見阿遲。阿遲哪有不知道的,偷着發笑。要說男孩女孩還真是不一樣,這要是個男孩,家人哪用操這份心?

“果然弄了個美人啊。”阿遲随口說道。

張劢漫不經心問道:“他很美?”一一,你也覺得鐘珩這小子好看麽。

阿遲歪頭想了想,前世今生見過的美男子裏頭,連明星也算上,都及不上鐘美人的風采呢。實事求是的點頭,“美極了。”

張劢本是坐在她對面喝茶的,聞言慢悠悠放下茶盞,大步邁到她面前,“夫人,他很美?”

阿遲擡頭,正好看見一雙幽深的眼眸,正溫柔看着自己。這雙眼眸很好看,很有神采,大海般深邃,黑夜般靜谧,阿遲被他深深吸引。

那雙眼眸中有了笑意,“又盯着我看!一一,我要看回來的。”阿遲輕輕嘟囔着,“好看,看不夠。”粉唇吻了過去。

看看還不夠麽,竟動起口了。張劢這人,平時還要動手動腳呢,阿遲竟然先動口了,他豈能示弱?

這天鐘珩告辭的時候,主人、主婦沒有露面。師公和橦橦告辭的時候,主人、主婦也沒有露面。橦橦有些疑惑,“二哥二嫂沒事吧?”師公眼睛咪成了一條線,“沒有,沒有!”

“您這麽高興啊。”橦橦弄不大明白。

師公礀勢優美的翻了個斤頭,笑咪咪道:“橦橦啊,風和日麗,政通人和,故此師公美滋滋,樂陶陶。”

您就忽悠我吧。橦橦哪裏肯信。

一點點大的小娃娃,可喜歡人了。跟他爹長的一模一樣,骨髓清奇,資質上佳,老子要把他教成華山派第一高手,再造一個傳奇人物!師公想及美好前景,大笑出聲。

☆、101、鮮民之生

師公樂成這樣,不是笑話我吧?張橦忽然有些心虛,沒敢再往下追問,低頭無語。

師公見她小臉粉嘟嘟,兩眼亮晶晶,唇角還挂着絲若有若無的迷離笑意,大為搖頭。眼看着阿橦就要被那鐘家那小子給拐走了,可惜,可惜。鐘家那小子美則美矣,習武并沒什麽天分,資質極之平常。

爺孫倆慢悠悠晃回了平北侯府。

依着外公外婆這些年來的習慣,盛夏之際是要到西山溫涼之地避暑的。悠然早早的開始為他倆打點行裝,外公輕飄飄說道:“不必了,今年不去。”外婆忙附合,“不去。”

好嘛,合着為了看着外孫女,連暑也不避了。悠然笑盈盈答應着,“成啊,不去。”開始尋思怎麽着能讓外公外婆這個盛夏不太難過。外公不喜用冰,要另覓降溫之道。

“爹爹,府裏您最愛哪處亭子?給您改成水亭。”悠然盤算道。這個時代的避暑良策也不少,宮廷中有涼殿,官宦家有水亭。

水亭,是将冷水輸送到亭頂的水罐中貯存,然後讓水從房檐四周流下,形成雨簾。天氣炎熱之際,安坐水亭之中,檐上飛流四注,涼爽之意,撲面而來。

外公看着寶貝女兒為了自己忙前忙後,老懷大慰,“不要什麽水亭,爹爹不熱。”我閨女要管理偌大一座府邸,還要照看懷了身孕的勍哥兒媳婦,做爹的不給她添亂。心靜自然涼。

外婆笑咪咪撐開一把繪着淡雅圖畫的扇子,“阿悠快別忙活。你爹爹若覺着熱,我給他打扇。”外婆才扇了兩下,外公感概,“滿室清涼,凜若高秋。”真肉麻!悠然耳不忍聞,躲了。

晚上回房不經意間跟張并提起,“爹娘今年不避暑,在家呆着。”張并大為贊成,“如此方好,就該一家人親親熱熱的守在家裏。阿悠,爹娘若去了羅湖山莊,我總覺得他倆孤零零的,過意不去。”

他倆孤零零?悠然想起“滿室清涼,凜若高秋”,覺着張并實在太不了解自己的岳父岳母了。

文人是那麽表達感情的,武士呢?悠然忽起玩心,打開一柄漂亮的折扇,體貼的給張并扇了兩下,“哥哥熱不熱,我蘀你打扇。”

屋裏放着一排冰盆,哪裏會熱。

張并低聲道:“原本是不熱的,阿悠扇了兩下,哥哥熱的不得了。”指指胸口,又指指兩腿之間,“心火熱,它也火熱。”

色鬼!悠然放下扇子,恨恨的打了他一頓。

盛夏時節,張劢和阿遲回平北侯府的時候少,留在魏國公府的時候多。“二嫂一到夏天就懶的出門。娘,到了秋天她就會時常回來的。”張橦很了解阿遲。

“哦?”悠然望向女兒,眼中分明有疑惑之意。張橦笑嘻嘻,“真的呀,二嫂她在南京的時候就是這樣。親家伯母還笑話過她,夏天不愛動,一到秋天就活潑了。”

悠然微笑。阿遲雖是嬌生慣養的,卻很懂事,很有眼色。她在娘家可以由着性子,到了夫家,不會的。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這天悠然跟着師公、張橦一起去了魏國公府,好巧不巧的,一行人到了門前,陸芸的馬車剛好也到了。悠然和陸芸這兩位親家母見了面,笑容可掬的寒暄着,并肩走了進去。師公不喜這種場合,牽着橦橦,爺孫倆興沖沖去園中采荷葉、捉魚。

悠然和陸芸一直過了垂花門,進了嘉榮堂,阿遲才匆匆帶着人接了出來。陸芸見她小臉蛋紅撲撲的,顯然是才睡醒,很有些埋怨:閨女,雖是單門獨戶住着,你這國公夫人、當家主母,也不能如此偷懶啊。

陸芸歉意的看向悠然,見悠然笑盈盈的,臉色不變,心中稍安。到了廳中敘禮坐下,微笑說着家常,“小兩口單住着,做父母的總是心中牽挂,故此常來看看。”

阿遲羞紅了臉,嗫嚅道:“本該是我們常過去看望長輩……”才成親時,還真的是自己和仲凱常去平北侯府,常去燈市口大街。這個月麽,天氣一熱,自己一懶,兩個人都在家呆着了。

悠然笑咪咪招手,把阿遲叫到自己身邊,“好孩子,最近是不是常犯困?”阿遲連耳後根兒都紅了,“一到夏天,覺特別多。”不只晚上困,白天也困。

陸芸一開始是不大好意思,後來悠然沖她使了個眼色,陸芸慢慢明白過來,大為驚喜,難道是……?仔細看看紅着臉的寶貝女兒,越看越像。

兩個當娘的都存了這個心,一人一句問着阿遲的日常起居。悠然還算從容,陸芸則是神情急切,語氣熱烈——也難怪,這事本來就是親娘更上心。

阿遲何等聰明,看着這架勢,有什麽不明白的,忙解釋道:“我們……我們也想到了,請大夫看過的。”

悠然和陸芸異口同聲,“大夫怎麽說?”

阿遲很覺抱歉,“大夫說,時日尚淺,看不出來。”是否懷孕,總要過個三四十天、四五十天才能診斷出來吧,這才多久。

“雖不确切,十有八,九了。”悠然和陸芸相互看了一眼,心有靈犀。

兩位母親不只交代了無數事項,盤算着送補品、藥材,送懂生育的嬷嬷,悠然還格外請求陸芸,“我呢,家裏還有嵘嵘,怕是難以兩頭跑。您若方便,請常來看看阿遲。孩子聰明歸聰明,到底年紀小,總有不周到的地方。”

陸芸喜出望外,連聲道:“方便,方便!”這和平北侯府結親家,實在是結對了。仲凱這孩子不必提,哪裏都好,更難得還有這般通情達理的婆婆。

悠然想起一件事,輕輕咳了一聲,“沒确定之前,莫讓師公知道。”師公盼小阿劢已經許久了,莫要哄他老人家,還是待大夫确定診斷之後,再說不遲。

阿遲掩口而笑,“是,娘。”果然,等到師公和橦橦消消停停過來的時候,絕口不提,神色如常。

陸芸想了想,回家也沒暫時沒跟徐郴提。徐郴微笑詢問,“阿遲好不好?怎麽個把月都沒回家?”陸芸抿嘴笑,“你還不知道她麽,一到夏天,就不愛出門。”

“這孩子。”徐郴笑着搖頭,眼神中滿是溺愛和縱容。陸芸忍了又忍,沒有全盤托出。還是等等吧,等有了準信兒再說。萬一不是,莫诳他白歡喜。

自從在京城任職之後,徐郴遠比在南京之時繁忙。他閑散慣了,猛的一下子被拘起來,頗為不适。陸芸心疼他,對着他總是報喜不報憂。

徐郴公務之餘會時常去正陽門大街,陪徐次輔說說話,下盤棋。徐次輔在內閣之中的地位很穩,權柄日增,閑暇漸少。不過,每回徐郴過去,他都很高興,父子之間,相談甚歡。

“今兒個又去看父親了吧,老人家可好?”陸芸溫柔問着丈夫。徐郴神色一滞,遲疑片刻,低聲說道:“歐陽老夫人患病在床,父親命咱們前往探望。”

歐陽老夫人,是嚴首輔的妻子。按理說,同朝為官,嚴首輔的妻子生病卧床,徐郴夫婦過府探望也是應有之理。可因着徐素心嫁在嚴家的關系,徐家人到了嚴家,總是難堪的。

陸芸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溫柔說道:“既然父親吩咐了,咱們自要聽從。我這便命人備下補品、藥材,咱們擇日前往。”

徐郴愧疚看着妻子,輕輕點了點頭。

徐郴夫婦二人雖定下了要去嚴家,心裏着實不願意,所以拖了又拖,總沒動身。歐陽老夫人年事已高,這場病沒熬過去,三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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