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戰死

劉氏輕拍孫女的脊背,溫聲問道:“你爹怎麽說?”

周月明止了眼淚,将父親的話一五一十說了,末了又紅着眼強調:“祖母,我是真的讨厭他。我寧願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要嫁給他。爹要是逼我,我就去……”

“胡說什麽!”劉氏急道,“不是還有祖母麽?你既然不願意,我去跟你爹說。”

“嗯。”周月明聽了祖母的話,略略放心,将頭枕在祖母膝上,“還是祖母最疼我。”

幫孫女順了順頭發,劉氏笑笑:“不哭了,看這小可憐的,等會兒洗把臉,今晚你就在這兒歇下吧。咱們祖孫好好說會兒話。”

周月明點了點頭,頗為乖巧,和在父親面前的倔強判若兩人。

次日劉氏喚了安遠侯過來,說起孫女的親事:“卿卿不願意,就算了吧。”

“這怎麽能算?”安遠侯神情嚴肅,“旁的事情都能聽母親的,唯獨這件事恕兒子不能從命。”

劉氏耐着性子:“卿卿不喜歡他。”

“母親這話說的,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感情不都是慢慢培養的嗎?”安遠侯輕笑着搖了搖頭,“婚姻大事,歷來父母做主。當初倩娘,也是母親選的啊。後來不也挺好?卿卿是我女兒,我總不至于害了她。”

“卿卿的事,怎麽能和你那時候相比?難道你也讨厭倩娘?”劉氏微怒,她當然知道兒子說的在理,但問題是卿卿自己不願意啊。她最疼愛卿卿,又怎忍心看孫女受委屈?

“你是沒看到卿卿昨晚哭成什麽樣子!你沒養她,你不知道心疼是不是?還是你想看到他們婚後成一對怨偶?”

“不會成怨偶的。”安遠侯解釋,“雲開對她情深義重,她鬧會子別扭,時間久了,自然也就好了……”

劉氏倒抽了一口冷氣:“什麽情深義重?”她恍然:“這樁親事,是雲開求的?不是你的主意?”

“我确實也有此意……”

劉氏冷笑:“所以還是他求的?卿卿是你親女兒,她在你心裏究竟有多少分量?連外人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Advertisement

“母親!”安遠侯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這件事情兒子已經定下了,還請母親不要插手。卿卿一時想不明白,母親不妨多勸勸她。”

劉氏恚怒,這是根本不把她的反對放在心上了?她端起已經冷了的茶杯,飲了口茶,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安遠侯沉默了一瞬,緩緩說道:“還有,雲開不是外人。”

劉氏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她這個兒子,這些年不是一直內外不分嗎?

安遠侯端方的臉上痛苦之色一閃而過:“我欠他們家的,不只是一條命。”

“什麽?”劉氏驚愕擡頭,疑心自己聽錯了。什麽一條命?

“母親多勸勸卿卿吧。這婚事不錯。”安遠侯拱了拱手,“兒子還有些事,先告退了。”

劉氏回過神來,她站起身,提高聲音問道:“你把話說清楚!什麽一條命!”

但安遠侯已經走遠了。

劉氏重新坐下,心內疑窦叢生。

關于林氏和紀雲開的身份,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她并不記得兒子有什麽姓紀的故人。但不管怎麽問,兒子給的回答都是:“故人.妻兒。”她曾疑心是長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還曾勸他,如果确實是周家骨肉,那就認下吧。然而安遠侯明确告訴她,真的只是故人之子,說他和林氏清清白白。

初時劉氏還不信,不過見林氏自從進府以後整日待在院中閉門不出吃齋念佛,而紀雲開眉目間又沒有一絲周家人的影子,她才漸漸信了。但對于兒子明顯看重旁人勝過自己兒女,她依然不解。她多次提醒他,對兒女們好一點……

現在兒子忽然說什麽一條命?劉氏想不明白,也沒法深想。

不過她能确定的一點是,兒子不顧她的反對,堅持這樁婚事。

從祖母那裏得知連她也勸說無用,周月明的心涼了半截,眸中卻有火苗燃燒,她騰地站起:“我找舅舅去。”

她生母早逝,外祖母以及三個舅舅對他們兄妹都格外憐惜。

劉氏拉住了她:“你爹認準了,連我的話都不聽,你舅舅們說了管用?”

而且這說到底也是周家的事。

“那我去找我哥,我再不回來了。”周月明急道,“他愛讓誰嫁讓誰嫁。”

她兄長周紹元自幼體弱多病,十一歲起,聽太醫建議,在讀書的同時學武強身健體,過得五六年,身體漸漸康健。上個月剛辭別了家人外出游學。

“你這不是胡鬧麽?”劉氏皺了眉,“什麽不再回來?”

周月明低着頭不說話,她也知道這方法未必管用。但如果讓她妥協認命,絕不可能。

劉氏寬慰她:“你先別急,慢慢來。”

周月明略一遲疑,點了點頭,心裏卻想着,她一刻也等不得。拖得越遲,越難改變,若真三書六禮都下了,以爹爹的性子,還容她拒絕嗎?

她回房之後,修書一封交給青竹,讓她使人送給兄長。她又略微收拾了一下,準備出發去舅舅家。

然而,不多時,青竹一臉難色回來:“姑娘,不行。”

“怎麽了?”周月明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侯爺把信截下來,還說,還說……”

“還說什麽?”

青竹咬一咬牙:“還說不許姑娘出門,也不準遞信出去,讓姑娘老實一些。咱們院子裏還多了一些人。”她臉上有些害怕:“姑娘,不然就算了吧?其實紀公子也……”

“別跟我提他!”周月明怒火蹭蹭上漲,直接打斷了青竹的話。父親态度越堅決,她心裏反而越抵觸。她打開窗子看了看,果真見到院子裏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青竹,你去找根麻繩來!”

“好。”青竹下意識應道,話一出口,卻忽的醒悟過來,瞬間面色蒼白,“姑娘,你別犯傻啊,你要真不願意,咱們再想辦法啊。不要尋死,你想想老夫人,想想世子……”

周月明勾了勾唇角:“誰尋死了?我還沒活夠本呢。我這不就是想辦法嗎?我要真尋死,會讓你給我找繩子?”

“姑娘的意思是……”青竹連連點頭,“我明白了,姑娘稍等。”

其實周月明心裏也沒底,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在父親心裏究竟有沒有一丁點分量。但她還是挺愛惜自己小命的,可不想出意外。她掐着時間,做出要投缳的姿态,只等青竹的暗號。

此刻是申正時分,紀雲開正在靜心居陪母親說話:“皇上賜了府邸,正在修葺。等修好,咱們就能搬過去了……”

林氏神色淡淡,臉上無喜也無悲,雙目微阖,似是在念經。

紀雲開對此早已習慣,他薄唇微勾,續道:“我求了周伯伯把卿卿許給我,不過她有點不樂意……”

“不好了!不好了!姑娘上吊了!”伴随着匆忙的腳步聲,小厮紫毫一臉驚慌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紀雲開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瞳孔緊縮,再也不複方才的淡然模樣:“你,你說什麽?”

她要尋死麽?!是因為他的緣故?

從未有過的驚慌籠罩着他,他大步而出,向她所住的院子奔去。

遠遠的,就聽到女子的尖叫聲、低泣聲,他心中懼意與悔意交織,直接闖入,見她已踢了腳凳,身體懸空。

将她從梁上救下來時,他的手都在發顫。

見她呼吸均勻,面色如常,頸中尚未有勒痕,紀雲開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他緊緊抱着她:“卿卿,卿卿……”

周月明原本是做給父親看的,卻不想最先趕到的是紀雲開。被人緊箍在懷裏的感覺并不好受,尤其是這個人還是自己特別讨厭的人。她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眼,心下微微一驚。

紀雲開的神色是她從沒見過的。那樣的懊惱、挫敗而又心痛,看得她心裏發怵。

他艱難得動了動喉結,聲音沙啞,微微顫栗:“為什麽要這麽做?”

“死了就不用嫁給你了。”

她聲音很輕,卻仿若一記重錘狠狠敲在紀雲開的心上,他嘴唇一陣陣發白:“你,就這麽讨厭我?”

讨厭到寧願去死都不願意嫁給他?

其實倒也沒到這種地步。如果不嫁給他就得死的話,她大概會選擇保命,但這個時候,周月明自然不會把心裏話說出來。她雙目微阖,只做是默認。

紀雲開無聲地張了張嘴,心針紮似的疼。良久,他才僵硬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如你所願。”

周月明怔怔的,這是成了嗎?

紀雲開果真去見了安遠侯:“周伯伯,她不願意,算了吧。”

安遠侯已經知道了女兒今日尋死一事,他雙眉緊皺:“你決定了?她就是小姑娘一哭二鬧三上吊……”

“我知道。”紀雲開聲音很低,“但我不能賭。這件事是我不對……”

或許從一開始,他不該抱着一絲僥幸去希望她嫁給他。

安遠侯靜默一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天下好姑娘多的是,你們沒緣分。”

紀雲開沒有應聲。天下好姑娘很多,可都不是她。

周月明“上吊”不久,就得知這樁親事不成了。她終于松了一口氣,心說方法不在于新穎,管用就行。

再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沒再見到紀雲開。

又數日,她聽說邊關有變,紀雲開跟随沈大将軍再次去了邊關。

不過這跟她就沒什麽關系了。

春去秋來,眼看着就到了八月中旬。周月明的十五歲生辰就在中秋之後,她甚是期待。

然而,八月十二,邊關卻忽然傳來消息:紀雲開與敵軍将領在雁鳴山且走且戰,斬敵軍将領于馬下的同時,力竭墜崖,屍骨無存。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