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人

皇帝雖極力控制,聲調卻猶在發顫“高…無…庸。”

“奴才在!”高無庸神色一端,凝神細聽。

“你明日奉眹的旨意,帶喬如瀾前往景山壽皇殿,眹要她去勸解允禵。”

“皇上……”

“命人連夜為如瀾趕制一套旗裝,眹要最豔的料子,最新的樣式,眹要她穿得光光鮮鮮的去見允禵,明日讓人給她梳旗頭,上扁方,讓她佩戴眹賜的簪子。眹要允禵知道,她在眹這兒過得很好,眹要讓他曉得眹對如瀾比他好!”

“這……皇上,以如瀾的心性,恐怕……不肯依從。”高無庸嗫嗫嚅嚅,越說越小聲。

“由不得她!”皇帝突然提高音調“她想去看老十四就照做,否則……”皇帝頓了頓,放低聲音“她會照做的。”

“萬歲爺,請恕奴才多嘴,如此一來,她豈不是怨氣更重?恐怕日後會……”

“眹不管!”皇帝的臉色難看到極點,血色全無,每一句話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眹就是要允禵惱她,眹就是要她對允禵絕了心思!”

高無庸垂着頭,手臂不聽使喚地顫抖,那手抖得太利害,連袖管都巍巍顫動,他使勁地掐了自己的掌心,疼得一吡牙,手臂卻不再發抖了。

“高無庸!”皇帝不見身後有動靜,厲喝一聲。

“奴才這就去辦。”高無庸趕緊退出暖閣,皇帝忽然操起禦案上的硯臺使勁往地上掼去,硯臺頓時四分五裂,墨汁四處飛濺。冬蘊吓傻了,一動不動地僵跪着,皇帝緩緩地走到禦案邊,直愣愣地盯着那排朱筆,眼神飄忽。

她會怨他?怨就怨吧!是她把他逼得無路可行,怨吧!至少她還有怨恨,總好過不冷不熱,眼中無他的冷淡。為何要對他如此冷淡?他知道她原本不是這個樣子,她曾經柔婉可人,曾經剛烈堅貞,在他面前卻成了這般模樣,不喜不怒,宛如行屍走肉。

那個午後,傳來太後病重的消息,他急急趕了過去,卻換來太後的一頓臉色,口口聲聲責怪他,讓他拿出先皇遺诏,訓斥他冷漠無情,煮豆燃豆萁,連親兄弟都不放過。他毫不辯解,亦無從辯解,只是雙膝跪下,跪在太後卧榻前,不言不語。

允禵亦在場,他怒火依然未消,并不理會皇帝,只是斜靠在床榻邊為太後順氣。皇帝知道太後肯定聽從允禵的話語,覺得先皇屬意的儲君是允禵,他不過是趁先皇病重做了手腳才得到皇位而已。

太後一頓訓斥,末了竟将皇帝令人制作的太後朝服擲于地下,皇帝頓時悲傷起來,難道他不是她親生的兒子嗎?他當了皇帝,她自然就是太後,這般的反應豈不是要同他斷了母子關系?皇帝只覺得到後背一陣涼一陣熱,耳邊嗡嗡作響,他怕再不離開不知還會發生何事,于是朝太後磕頭道:“額娘,您好生養着,兒子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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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太後寝宮,毒辣的日頭明晃晃的刺眼,皇帝眯了眯眼轉入回廊,卻在看到前方的人影是愣在原地,身穿月白素裙的女子,依着柱子坐在回廊下,烏亮的發髻上只別着銀簪一枚,微微一動,耳垂上的珍珠墜子也跟随着搖晃。皇帝只瞧見她的側臉,心裏就翻起了驚濤駭浪。

太像了,世間怎會有如此相像的人?那相貌,那神态,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他像着了魔般,邁開腳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萬歲爺!萬歲爺!……”高無庸覺察出異樣,急得在身後不停地小聲提醒皇帝走錯了方向。

“……”皇帝停在女子五步遠處,眼神由迷茫逐漸清晰,變得狂熱,一定是老天憐憫,才把她送回他的身邊。

女子驚覺身邊有人,慌忙起身,一擡頭便對上皇帝火辣辣的目光,她并不說話,驚惶地避開皇帝的目光,怯怯地別開頭躲到柱子邊,那神情十分惹人憐愛。

“你是何人?”

“……”她不語,頭垂得更低,只是使勁地絞着手中的帕子,皇帝這才發現她手腕上還戴着一只成色很好的羊脂玉手镯。

“大膽!竟敢對萬歲爺如此無禮!”高無庸喝罵起來。她猛地擡起頭,眼中先是震驚,繼而便如受驚的小鹿般惶恐,馬上垂頭跪了下去,那眼神把皇帝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竟抽疼起來,剛要開口叫她,一個人影閃過來,堪堪擋在她和他的中間。

“她第一次進宮不懂規矩,皇上要責怪就全算到我身上。”允禵似笑非笑地望着皇帝,依然是那般不屑。皇帝凝視着這個小他十歲的親弟弟,先皇在位的最後幾年,他的風頭蓋過所有皇子,先是封了爵位,再手握重兵,已天子之威率軍西征掃平叛軍,儲君之位屬他呼聲最高,難怪他不服。

皇帝直視着允禵,問道:“她是你府裏的人?”

“她是我的人!”允禵毫不退縮的迎回去。

“下次教她規矩吧,宮裏人多口雜,別讓人落了口實。”

“呵呵!這皇宮是皇上的皇宮,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都不計較還有誰敢計較?”允禵嘴角一挑,挑釁地望着皇帝。

皇帝只是瞧了一眼跪在允禵身後的人,她依然垂着頭,他只看見滿頭烏亮的發絲,心裏便隐隐有些失落,再也不多語,轉身朝養心殿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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