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跡

這聲音很低,軟軟的,卻成功讓槐樹上的身影僵了一下。

躲在樹上這種事,紀雲開很少做,但是在他朦朦胧胧的記憶中,他還是一縷幽魂時,似乎經常“飄”在槐樹上。他們相處的很融洽。

他也漸漸察覺出來了,她更能接受幽魂時的他。

那個桑桑的小姑娘說,“她喜歡什麽樣,你就裝成什麽樣好了”,雖然有點不甘心,但其實也并沒有多難。

紀雲開從樹上躍下,微一勾唇:“卿卿。”

周月明指了指槐樹後,又環顧四周,确定并無旁人,她稍微松一口氣,皺眉問:“你怎麽跑樹上了?”

而且,還是這麽一身白衣裳,讓她恍惚間以為他還是那個旁人都看不見的魂魄。然而陽光下的他,分明也是有影子的,而且他雙足踏在地上,和先時飄着完全不同。

紀雲開盯着她瞧了一會兒,見眸色盈盈,看不出喜怒,就如實回答:“以前不也是這樣麽?我以為這樣你會高興一點。”

他說這話時,神态誠懇而無辜,讓周月明方才那一點點不快也在瞬間消散。

她斜了他一眼:“你現在跟那個時候一樣麽?那時候可沒人能看見你。”

紀雲開挑眉,又看一眼槐樹,小聲道:“現在也可以。”

如果她不想給人看到,他可以直接跳到樹上藏起來。

周月明擔心青竹回來,連忙問道:“東西呢?你說要還我的東西是什麽?”她想了很久都沒想到,看紀雲開兩手空空,他不是在哄騙她吧?

“這兒呢。”紀雲開說着伸手探入懷中,取出一個扁扁的小黑匣子,遞向她。

“什麽?”周月明好奇,接過手中。

忽然聽到房間那邊青竹的聲音:“姑娘,沒找到有竹影的,蘭花的行不行?”說話間還伴随着竹簾晃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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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月明神色微微一變,下意識便要去推紀雲開:“快躲起來啊!”

至于那小匣子則被她匆忙塞入了袖中。

紀雲開也未多想,直接依着她的話,縱身一躍,藏身于樹上,看她似是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他心裏癢癢的,心想,倒有點像是私會。

這念頭讓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站在樹上,俯視着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發間微微晃動的玉釵,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周月明心說,他行動倒挺快。她對上已經走過來的青竹笑一笑:“蘭花就蘭花吧。”說着接過了畫着蘭花的湘妃扇。

她這會兒也不好再支開青竹,就輕聲道:“走吧,去春晖堂,今兒祖母肯定要留飯的。”

——這話也是對紀雲開說的,老夫人留飯,那她自然要在春晖堂多待一會兒,他還是早早離去的好。

“可惜竹影的沒有找到。”青竹有些遺憾,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徐家少爺很愛畫竹對不對?”

周月明神色微微一變,沒有應聲。她擡眸狀似無意掃了一眼槐樹,又若無其事收回了視線:“走吧。”

雖然沒看到紀雲開,但她莫名的一陣心虛,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

等周月明從春晖堂回來時,槐樹上已經沒有人影了,她心知紀雲開已經離去,也未多想,回房之後,悄悄取出匣子,打開一看,卻愣住了。

扁扁的小匣子裏靜靜地躺着一支玉簪。

“咦。”周月明小心取出來,仔細打量,心裏十分篤定這并不是自己的所有物。她雖然簪子多,但一直有好好收着,且這種墜着圓月的碧玉簪,明顯就不是她的風格啊。

她尋思着,是不是因為簪子上有月,所以紀雲開誤以為是她的?她輕輕搖了搖頭,将簪子重新放入小匣子裏,心想下次見了他,還他就是了。

不是她的東西,她才不要。

将東西成功送到她手上,紀雲開心情甚好,也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簪子上的小心機。這兩日來發生的事情對他而言,如同夢境一般。他心想,就這樣下去,假以時日,她未必不能盡數接受他的示好。

她終究還是心軟的。

只是,徐家少爺是誰?為什麽聽着有些耳熟?他皺了皺眉,很快想到一個人來。

紀雲開在周家長大,對安遠侯府的親戚也不算陌生。姓徐、擅長繪畫,想來也只能是周家二太太徐氏的娘家侄兒徐文竹了。

想到徐文竹這個名字,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倏地在他腦海中閃現。

有卿卿,也有徐文竹,有上元節的場景,也有他認真懇求她:“卿卿,不要答應好不好?”

紀雲開腦袋隐隐作痛,胸口也酸澀得厲害,那種絕望和悲傷同時襲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雙目微阖,好久才緩過勁兒。他端起茶杯,将已經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

原來他醒來前,還發生過這麽一樁事啊。

紀雲開忽然一激靈,瞳孔驟縮。

已經過去半年了,卿卿和徐文竹?

不對,如果卿卿和徐文竹有了婚約,安遠侯也就不會安排她在屏風後相看人了。

這麽一想,他又冷靜下來,對自己說:莫慌莫慌。

她現在身上并無婚約,而且她還說了他是她“值得信賴的朋友”,她一點都不讨厭他了。

穩了穩心神,紀雲開心說,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什麽朋友。

—— ——

周月明還在發愁該怎麽把這簪子還給紀雲開。如今他已經搬出安遠侯府,她如果想見他,并不容易。但是如果讓她主動去找他歸還,那可真是為難她了。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等紀雲開來找她了。

周月明暫時放下此事,卻不想次日居然又在槐樹旁看見了槐樹上的他。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她從槐樹下經過時,會習慣性地擡頭看一眼,這一眼不要緊,驚得她差點低呼出聲。

他怎麽又跑樹上了?

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居然還沖她笑了一笑,活脫脫便是先前“白衣紀雲開”的模樣。

周月明心頭一跳,吩咐青竹:“你先去春晖堂,跟老夫人說一聲,就說我臨時有些事,會晚點過去……”

青竹不疑有他,應聲離去。

周月明則迅速轉身回房,将藏起來的盛有玉簪的小匣子放在袖中,匆忙來到院中,站在樹下,定了定神:“紀雲開,你——”

她話音未落,他就從樹上落下:“卿卿!”

周月明來不及問他怎麽又來了,而是直接拿出了匣子:“還你,這不是我的。”

紀雲開眸光微動,卻沒有去接:“這是你的。”

“什麽我的?”周月明打開匣子,露出玉簪給他看,“你拿錯了,我自己的東西,我能不認得麽?這不是我的。你從哪兒得來的?”

紀雲開搖頭:“卿卿,這是我兩年前就為你準備的及笄禮物,怎麽不算是你的?”他說着拿起玉簪,上前一步,一手輕扶她肩頭,另一只手卻将小心翼翼将簪子簪在了她發間。

他靠過來時,周月明微微一怔,還未徹底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手輕扶肩頭,一手簪發。她待要掙脫,卻掙脫不開。

他動作很輕,眼神溫柔,低頭凝視着她時,仿佛她是他的珍寶。

“好看。”紀雲開仔細端詳着她,由衷稱贊。

也不知是誇簪子,還是誇人。

周月明臉頰微燙,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因為他那句“這是我兩年前就為你準備的及笄禮物”而心情複雜。

她去年八月及笄,兩年前她十四歲。

他那時還沒有受傷成為幽魂,還沒失去記憶,還沒跟她熟稔起來……确切地說,兩年前還沒發生他提親被她以死抗争着拒絕的事情……

經這一提醒,她想起來不少舊事。

她心說,及笄送簪子,太過于親密了,尤其是他們之間還發生過許多事情。

眼前這個人是陪伴了她半年、幫了她許多的那個“白衣紀雲開”,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跟她差點有婚姻之約的男人。

周月明退了兩步,擡手取下簪子,一字一字道:“紀雲開,這簪子我不能要。”

“為什麽?”紀雲開眸中笑意斂去,他抿了抿唇,“不好看麽?”他停頓了一下:“我可以換其他的。”

周月明搖頭:“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是你不應該送我簪子。”

“為什麽?”紀雲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周月明避開了他的視線:“簪子太親密了。當然也不只是簪子,你不用送我什麽,也不該送我什麽。我們……”

“可是那張名帖你就收下了……”紀雲開打斷了她的話。

周月明脫口而出:“這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因為我現在是人,而那時是鬼嗎?”紀雲開不緊不慢道。

“我……”周月明否認,“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為什麽呢?”紀雲開微微眯起眼睛,“卿卿,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什麽事?”周月明心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不自覺向後退去。

紀雲開卻微微一笑,向她走近:“你那時說,你是人,我是鬼,人鬼殊途,有情又能怎樣?那現在我不是鬼了,你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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