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飄
八月十二日,春晖堂。
周月明給祖母念了兄長周紹元寄回來的信,笑道:“我哥說他這兩天就到家,我讓人給他的院子好好打掃一下。”
劉氏笑着點一點頭:“是該如此,他這一走也有大半年了。正好能回來過中秋,也能趕上你的生辰。”
她輕輕摸了摸孫女的頭發:“十五了,是大姑娘了。”
周月明咯咯而笑,她與兄長自幼親近,感情極好,想到即将見到闊別多日的兄長,頗為歡喜。
正說着話,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周月明擡頭,見是父親安遠侯。
安遠侯面色沉沉,眼睛微紅,他手裏捏着一封信,冷聲道:“雲開沒了。”
“什麽?”劉氏皺眉,疑心自己聽錯了。
安遠侯深吸了一口氣:“邊關傳來消息,雲開,沒了……”
“怎麽會?”劉氏驚訝。
周月明也心裏一咯噔,紀雲開嗎?他不是功夫很好,怎麽會沒的?
“沈将軍修書回來,一個月前在雁鳴山,雲開力竭墜崖,屍骨無存……”安遠侯聲音沙啞而顫抖,努力壓抑着情緒。
周月明雙目圓睜,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耳旁嗡嗡直響。
她讨厭紀雲開,可以說他是她最讨厭的一個人。但是當聽說他死在戰場後,她震驚之餘,還有難受。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沒了?還連屍首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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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沉吟:“既是不見屍首,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呢,也未必就是……”
周月明暗暗點頭,心說确實如此。
“那崖下是萬丈深淵,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沈小将軍也親自帶人找過……”安遠侯幾乎要落淚了,“我該攔着他的,我應該攔着他的……”
也許他就不該準許雲開學武。如果沒學武,雲開就不會上戰場,也就不會……
可是沒有那麽多如果。
他按了按發痛的胸口,頹然轉身。
周月明望着父親的背影,仿佛也被他的悲傷情緒感染。她一顆心揪成一團,惶惶不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擡頭望着祖母:“祖母,我……”
劉氏重重嘆了一口氣:“都是命。”
周月明心裏亂糟糟的,因為收到兄長書信而生出的歡喜在聽聞這噩耗後消失殆盡。她稍微緩了緩,才道:“祖母歇着,我先回去了。”
她固然讨厭紀雲開,還曾暗暗想過再也不要見到這個人。然而她從沒想過他會在這個年紀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他到年底也才十八歲。
周月明回到房中時,眼角的餘光掠過房梁,她心底一嘆,不自覺回想起那次她要上吊被紀雲開救下的場景。
她雖然讨厭他,但也承認,他其實并不是壞人。
閉了閉眼睛,她吩咐青竹:“你去把《金剛經》給我找出來。”
她素來不信神佛,頂多也只是在祖母跟前會陪着讀會經書。可這個時候,她覺得她需要借經書來讓自己平靜下來。
青竹辦事利落,不一會兒就拿了《金剛經》過來。
周月明沒有午睡,她坐在窗下,翻了兩個時辰的經書。
經文沒看進去多少,倒是想起不少關于紀雲開的舊事。說來也奇怪,她平時很少想起這個人,但這會兒一些散落在時光深處的有關他的記憶卻不知怎麽一點點浮了上來。
“姑娘,靜心居那邊出事了。”青竹端着茶水過來,聲音壓的很低。
“怎麽了?”
紀雲開的母親林氏一直住在安遠侯府的靜心居,平時也不甚與人來往。
“聽到消息就暈倒了,侯爺讓人拿着帖子請了太醫。”青竹白着臉,“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周月明“嗯”了一聲,直到此刻,她心裏都有一種濃濃的不真實感,不大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個讨人厭的紀雲開已經不在人世了。
“姑娘看了那麽久,讓眼睛歇一會兒吧。”青竹說着關上窗戶,并點燃了蠟燭。
周月明沉默着任她忙碌。
燭光将人的身影拖得長長的,随着蠟燭的跳動而晃動。周月明的心也晃晃悠悠,忽上忽下。
靜心居裏早就點上了燈,但住在此地的那個女人還沒有醒來。
安遠侯雙手負後站在院中,雙目微紅,神情焦灼而痛苦。
今日他在靜心居外徘徊了許久,才鼓起勇氣将雲開的事情告訴林氏。
他話未說完,林氏手中的佛珠便掉在了地上。
安遠侯動了動唇:“你要多保重……”
林氏的神色依然淡淡的,她甚至彎腰撿起了佛珠,低念一聲:“阿彌陀佛,也是十八歲。”
“十八歲”三個字讓安遠侯驀地睜大了眼睛,如遭雷擊,他脊背挺得筆直,熱淚瞬間湧出。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容。他艱難開口:“我……”
他想他應該開口說些什麽安慰的話,但話語在此刻顯得格外蒼白無力。他嘴唇翕動,還未說出話來,就見面前的女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等林氏醒過來,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安遠侯不方便去看她,只聽她身邊的人說,她一動不動,不吃不喝。
安遠侯按了按眉心,好一會兒才道:“好好伺候,一定要讓她吃東西。”
在靜心居站了好久,安遠侯才緩緩退了出去。
他沒有回房,一個人待在書房裏,望着一方不算名貴的硯臺靜靜地坐了一夜。
這一夜,同樣沒有睡好的還有他的女兒周月明。
周月明中午沒有休息,晚間躺在床上,腦袋隐隐作痛。盡管點着安神香,她依然睜着眼睛,清醒着,頭痛着。
頭頂上方青色的帳子在暗夜裏仿佛一張網,将她牢牢束縛着,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清楚死亡的意義。五歲那年,她就知道了,這意味着從今往後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
周月明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似夢似醒。
她醒過來的時候,口渴得厲害。她掀開被子,輕撩床帳:“青竹……”
剛喚了一聲,發覺房中的光亮并非曦光,而是月光透過窗子灑了進來。
這個時候,青竹只怕正在夢鄉中,沒必要再特地把她叫醒。
八月中旬,天氣也不甚冷。周月明只披了外衫,趿拉着鞋子,幾步到桌邊,點了燈。
房間一下子明亮起來。
周月明伸手去拿茶壺和茶杯。
如她所料,茶壺裏的茶早就冷了,周月明皺眉。她是候府千金,錦衣玉食,何曾有喝冷水的時候?
她放下茶壺,無意識擡頭。驟然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一道白影讓她瞬間僵立在當場。
這是她的房間,夜裏本該只有她一人。然而此刻燭光輕搖,一個白衣人正飄在她床頭。
這個人是她所認識的,她今日才從父親那裏聽到他的噩耗。
紀雲開。
周月明瞳孔驟縮,不自覺尖叫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你們好皮啊
這裏是不是女主吓死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