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求情

雖說如瀾極不願意,但皇帝的賞賜還是收了下來,按規矩謝了恩。那天她剛到暖閣沒多久皇帝便暗示她藏起來,如瀾躲在屏風後,聽方苞和張廷玉說了許久的話,兩人午後便求見皇帝,朝廷上的事一說就是一個時辰。如瀾本來在禦前侍候茶水,因她不是宮女又穿着漢人衣裙,皇帝怕她在場會招來非議,便讓她到屏風後先避一避。如瀾并不關心他們說話的內容,只是想着他們說完了好盡快離開,誰知這兩人竟滔滔不絕,從民生說到皇家宗室,還提到如何處置“八爺黨”的人員。

這是何等的大事,即使她一個小女子也曉得當初八爺是繼太子之後争奪儲君位置最明顯的人,當時朝中有很多大臣擁護八爺且上書請先帝立他為太子,先帝因此怒斥八爺“居心不正”,而十四爺幫着八爺說話竟挨了二十板子。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大局已定,君臣名分泾渭分明,八爺再沒有當初的風光,如論他怎麽做,只要皇帝不樂意便成了他的不是。

争來争去,到如今,不但爵位沒了,家被抄了,人也成了階下囚,連名字都被改成“阿其那”,也就是那豬狗不如的意思。一幹家人流離失所,男的發配西北荒涼之地,女的入辛者庫終身為奴,真真是可憐。想當初,十四爺也與八爺十分要好,皇帝如今處罰八爺九爺,不知道十四爺會不會被牽扯。正惶惶恐恐,忽聽方苞說道:“若論阿其那賽思黑允禵他們的行為,放在其餘人臣的位置,十死也不足以弊辜。”

如瀾心口像被猛地撞了一下,撲通撲通的急跳,立即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屏風外的聲音,方苞話音剛落又聽張廷玉說:“話雖如此,但他們畢竟是聖祖爺的親骨肉,若真是處死了,後世總會說萬歲爺罔顧親情,知道的說是他們該殺,不知道的還以為萬歲爺冷漠嗜血。老八老九也還罷,允禵可是萬歲的親手足,不能和那兩人一概而論……”

聽張廷玉這麽一說,如瀾總算松了口氣,可皇帝說出的一番話讓她的心又懸了起來,只聽皇帝怒道:“人人都曉得他是眹的親弟弟,可他不曉得,偏要和眹對着幹,你們看看這是什麽,做出這樣的事,眹就是想護他也沒辦法了……”

緊接着便聽“啪”地一聲響,似乎什麽東西被甩到地上,如瀾在裏頭看不真切,但感覺那東西一定會對十四爺不利,她心裏又急又怕,可不敢冒然走出去,只好咬緊嘴唇死命地握緊拳頭強忍着。

張廷玉輕聲問道:“這是參允禵的折子?”

“你自己看!”皇帝語氣煩躁。只聽得幾聲腳步輕響,似乎已撿起那物件,片刻便聽張廷玉輕聲念出來:“……十四阿哥允禵違背聖祖仁皇帝訓示,任意妄為,哭累兵丁,侵擾地方,軍需帑銀,徇情糜費。……其人在任大将軍期間,只圖利己營私,貪受銀兩,固結黨羽,心懷悖亂……請即正典刑,以彰國法。”

如瀾只覺天旋地轉,手腳發涼,身子晃了晃收勢不住向屏風撞去,慌亂中雖穩住身形卻不想腳下撞到了東西。“嘭”地一聲響,屋裏所有人都望向那屏風。張廷玉立即擋到皇帝面前喝問:“何人在此?”

皇帝見已經隐藏不住,于是對着屏風後忐忑不安的如瀾說:“你出來吧!”

張廷玉和方苞沒料到屏風後還藏着個人,皆是愣了愣,瞪大雙眼目不轉睛的看着屏風轉角,心裏都猜測着皇帝到底讓何人站在屏風後聽他們說話。當兩人看到走出屏風的是個身穿漢服的年輕女子時,心裏更加疑惑,不解地對視一眼,皆是茫然。如瀾早就知道張廷玉和方苞是皇帝的心腹,只是一直都沒打過照面,而張方兩人卻從不知道如瀾的存在。

皇帝輕咳一聲,道:“如瀾,這是張大人和方大人。”

如瀾聽罷無聲地福了福身子,行過禮便默默地垂頭站到一邊。張廷玉和方苞這時已隐隐猜到如瀾可能是皇帝後宮的女人,頓時尴尬不已。皇帝看出兩人神情有異,他也不想如瀾在朝臣面前過多出現,當下便沉聲說:“今日的事先暫且擱着,眹再周詳考慮考慮,兩位衡臣大概也都累了,跪安吧!”

“嗻!”張廷玉和方苞一甩馬袖,打個千行了大禮便快步退出門外。皇帝待張方二人行遠,方才轉頭看着如瀾,低聲問:“你都聽到了吧?”

如瀾不答話,突然撲通地就雙膝跪在皇帝面前。皇帝皺了皺眉,問道:“你做什麽?你要替他求情嗎?”

“求皇上網開一面,放過十四爺吧!”如瀾邊說邊磕頭,語速又急又輕,但皇帝還是聽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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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沒聽清楚宗人府參他什麽嗎?”

“不!他們那是污蔑,十四爺不是那樣的人。”如瀾擡起頭直視着皇帝的雙眼。皇帝卻撇開頭不看她。她猶自不死心,膝行兩步靠近皇帝身邊,低聲哀求道:“皇上,他是您的親弟弟,你就真的忍心嗎?如瀾求您……放過他吧!”

“眹放過他,誰來放過眹?”皇帝又怒了起來“你說他不是那樣的人,你如何得知他是怎樣的人?”

“奴婢知道的。”如瀾淚光閃爍,哽咽地說:“奴婢是他身邊的人,有什麽不知道的?當初在西北奴婢也是随着他,他性子雖狂傲不羁,但萬萬無那些人說的事。奴婢親眼所見,平日有人給他送禮他都将清單呈給了聖祖爺,那些臺吉宴請他,送舞姬上門他從都不留,總是哪裏來送回哪裏。在他的行轅,來來去去在他身邊最多的也是奴婢,可奴婢是自願跟着他,又不是他強搶來。兩情相悅,這也算有罪麽?”

皇帝聽她說到強搶,心裏咯噔一下,又聽她說了兩情相悅,便覺得異常煩躁,咬牙切齒地說:“他的罪名豈止這些,你沒聽說他還貪受銀兩、固結黨羽嗎?”

“皇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如今落魄了,那些牆頭草便趁機作踐他,你難道也信了?”如瀾昂着頭,眼眶發紅,殷殷切切的神情讓皇帝的心口忽然一疼。他有些吃驚,如瀾從來沒和他說過這麽多的話,他也不知道如瀾口齒竟然這般伶俐,平日裏她都的很安靜,不笑,不喜,不怒,如今為了允禵竟然敢與他争辯,可見她心中把允禵看得比天還大。難道為了允禵,她連死都不怕麽?

冷哼一聲,皇帝板着臉說:“你別為他開脫!他有沒有做,你說了不算,眹說了不算,是天下的臣民說了算。殺他不殺,就看六部九卿的會議結果,若是判了殺頭,他就是眹的親弟弟也沒用,古人都有大義滅親,眹要做明君,當然不能包庇,更何況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犯了法,誰也救不了他。”

如瀾頓時癱軟在地,無力地伏着身子,顫巍巍伸出手拉住皇帝的衣擺,哀哀地哭出聲了,混着哭聲模糊不清地喚着皇帝:“皇上……皇上……皇上……”

皇帝卻硬起心腸,既不看她也不應她,任她扯着衣袍,就是站着不動。如瀾越發哭的兇,皇帝皺了皺眉頭,低聲說:“你看你這樣子,多失儀态……值得嗎?”

如瀾慢慢擡起頭望着皇帝,皇帝只是看向門外,臉上沒有表情,如瀾慘然一笑,哽咽道:“皇上知不知道,奴婢本就是個粗鄙的鄉野丫頭,若不是他,世上怕早已沒有奴婢這個人了,都道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若真要一個人去填這些罪名,奴婢願意替他去。”

皇帝眉頭皺得更深,仿佛極力忍受着痛苦般,良久,方啞聲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是個男人就該擔起責任,就算他對你有救命之恩,這些年你委身與他也抵平了,何況他的罪名實在是不輕……”

“那些罪名、那是強加在他身上的罪名,說他貪受銀兩,你們這些人哪個沒人送東西了,他得的那些錢都用在購買軍需上,一分也沒私藏,當初糧草吃緊,不是他自己先墊出錢來哪能輕易挨過難關?”如瀾漸漸收住眼淚,悲憤地一條條反駁皇帝“說他固結黨羽,你們哪個人沒有自己的門客,那些人眼看着他手握重兵前來巴結也是他的錯麽,人家笑臉上門他總不能對冷眼相對,若真是那樣怕你們又說他狂傲了,就是皇上您當初府中怕也養着不少人吧?”

“大膽!”皇帝忽然一聲厲喝,臉色變得青紫,一對眼睛血紅血紅地瞪着如瀾,像是要噴出火來。如瀾吓的一激靈,竟忘了該做何反應,只是傻傻的看着皇帝。

禦前侍候的本不止如瀾一人,只是那些宮女太監在如瀾進來不久就讓高無庸悄悄攆到外頭了。隔得遠屋裏頭本來只聽見竊竊私語,大家知道是皇帝和如瀾在說話都不予理會,忽然聽聞皇帝厲喝個個都吓得屏住了呼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想要進去又不敢,到是有個機靈的趕緊跑去找高無庸,其餘人提心吊膽地豎起耳朵,心裏都猜測着皇帝為何會發火。

“你可知道剛才的話是犯了大忌?”皇帝狠狠地盯着如瀾,聲音近似咆哮:“你可知道?若讓人聽見了,連眹也保不了你,你這是犯上!”

誰料如瀾聽了他一番話,心裏有了其它的想法,這時反倒是豁出去了,哭着大聲說:“橫豎他也活不成,你索性處死奴婢正好讓奴婢去陪着他,總比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茍且偷生強。只求皇上讓我們能同一天去,路上也好作伴,到了那裏奴婢和他還是一對……”

“你休想!”皇帝一把拽住如瀾的胳膊,逼迫般瞪着如瀾,咬牙切齒地說:“眹不會讓你如意的,眹不會讓你死的……”

如瀾掙紮着甩開皇帝的鉗制,邊哭邊說:“你好狠心!從前人說你薄情我不信,如今看來是真的,你奪了他的兵權不說還要把他囚在那地方,連他的嫡福晉病重你也不肯派人去醫治,你為何要這般狠心,他是你親弟弟啊!是你的親弟弟啊!……嗚嗚……你逼得他沒了富貴,逼得他沒了家人,如今,就連他的命你也不放過麽?我恨你,恨你……我恨你……”

她邊哭鬧邊捶打着皇帝,皇帝開始臉上還有些怒色,漸漸就變得悲傷起來,似僵了般不躲不閃任由她的拳頭落到身上,看着她眼神似是痛憐惜又似無奈,卻又仿佛另一個難言的痛楚。轉過頭,見高無庸惶恐地站在門邊,皇帝朝他招招手,無限疲倦地說:“送她回房去歇着……””

“嗻!奴才明白。”高無庸連忙跑過來,拉起如瀾半拖半扯帶出了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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