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朋友

“如果說，最初答應做女朋友，并不是因為愛，你會生氣麽？”顏若彤抱歉的語調，開啓了安守正的一天。

“怎麽會吶！”安守正輕輕搖搖頭，自語道。

“我想，你大約是不會的。因為氣也沒用，反正我已入土，算賬也找不到人了，哈哈！”顏若彤笑得輕松，安守正聽得淚目。錄下這段話，顏若彤自知時日不多，進而拿來打趣。內心深處的不舍與無助，卻是安守正感同身受的。“我必須承認，答應時，為的是自己療傷，卻沒顧及你的感受。而守正你，确實是位好大夫！”

顏若彤從未提及那場失戀，但安守正多少仍猜出幾分。平凡的我們，愛情故事往往驚人地相似。只是裏面的男女主角不同，身處其中的我們，所扮演的角色不同而已。顏若彤醉酒哀哭的神情，早已不言自明。接下來的時光，安守正明白，自己僅僅是避風港，為遭遇雷雨風暴的船舶，提供休養生息的地方。他不願多問。所謂真相，只會讓他憎恨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并刺痛敘述者難以愈合的傷疤，何苦呢？于他們并無半點好處。安守正只願伴在顏若彤身旁，為其散憂，添一些稍縱即逝的歡笑。

誤入安宅的第二天，顏若彤來電邀約。安守正愕然——萬萬沒想到，天使閃電般地聯絡了他。縱然交換號碼，安守正仍是忐忑的。他既擔心顏若彤給的那串數字有誤，又理所當然認為，打去定是無人接聽的——顏或是太忙無暇顧及，或是欲情故縱不去接聽。同時，安守正告誡自己：切勿沖動莽撞。電話裏聊些什麽，要仔仔細細考慮周全。女人們，大都會厭惡思路混亂、缺乏智商的追求者，更何況是顏若彤這種金字塔尖的美人兒。萬一自己的無腦胡言，抹殺了本就不存在的好印象，他的機會也就更渺茫了。況且，過往的經驗表明，剛認識就頻繁電聯的男人，多半是被女方嫌棄的，認為其聒噪不實，或者是情場老手，進而少了溝通的欲望。哪曾想，顏若彤隔天主動聯系了他！

“你好啊，我是顏若彤，記得哈？”她并非欲情故縱，而是真的不确定！！難道她不了解自己的美麗撩人麽？！從前遇見的女人們，無論美醜，大多傲慢地篤定男人對自己是過目不忘的，怎麽能有顏若彤如此‘謙虛’的物種啊？安守正感概地更加喜愛了。而他，在看到來電顯示的瞬間，已然緊張手抖得拿不穩電話！！三十幾歲的人了，手足無措地像個初嘗愛戀的懵懂少年，駭人聽聞啊！

愛情，讓我們失去心智，忘卻年齡。

“當然記得！你好啊！”安守正快樂地答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麽？”他暗想：女神來電，必是需要馬仔打雜，而他十分樂意接受這份‘工作’。不是愛的卑微，而是愛的寵溺。

“沒什麽需要的！就想請你吃飯，感謝昨日的叨擾，可否賞臉呢？！”顏若彤笑道。

“當然當然！地方你來選，客還是我來請！”安守正受寵若驚地連連點頭。他合理地自我解釋：顏若彤昨晚的嚎啕大哭，說明心傷深重，自然不願獨處，需要備胎馬仔們關懷呵護。而他能被選中，真真是老天照顧。

“去東街大牌檔吧，那裏品種齊全，想來有你愛吃的！”顏若彤建議道。

“哦？沒問題，我查查地址！！”安守正從未聽過此處，卻在此刻無限向往之。

“什麽？A市最有名的東街大牌檔，你居然需要查地址？！！”顏若彤一驚，似乎遇見了外星人。

“唔，我較少在外吃飯，所以不太清楚。”安守正讪讪解釋道。其實，他不僅很少在外就餐，更是從未去過大牌檔、路邊攤，這些市井之所。于他而言，那些地方既不衛生，又很嘈雜，食物也不會有什麽品味。安守正怎會預見，有一天，自己心儀的女孩，主動約在樂大牌檔——漂亮女人們，不都該在高檔餐廳裏，聽着緩緩流淌的鋼琴敲打，享受玫紅色的杯中酒麽？大牌檔，顏若彤顯然比他更接地氣！

事實上，顏若彤自小便喜歡街頭巷尾深夜間的熱鬧。由于美得太過招搖，即便男孩打扮，父母依然不放心其晚出。直到獨立生活後，她才有機會沖進大牌檔、小吃攤，體會生活的五顏六色。正如她所預見，星空下的市井，魅力無窮。那裏有獨行個別的食客，談笑間的人生百态。小食攤前，藏着許許多多精彩紛呈的逸聞趣事，是靈感素材的絕佳來源之所。熱愛寫作的顏若彤，特別鐘琴于觀察周圍的陌生人，偷聽他們的牢騷、惆悵和喜怒。回家後，她便急不可待地将那些印象深刻寫在紙上，融入自己的小說裏。深夜間的對話，飽含太多意想不到的人性、狗血與愕然，是苦思冥想的她，絞盡腦汁也編不出的。生活本就比書裏的戲劇唐突些，唯有體會原汁原味的生活，才能寫出，打動于其間人們的抓心故事。因此，顏若彤很自然地約安守正去街邊吃宵夜了。

于是乎，安守正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馬路邊、車鳴中，拿起了菜單。剛坐下時，他的身體還在扭捏抗拒。幾分鐘後，一切都在顏若彤的互動中，顯得親切怡然了。安守正驚訝地發現，大牌檔的食物，雖賣相平平，味道卻是恰如其分的驚豔。同時，他在顏若彤的影響（撺掇）下，也饒有興趣地研究起周圍的食客們，感受着不一樣的生活小調調。此外，安守正還心懷愧疚：整頓飯，都是顏若彤忙着照顧他。或問其忌口偏好；或在菜上桌時幫其呼呼一吹，附帶叮囑：“別燙着、嗆着、辣着”等等；甚至還幫他打掃食剩垃圾。不該是他安守正，扮演馬仔去‘伺候’的麽？怎麽反倒是天使，服侍起他來？！！安守正羞愧不已，自己的腼腆矜持，像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相比之下，顏若彤灑脫自在得很，仿佛暢游世間的逍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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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他們夜夜在東街大牌檔見面。安守正總是受寵若驚地拿起電話，又欣喜若狂地前往赴約。于他，一切發生得太過玄妙——居然有美人兒，天天約他這個木頭樁子吃飯！就連安守正的死黨們，也絕然不願去做。他的不善侃侃、無趣呆板，時常令對方乏味。飯桌前，安守正永遠悶頭聆聽着，添幾句簡單的附和，面部表情更是寡淡寧靜。也因為此，朋友們總告誡他：悶騷是追不到女人的。求偶的必備技能，是會聊天、能逗樂。如今看來，那些定論太過武斷狹隘，做不得數。天仙下凡的顏若彤，不也喜歡他的安靜少言麽？！

與此同時，安守正明白：失戀的人們，有的選擇閉門悲傷，有的願意喧嚣吵鬧；有些人喜歡獨處自憐，有些人則需要巴拉巴拉傾訴不停。安守正猜想，顏若彤應該是後者，需要找不熟識的他，無顧及地講出來。然而，顏若彤在其面前，并未談及情傷，單純地只是在閑扯，調侃食客的五味生活，生活的出乎意料。

“其實你早看出我的心思，卻沒挑明說破。那時的我，自以為你渾然不知，只是願意與我吃飯。天天約你，為的是找個人，分散哀傷的注意力。雖每次約得倉促，你卻總是毫不猶豫地答應，讓我詫異和感動。嘴上不說，我心中是難過的。與你聊天，為的是麻痹自己，免得想多。如今懂得，當時的你，洞悉所有，卻仍陪我假笑，假裝忘記刺痛心扉的過往，努力營造缥缈虛幻的快樂。再後來，你更癡傻到要做我的男朋友，讓我名正言順地依附你，慢慢療傷。謝謝你，守正！！你并不是神經大條，只是太過善良！”顏若彤深深嘆道，安守正似乎看到，她臉頰緩緩落下的淚水。

然而，那根本不是善良，而是生怕丢失的極度喜歡，喜歡到無所謂對方的心意。他明知，顏若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愛他，即便是淡淡的喜歡也不曾有過。可，那又何妨？名義上的男朋友，已然令安守正欣喜萬分了。能伴着心愛的人，陪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怼天、一起謝地，是多麽奢侈的幸福。此生，安守正最沖動、最明智的時刻，便是在于顏若彤正式認識的第八十一天，腦熱地突然問道：

“做我女朋友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安守正望着小吃攤前玩烤串簽的顏若彤，唐突道。他幾乎每天都想問，可脫口而出的那一瞬，他又後悔了。萬一…萬一…萬一呢？

“沒問題！”顏若彤頭也沒擡地應道，繼續玩着手中的兩根竹簽。回答速度之快，讓安守正恍惚得未曾聽到。

“你……同意了？”安守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為什麽不呢？”顏若彤鄭重地放下竹簽，擡起頭來，燦然笑着。

放過自己的最好方法，不就是成全他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