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瑞雪
往事一幕幕浮上腦海,如瀾一時愁腸百結,心思千回百轉,難抑滿心酸澀。懵懵地淚珠兒便滾了下來,初時還強忍着,只是到了後來便覺得愈發悲傷,難免嗚咽出聲。她是個執着的女子,心念直耿,跟了一個人便是一世,胤祯是她的天,離了他,她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若他沒了,她也絕不獨活。
哭久了便覺得累,加之她身上帶病沒多會就倦了,迷迷糊糊起來。剛閉上眼便夢見胤祯滿臉的怒火,她一慌神又驚醒,心砰砰亂跳,手腳愈發冰涼。望着帳頂,心底愈發難過,多年前的事早已成了遙遠的記憶,只是每每一想起便痛的難于疏解,她愛胤祯,不能忍受他一絲一毫的誤解。
恍惚間,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一會兒似乎她是身處皇宮大內,一會兒又似乎躺在胤祯的府裏。無論身處何方,她都覺得胤祯離他越來越遠,似乎她再不抓緊便真的失去了他,她就像一葉孤舟,行駛在無邊無際的暗海裏,驚濤駭浪随時都能将她吞沒,她害怕,惶恐,無助,絕望。胤祯!十四爺,她的男人,她的天;他是她的全部,離了他,她怎麽活下去?沒有他,她還活着做什麽?
皇帝近日并未在暖閣居住,而是搬到暢春園整整兩個月才回來,他并不曉得如瀾得病一事。這日用過午膳便順口問了身邊的小太監:“眹離開這些時日,可有特別事件?”
“回萬歲爺,一切如常。”小太監小心翼翼地回答。
“嗯,好!”皇帝抖了抖衣擺走到門邊,眯起眼睛望着門外,只見一片潔白包裹着滿園舒張的枝條,如玉樹銀花般晶瑩淨潔。偶有風來便簌簌抖落,星星點點的雪花飄飛如絮,墜進樹根溶入大地,潤物無聲。
皇帝看了心中歡喜,禁不住笑道:“好雪!瑞雪兆豐年啊!”
小太監一看皇帝心情好,忙順着皇帝的話說:“是啊!明年天下百姓一定能有好收成,都是托皇上的福。”
皇帝斜睨了小太監一眼,問道:“你怎知是托眹的福?”
“皇上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百姓們對對皇上感恩戴德,自然全力勞作,用心耕種;皇上是真龍天子,上天自然也庇佑,必定會風調雨順,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當然是托皇上的福。”
“呵呵!說的好!賞!”皇帝本不是愛聽奉承話的人,這時也聽得心花怒放。
小太監原只想能讓皇帝喜笑顏開便好,沒想到皇帝竟然要賞他,頓時歡喜萬分,忙不疊地跪下道:“奴才謝皇上恩典!”
皇帝似乎餘意未盡,竟邁出房門走進雪地,伺候衣衾的宮女忙取了鬥篷為他披上,小太監近前系上朱紅色的縧子。皇帝不慌不忙地邁着步子,順着暖閣前方的石階走到那些挂滿雪花的樹下,仰着頭細細地打量着那些枝條。忽然“噗嗒”一聲輕響,一小撮雪落到皇帝的臉面上。
小太監一驚,急忙沖到皇帝身旁,皇帝一擺手,輕聲說:“不礙事。”
自己伸手一抹,把那雪花抹掉,自言自語道:“還真是有點涼啊!”
“奴才為皇上擦擦吧?”小太監從宮女手裏接過熱帕子,輕聲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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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指尖,似乎有些愣神,聽見詢問點了點頭,說道:“也好。”
擦了臉,宮女又趕緊碰過一杯熱茶,皇帝啜了一口,慢慢地咽下,目光落到宮女身上,皺了皺眉頭問道:“高無庸去哪了?”
“回皇上!高谙達出去辦差事了。”宮女謹慎地回答。
“辦差事?辦什麽差事要這麽久?”皇帝将茶杯遞給宮女,轉身向門口走去。
宮女偷偷的瞅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見并無怒色才大着膽子說:“高谙達去了喬姑娘那邊。”
皇帝腳下一滞,垂下眼簾。宮女似乎聽聞他那呼吸粗濁起來,心裏頓時七上八下的,惶惶不知該如何是好。皇帝只是稍為停頓便又邁步向前,走到門口忽然說:“去傳她來,說是眹想見她。”
“是!”宮女剛應答完畢便覺得不妥,如瀾重病纏身如何能來呀?于是又支支吾吾起來:“皇上!喬姑娘……她恐怕……恐怕不是很……”
高無庸曾囑咐過衆人,不能将如瀾的病重的事透露出去。大家都心存僥幸,想着皇帝日理萬機無暇顧及喬如瀾,且禦前也不缺伺候的奴才,一時半會皇帝多半不會傳如瀾過來暖閣。誰料皇帝竟是這麽快便要如瀾過來,她怎麽不心惶惶呢?
“眹知道她不情願,她那性子眹也曉得!唉!算了。”皇帝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地進了暖閣,又批了一會兒折子,覺得有些發倦便靠到躺椅上打了個盹。高無庸這時恰好回來,進了暖閣不見人影,四處張望一會才發現皇帝竟睡到那躺椅上,忙回頭低聲囑咐宮女拿來毯子,輕輕為皇帝蓋上,卻不想反而弄醒了皇帝。皇帝一時醒來覺得有些恍惚,并不立時睜開眼,高無庸自然也不曉得,只是壓低聲問那宮女:“咱家離開這會子萬歲爺可有吩咐事情?”
宮女搖搖頭,想了想立即又點點頭,同樣壓低聲說:“萬歲爺剛才說要喬姑娘過來伺候呢!”
高無庸一驚,急忙拽住宮女的手腕把她拉到門邊,低聲問:“萬歲爺知道了?”
皇帝耳聽兩人竊竊私語,悄悄撐開眼皮,看見高無庸拉着宮女的手一臉驚慌,他心裏頓時起了疑,依然閉着眼假裝沒聽見,只是仔細留意着高無庸和宮女說的每一句。
宮女不着痕跡地掙開高無庸的手掌,先往皇帝的方向看了看才搖了要頭,小聲說:“
奴才沒說出來,幸好後來萬歲爺自個兒說喬姑娘不情願,算了。”
“這一回是捂過去了,下回可怎麽辦?萬歲爺只要提起終究是會有下次,到時怪罪下來如何擔得起?這個如瀾可真是害人精……”
“谙達,不如咱們和萬歲爺直說了吧,喬姑娘又不是沒生過病,這也不是咱們惹來的,為何怕萬歲知道?”宮女見高無庸愁眉不展便把她心中的想法直說了。
高無庸卻臉色一沉,不悅地說:“你知道什麽,她這回的病來得實在蹊跷,連太醫都束手無策,能不能好還是個未知數,能瞞就瞞吧,實在瞞不住再做打算。她要是在萬歲爺知道前好了自然是皆大歡喜,若不然,只怕到時不知遷怒多少人,說來說去也是咱們這些做奴才的不是……”
高無庸正說的興起,忽見那宮女一臉古怪地盯着他背後,高無庸本來和宮女是面對面站着,他疑惑地回頭,瞬時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如死灰地顫聲說:“奴才該死!”
阿穆剛走到房門就看到燕秋靠在火爐旁打瞌睡,她無奈地搖搖頭,這丫頭的性子,粗心大意的要是換到其他主子房裏伺候,怕不用多久就挨罰了。阿穆走到燕秋身旁輕輕地推了她一把,叫道:“燕秋!”
“啊?”燕秋揉揉眼睛睜開眼,愣愣地看着如瀾,一副沒回過神的模樣。
“你怎麽老是打瞌睡呀?姑娘怎樣了?”阿穆不高興地瞪了瞪燕秋,從地上撿起火鉗子撥了撥火爐。
“什麽怎樣,還不是老樣子,睡着呢!”燕秋不耐煩地嘟哝,顯然是不樂意阿穆叫醒她。
“那睡得好不好?午膳用得怎樣?藥都按時辰喝了麽?”阿穆嚴肅的看着燕秋。
燕秋被阿穆的眼神弄得有點心虛,低下頭小聲地說:“喝了藥,只是午膳用得很少,也就半碗粥,睡得……睡得……她時不時哭,也不知怎麽回事,我也不敢進去……”
“你怎麽不勸勸姑娘?正生病呢你就不知道心疼自個兒主子麽?”
燕秋也是個急脾氣,阿穆這麽一說她就受不住,紅着臉頂起來:“她這算哪門子主子?有這麽寒酸的主子麽?你看着住的吃的用的,有哪一樣像主子?就是冷宮也比這裏強。我看她就是個不受寵,不然為何整日哭哭啼啼的,我們跟着她真是活受罪……”
“砰!”阿穆把手中的火鉗子往地上用力一扔,寒着臉狠狠地瞪着燕秋,怒道:“你不想活了?敢說出這樣的話……”
“我說的是實話,她就個不招人待見的,你看她病了這麽久就沒見過有個人來探望……”
“燕秋!!”阿穆氣的臉都青了,壓低聲怒喝道:“我不許你這麽說姑娘!”
燕秋卻不理會阿穆,扭頭就往門外走,阿穆也來了氣,沖過去一把拉住燕秋。燕秋使勁地掙了掙,誰料阿穆幹慣活力氣也大,她怎樣都掙不開阿穆的手掌,于是回過頭狠狠地瞪着阿穆,阿穆也不客氣地盯着她,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站門口對峙着。
就那麽一當兒,忽然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且是向她們這邊過來。兩人都不禁好奇地看向門口,只見高無庸低着頭躬着身子一路小跑過來,和他平日趾高氣揚的模樣截然不同,而大步流星疾走在高無庸的前頭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壯實男人,披着玄色金邊鬥篷。阿穆雖沒見過,但從來人的衣飾上已經猜出那是何人,心底一凜,趕緊用力把燕秋扯到一邊。
轉眼間兩人已經來到門前,阿穆率先行禮,低下頭說道:“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燕秋本來還一愣一愣的,聽說是皇上駕到頓時吓得臉色發白,腿一軟便撲通地跪到地上,支支吾吾半天也擠不出完整的話,只是低着頭在那裏發抖。皇帝心裏着急,根本就不理會她們,一進門就直往如瀾的卧房去,高無庸本想跟着被皇帝瞪了一眼,唯唯諾諾的垂頭退出來。皇帝自個兒走到卧房門口,腳下頓了頓似乎遲疑一下,回過頭對高無庸說:“你們幾個到外頭去侯着,沒眹的吩咐不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