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獎賞
面頰滾燙,耳根子也是熱得像快燒起來,這個九爺,來得可真是時候,剛才他是不是瞧出什麽了,不然為何會說那樣的話呀?幸好把衣裳穿整齊,否則真的是羞死人,如瀾羞赧地低頭笑了。
“姑娘!姑娘!”
她轉過頭,只見阿穆站在旁邊,滿眼疑惑地望着她。如瀾不好意思起來,抿了抿嘴問:“怎麽了?”
阿穆笑吟吟地說:“姑娘笑起來真好看,奴婢還沒見姑娘認真笑過呢,瞧姑娘這臉色定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了,能說出來讓奴婢也樂一樂嗎?”
如瀾不自然的看了阿穆一眼,低聲說:“不過是些陳年的爛谷子芝麻小事,不提也罷。”
阿穆撲哧一笑,說道:“奴婢也只是随口說說,哪敢探聽姑娘的事呢!”
手裏麻利地将如瀾換下的衣物放進木桶,轉身出去了,走到門邊回過頭,又“噗”地笑了,說道:“姑娘的臉很紅呢,跟那春日裏開在枝頭的桃花似的,看着就喜氣。”
如瀾聽罷一咬嘴唇,正要開口說阿穆幾句,誰知阿穆早一溜煙跑無影了。她舉手捂在臉上,掌心被灼得暖呼呼的,轉頭望向那小圓形的玻璃鏡,果真一張臉面豔若桃花,眼角眉梢盡是風情,那一汪水盈盈的眸子盛滿春意,就是石頭見了也心動呀!
她莞爾一笑,鏡中的美人亦是笑意十足,說不盡的妩媚道不完的妖嬈,這般迷人的風姿卻全為了一個人。如瀾對着鏡中說了一句“不知羞!”,鏡中人亦回她一個“不知羞”的口型,她“撲哧”地笑了。手裏還握着筆,筆尖末梢已經幹了。眼光落到那紙上,不禁皺起眉頭,她怎麽寫了滿紙的都是傷離索,密密麻麻的,有些字層疊已經看不出模樣,只是黑糊糊一片。他說過,不喜她寫些傷感的字詞,而她不知不覺就寫出來了。
搖搖頭,如瀾将桌面的紙卷起放在一邊,重新打開一張白紙,想了想,舉筆沾滿墨汁,屏氣提腕,寫下了胤祯教她的“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寫着寫着,眼角又發澀起來,酸脹難忍。她只覺得那眼底熱熱的,面前的字漸漸模糊不清,緊緊地閉上眼睛,便感覺有股暖暖的細流順着眼角滑下,慢慢地流過臉皮,麻麻的,噗嗒一聲輕響,似乎墜落在紙面上了。喉嚨像是哽着什麽,呼不出氣,咽不下唾液,莫名的悲傷在胸臆中恣意地橫沖直撞,卻沖破不了禁锢,讓她的五髒六腑都揪痛起來。
也不知過的多久,方聽見阿穆的聲音怯怯響起:“姑娘!”
如瀾慌張扯下衣襟上的帕子,印了印臉上的淚珠,啞着聲問:“何事?”
阿穆不知道如瀾為何剛剛還笑容滿面轉眼就淚珠垂挂,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高公公往這邊來了。”
“他來做什麽?”如瀾吸了吸鼻子,悶聲悶氣地問。
“奴婢不清楚,公公好像帶來了好些東西,有幾個人跟着呢!”阿穆伸頭往門外一看,高無庸一行已經快到月門了,她急忙跑到外屋,從火爐上提起水壺,朝銅盆裏注了熱水,又快步端起水盆走到如瀾身邊說:“姑娘,奴婢侍候您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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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瀾本不想理會,但看見阿穆臉色惶恐,心中不忍她被責罰,便就着阿穆手中的銅盆胡亂地用手中的帕子沾着溫水擦一把,到也把滿臉的淚痕洗幹淨。阿穆仔細瞧了瞧如瀾的臉色,見已看不出痕跡這才安心地端着水盆離開,她不敢走到外屋,只好放在屋角不起眼的邊兒上。
阿穆剛放下手中的銅盆,高無庸便進了屋,淡淡地掃了一眼站在牆角向他請安的阿穆問:“喬姑娘呢?”
“姑娘在那裏寫字,”阿穆擡了擡下巴,示意給高無庸看。
“寫字?”高無庸順着阿穆示意的方向看去,見如瀾果真站在桌前,低着頭不知寫些什麽。他輕輕走過去,探過頭一看,原來是抄寫前人的詩詞。
“喲!姑娘好興致呀!”高無庸見如瀾不理睬他,只好自己開口了:“難得!真是難得,瞧這字寫得……啧啧!姑娘長得俊,這字也秀氣,真是難得呀!”
如瀾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淡淡地說:“高公公,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天來不該只是說我好話吧?我寫這字要能稱得上秀氣,那天下豈不是沒難看的字了?”
高無庸尴尬地讪笑兩聲,不自在地說的:“姑娘真是爽快人,要和那些常握筆的書生相比,你的字确實不怎樣,可是這閨閣中的女子,特別是像你這般的,能寫出這樣的字兒,那真是難得。”
高無庸不愧是老狐貍,左兜右兜,不但給自己找了臺階下,還在剛才的馬屁上再加上一巴掌。誰不愛聽好話呢,如瀾明知高無庸那是奉承她,心裏還是挺受用的,不知不覺臉色就緩了下來,低聲說:“你們大概都以為我是個目不識丁的女子吧,一定想不到我還會寫字。”
“是有些意外。”高無庸順着她的話往下扯,假裝欣賞紙面上的字,忽然眉頭一皺,不假思索地溜出一句話:“咱家怎麽看着這字有些眼熟呢?跟誰學的?”
“你覺得眼熟了嗎?”如瀾輕笑起來“我主子寫的折子公公不是沒見過,怎麽如今就想不起來了?我是他的人,你說我的字誰教呢?”
高無庸被如瀾的話噎得愣了愣,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不悅地說:“姑娘你這話可說錯了,皇上才是你的主子,那個人是罪臣,自你進宮的那刻起,你跟他就沒有關系了。”
如瀾擱下手中的筆,轉頭直視着高無庸,毫無畏懼,語氣間帶着不可侵犯的凜然:“在我心裏,就只有他一個,如論他是怎樣的身份,我都當他是我的主子。”
“唉!……姑娘這又何必呢?”高無庸一看如瀾那倔性子又來了,不敢過多糾纏在這話題上,只是裝模作樣的嘆了一聲便回頭朝門外扯着喉嚨叫起來:“兔崽子!還不把東西拿進來給姑娘瞧瞧。”
只聽得門口索索一陣響,幾個小太監大包小包杠進來,瞧瞧屋裏也沒地方擱便全堆到卧榻上。高無庸一使眼色,小太監便呼啦啦地打開包袱,只見一片璀璨,流光溢彩,桃紅的、水紅的、粉紫的、粉綠的;有五彩刻絲的、有縷金繡蝶的,有暗花梅紋的;散花錦、菱錦、雲錦、還有交織鍛、古香鍛,讓人眼花缭亂。有些布料不但花紋新穎,顏色也非常鮮豔,竟是如瀾見都沒見過。
阿穆哪裏見過這麽多華貴的料子,早看傻了眼,目瞪口呆地站在哪裏,好半天都沒回過神,她未入宮前雖不似如瀾幼年時那般要寄人籬下生活,但總歸是尋常人家,平日也是粗衣糙食,這般精致的物件是萬萬沒有的。
如瀾一看這架勢心裏便明白,嘴上卻裝糊塗,看着高無庸說道:“高公公怎麽拿來這麽多的料子呀?是不是要趕着給哪位貴人做衣裳,想要我給幫幫手?”
高無庸啧了一聲,幹笑道:“給貴人們做衣裳自有廣儲司的宮人負責,無需勞動姑娘,這些料子可都是今年內務府新進的。馬上就要過冬,皇上特意讓咱家帶過來給姑娘挑選制作冬衣。皇上可說了,姑娘喜歡哪塊随便拿,要是姑娘想全部留下也沒問題,只要你歡喜便行。”
如瀾從布料上移開目光,那料子太過豔麗,晃得眼前一片花,她淡淡地說:“麻煩公公把這些料子都拿回去,如瀾命賤配不上金貴的衣裳。”
那幾個小太監面面相窺,本來還等着打賞,這下沒戲唱了便要動手收拾。高無庸見狀低聲喝罵道:“小兔崽子,姑娘說笑你們還當了真呀?萬歲爺賜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還不快快放下!”
又回過頭來對如瀾說:“姑娘哪裏配不上了?皇上說姑娘配得上便是配得上,姑娘要是不挑那咱家就給你全留下,回頭讓人來給姑娘量了尺寸,到時再送些皮子過來,姑娘是要灰鼠皮還是雲狐皮,盡管開口,咱家提前去內務府那邊打聲招呼讓人留着。”
如瀾淡淡一笑,說道:“如瀾過冬的衣裳去年剛做,不過才穿一冬而已用不着換新的。再說了,無功不受祿,如瀾也不能無緣無故受皇上的恩惠。”
“诶!姑娘功勞大着呢!你能去壽皇殿勸解十四爺,那就是立了最大的功勞,這些料子便是皇上的獎賞。”
獎賞?原來她去景山看十四爺竟是立了功,原來這就是帝王的恩寵,先讓你傷得痛不欲生再賞給你恩惠,你就算疼得難忍還得含笑着叩首謝恩,真是可笑!如瀾只覺得手腳發涼,看也不看高無庸便轉身掀開簾子進了卧房,慢慢走到床邊,覺得雙腿發軟,周身仿佛被抽空了般,虛虛的不出一丁點力氣。手扶在床沿便慢慢蹲下身子斜斜挨着床頭,半跪半坐,一顆心雖還撲撲地跳着,卻像墜入了千年寒潭,一股勁兒覺得冷。
屋外傳來高無庸和阿穆說話聲音:“還不幫你主子把料子收好,可得仔細了,這些都是金貴要緊的物件,弄髒了看我不剝你的皮。收好了!少了一塊就是把你賣了也陪不起。唉!皇上自個兒都沒年年做新衣服呢,你說你主子多有福氣呀!”
如瀾聽罷只想笑,竟然就真的嘿嘿笑了,一笑就收不住,直笑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