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刺青巫女(三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系統, 安靜一點。”

千代目光渙散地躺在床上, 氣若游絲地呢喃着:“……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麽覺得你越來越像個潑婦了?”

慘遭宿主吐槽的系統聲音一滞,随即一陣亂碼, 片刻的安靜後變本加厲地鬧騰了起來。

【他居然當着我的面拱我家的白菜!這麽大一個救世主!我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他居然想拱我家的白菜!啊啊啊啊我殺了他——!】

“我并沒有覺得轟君的邀請有哪裏不對。”千代有些困擾地皺了皺眉,仿佛面對着無理取鬧的婆婆媽, “你這樣污蔑轟君是不好的。”

【!!!】系統被自己冷酷無情無理取鬧的狗宿主給驚呆了,它再次甩出了自己越來越娴熟的潑婦罵, 【天啊還有沒有天理了!你居然倒打一耙!是誰一把能量一把寶石地把你喂養長大的?!啊?我告訴你!煙花祭你不許去!根據前車之鑒,長生種一般都會栽倒在愛情之上再也爬不出坑的!】

“哪裏來的前車之鑒?”千代拉過被子将腦袋蒙住,不想聽系統繼續叨逼。

【嗯……比如《我與吸血鬼王子不得不說的事》、《愛在暮光》、《人鬼情未了》之類的……?】

“……你是下載了什麽病毒模板嗎?”千代從被子中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的監護人腦子有病。

系統來到這個時代後不知道去下載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數據包,整個就是一渾然天成的戀愛腦, 不管看什麽都像極了愛情。

【我想多了?啊?我想多了?!】系統尖叫着道, 【請問他剛剛那句話跟夏目漱石翻譯的“月色真美”有什麽區別嗎?!啊?】

“月色真美?”千代不明所以地擡了擡頭, “那是什麽?”

竭嘶底裏的潑婦系統瞬間安靜, 它沉默良久,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家宿主雖然混跡東亞, 但卻是實打實在歐美長大的女孩。

……而從宿主日常總是無意識打直球撩妹的架勢來看,宿主的腦子裏大概也不存在“含蓄”這兩個字了。

我去,該死……那豈不是我反應過激反而提醒了宿主這其實是一個告白?如果宿主不知道, 沒準這事就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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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準備裝死, 但逐漸長大的宿主已經沒有以前那麽好糊弄了,見它不準備回答,便自己摸出了手機準備搜查“月色真美”……

【救世主談什麽戀愛?啊!你說啊!】系統暴風哭泣, 【愛情有什麽好的?愛情這種狗東西既有獨占欲又有排他性,還會讓人變得很貪心!】

【你如果是那種玩玩就跑的渣女我也不攔你,談個戀愛也算調節身心,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愛情觀就是至死不渝,我怎麽放心讓你去愛什麽東西啊!】

【反正你遲早是要離開的人的,別給人家無謂的希望不行嗎?】

“我不明白。”千代微微皺眉,捏着手機說道,“你既希望我擁有人之心,但又不希望我接觸愛,你究竟在想什麽呢?”

【我說的愛是親情友情之類的東西,而不是愛情這種跟附骨之冝沒兩樣的情緒。】系統一陣波動,【前兩者可以讓你不至于在漫長的人生中選擇自我毀滅,但後者除了讓你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以外沒有任何別的作用!沒有誰離開誰就會活不下去,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可是我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規劃變成你所期翼的樣子。”千代微微偏頭,坦然而又直白地說道,“愛是世上最偉大的存在,我并不認為它是錯誤的。”

【……】系統恨透了艾利克斯給宿主埋下的根深蒂固的光明思想,它無力動搖這個觀念,但也不打算為此而妥協,【但你并不愛轟焦凍不是嗎?】

“……”千代突然一呆,對愛情毫無概念的她一時間沒有反駁系統的結論。

【那就給我拒絕他!】系統咬牙切齒地哼哼道,【別給人家留下無謂的希望,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也不會期望看見他泥足深陷的對不對?】

千代坐在床邊仔細思考了許久,才開口道:“……我并不覺得轟君會對我懷抱那樣的感情,系統,是你多慮了。”

【如果真的是我多慮了那你倒是拒絕他啊!】系統幾乎要抓狂了。

“你的要求很無禮。”千代耐着性子試圖跟自己的監護人講道理,“他邀請我去參加煙花祭,身為朋友,盡可能地推掉其他的事務陪他去才是正理。”

——在千代的眼中,轟焦凍還是記憶裏那個善良而又寂寞的小男孩,從來沒有變過。

系統恨不得一個榔頭砸在混蛋宿主的頭上。

強行說服系統後,千代便開始斟酌着回複,分別之際轟焦凍跟她交換了聯系方式,告訴她可以好好考慮,不用着急,也不必太顧慮他的意願。此時千代手機中除了各班女孩子們親昵的昵稱以及綠谷出久女子力滿滿的稱謂以外,還躺着一個畫風不太一樣的存在——轟君。

一個看似恭敬疏離,實際藏滿了回憶的稱呼。

千代默默地扣字,寫了删,删了寫,最後還是中規中矩地發了一條字裏行間都透着乖巧的回複:[轟君,煙花祭那天我有空,謝謝你邀請我。]

千代的消息發出去後便準備入睡了,時間已經不早了,大部分人都應該睡了,但是本以為第二天才會收到回複的千代卻發現消息框中很快就出現了“正在輸入中……”的字樣,手機另一頭的人似乎有着和她一樣糾結躊躇的心态,書寫了許久都不見消息發過來。

轟君:[那到時候我去接你。早點睡吧,你身體才剛好,應該很累了吧?]

千代愣怔了一瞬,只覺得心口微微一暖,唇上便不由得帶上了笑影。

千代:[我沒事,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晚安,轟君。]

轟君:[晚安,千代。]

那些無解的、混亂的思緒伴随着一聲“晚安”就此煙消雲散,千代放下手機,略帶焦灼的情緒卻重歸了平靜。

是的,沒有什麽不好,喜歡也好,戀慕也罷,那些與愛有關的事物都是美好的、值得珍惜的,沒有必要遠離,只要一切順其自然便好。

心結解開的千代睡了一個好覺,一夜無夢。

另一邊廂,轟焦凍沉默不語地拿着手機看了許久,過了好一會兒才關掉了今天特意下載下來的年輕人常用的通訊軟件,将手機放在一邊。

雖然對方答應了要一起去煙花祭,但是從對方的回複中也能看出來,她完全沒往其他地方想。

雖然有些失落,但也在預料之內,畢竟倒映在那雙澄金色的眼眸中的人,還是童年時期孤獨又怯懦的轟焦凍吧。

躺在被褥裏,轟焦凍一手擱在腦袋上,近乎失神地望着被窗外月光照亮的天花板。

在遙遠的童年中,在那些沒有夢魇的夜裏,另一個人的心跳與溫度,像溫柔的水流與燦爛的陽光一般,緩緩流淌在他的血液中。

治愈着……一種名為“孤獨”的疾病。

——于是,孤獨的男孩,會那樣思戀、渴慕,想要得到那一份……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

雄英體育祭之後是周末,恰好能給學生們一個消化喘息的時間,興奮褪去後,也不會影響到下一周的上課。

這段時間,也是各大事務所根據雄英體育祭的表現來決定邀請人選的時間,每個事務所擁有兩個指定的名額,可以邀請,但是否答應,還要看學生自己的意願。

【啓世也擁有兩個指定名額,你有想好要指定誰嗎?】

“雄英支援科有一位名叫‘發目明’的少女,在第一關中表現非常突出。”千代早已想好了人選,便也和盤托出道,“可以的話,盡量争取過來,是非常優秀的人才。”

“而另一個指名……幫我發給百百吧。”千代偏頭想了想,又道,“百百的個性強大,但是她能汲取的知識也有限,熱-武器之類的東西,她還是很難接觸到的。”

如果八百萬百能夠将啓世各種高科技武器的結構記下來,對她未來的實戰無疑是非常有好處的。

千代沒覺得哪裏不對,一心想着獻祭宿主拯救世界的系統也不覺得随意洩露自家公司的機密有哪裏不好,便依言給發目明以及八百萬百都發了邀請函。

上個世界與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路線不同,但無疑前文明系統掌控的科技發展更勝一籌,至少前文明已經探索到了平行位面,可以說已經達到了科技的頂峰了。

【距離超常來臨也有差不多兩百年了吧。】系統吐槽道,【All For One的統治時代讓這個位面的人類科技足足僵滞了兩百年,超常黎明期的人類為了研究個性而放棄了探索宇宙,轉而研究各種戰鬥輔助裝備以及人體潛能,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科技是潘多拉的魔盒,但即便一切重來,輪回往複,靈魂深種“好奇”的人類依舊會選擇打開它,從無例外。

“我有一些不太明白。”千代戴着口罩走出了家門,自從雄英體育祭後,雄英的學生們算是大大揚名了一把,即便走在街上都能被路人認出來。

“久世家族鬧得再過分,會影響的也不過是霓虹國這個範疇,并沒有達到會‘滅世’的高度吧?”

這是千代一直感到困惑的一點,如果說上個世界的災難是全球範圍內的滅世之災,那久世宮的災難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波及整個世界。

【你聽說過蝴蝶效應以及奇異點嗎?】系統平靜地解釋着,【蝴蝶振翅可能掀起暴風,一個存在而又不存在的奇異點自然也可能成為“大爆炸”的起點。】

【而且我說過了,人類冒犯神明的領域,就會有災厄的發生。企圖以凡人之身跨越生死,逆轉生命的因果,這本來就是不對的。】

【這個世界的火照之路早就已經斷裂了,是一代又一代的巫女通過獻祭自己才能引領亡魂前往彼岸,而你來這裏,就是為了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

【但是,超度死亡這件事本身就是神明掌控的領域,人類想要做到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就勢必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那些巫女用肉-體的痛苦來令高潔的靈魂得到升華,她們飽受折磨瀕臨死亡之時的信念在擺脫**的瞬間會凝聚成強大而又純淨的四魂,成為一瞬間的神。】

【如果說,上一個世界的災難是無數戰士前赴後繼地燃燒自己,那這個世界的災厄就是将無盡的惡意都擔負在一人之身,格外扭曲也格外畸形。】

【但你會成為那些不得安寧的靈魂最後的歸屬的,我是這麽相信着。】

千代走過清晨之際安靜的公園,看見雪色的影子在草坪上起起落落,肖似翻湧的海浪,那是贊頌着和平的白鴿。

晨曦的光暈潑灑在少女的面容上,襯得她眉目和軟,像一塊融化的蜜糖。自雄英體育祭後,她仿佛卸下了什麽無形的包袱一般,變得輕快而又明朗。

忽然,千代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角晦暗的色彩,本是準備前行的腳步微微一頓,随即轉了一個方向,朝着草坪旁邊的公共座椅走去。

身穿黑色風衣的青年就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懶洋洋地撕扯着一塊面包,他咬一口面包,便搓下一手掌的面包碎随手喂給草坪上的鴿子,慵懶得像貓。

天光将晞的公園,是人煙最少的地方,不用擔心自己凄慘的形容會吓到別人,更不用擔心會有聒噪之人驚擾了自己的清早。

身邊的空位突然被人占據時,荼毘下意識地偏頭望了一眼,卻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是一位不過高中生年紀的少女,口罩遮着臉,月華般銀白的發披散在身後,只露出一雙圓潤溫和的金眸,像灑了陽光的碎片一樣。

荼毘一時間沒想起來這是誰,只覺得小姑娘居然毫無戒心地靠近自己這種一看就不正常的人,未免也太沒有戒心了。

荼毘正準備離開,身旁的少女卻突然出聲說道:“先生,我是來道歉的。”

這個聲音的辨識度極高,既不清脆也不磁性,但卻是溫柔的,柔得像歷經滄桑的老人,喜怒哀樂都已化作煙雲飄散,每一個平仄起伏都帶着如詩如水的味道。

“之前認錯人了,還冒犯了先生,實在非常抱歉。”少女脊梁挺直地坐在長椅上目視前方,她的視線沒有落在荼毘的身上,“讓先生受驚了,真的非常抱歉。”

荼毘準備站起身的動作停滞了,他在電光火石間想起了身旁人的身份,于是他重新回到位置上,望了望東邊升起的太陽,卻不知為何,心裏有一些難言的受傷。

“認錯人了?”他語調慵懶地開口,像極了陽光下翻曬肚皮後抻拉身體的貓,“我這個模樣你也能認錯人?那我倒是還挺想見見的。”

“是我兒時的一個玩伴。”千代沒有看向身邊的青年,只是望着遠方升起的初陽,輕聲解釋道,“十年未見,我當時也不能确定他如今的模樣,因此有些沖動了。”

“兒時的玩伴?”荼毘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我可是比你大了差不多八歲吧?這都能認錯?算不算關心則亂呢?”

——荼毘無法忘記少女當時仰頭望着他時的目光,那種茫然的、破碎的、撕心裂肺的悲痛與彷徨。

“的确如此,頭發的顏色、容貌五官……明明有很多的地方都不一樣。”千代沉靜地闡述着,眼底沉着燦爛的朝陽。

“但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放着不管。發色能染,面貌能改,皮膚能換,年紀身高都能仿造,比起‘變化’,‘遭受了什麽’才是我最關心的。”

千代自己都重新量子化了,容貌改了,發色變了,就連“個性”都和以往不同了,這世上還有什麽不可能呢?

她認真地說道:“不過,我也不曾想過先生會真的回應我的試探。”

荼毘嗤笑,懶洋洋地拉長了語調:“那還是我的錯咯?”

“不,是我的錯。”少女謙和地說道,“雖然有些巧合,但是我認錯人在先,請先生原諒我。”

“如果我說‘不’呢?”荼毘這話一出口便瞬間沒了興致,覺得在這裏跟個小女孩讨價還價的自己實在是無聊透頂。

于是他站起來,一手拿着礦泉水,一手插兜,準備離開。

“我可以補償您的,只要我能做得到。”千代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長椅上,眸光沉靜地回答着。

荼毘擰開水瓶蓋喝了一口,眯起眼睛,有些邪氣地勾了勾嘴角:“那你找到你的‘轟君’了嗎?”

千代愣怔了一瞬,随即點了點頭,她還想說些什麽,荼毘卻已經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了。

街道兩旁的廣告屏幕上還播放着不久前雄英體育祭的精彩片段,紅白發的少年抱起翅膀破碎的少女,一步步地走向賽場的邊界線。

俊秀的少年臉上帶着自己都不知曉的傷色,荼毘靜靜地觀望了半晌,卻是忍不住冷笑。

“真是令人傷心啊,轟,焦凍——”

青年轉身離去,他随手捏緊了礦泉水瓶,“咣當”一聲便将塑料瓶砸進了街邊的垃圾桶裏,漆黑的風衣在晨風中發出獵獵的摩擦聲。

——他與屏幕上的少年,就像光與影一樣,背道而行,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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