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甜意

一塊巨大的山石正從山坡上滾落,朝着周月明所在的方向。

山石下落的速度極快。

“卿卿!”紀雲開神色急變。

周月明聽到響動,下意識将青竹推遠,自己腳下打滑,要躲避已然來不及。眼看着越來越近的山石,她暗叫不好,心裏冰涼一片。

“轟”的一聲巨響。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她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身體猶在發顫。

“姑娘,姑娘!紀公子!”青竹在一旁急得染上了哭腔。

周月明驚魂未定,緩緩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紀雲開略顯蒼白的臉,他雙目黝黑,認真地看着她,這會兒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聲音低而溫和:“卿卿,沒事了,沒事了。”

山石墜落之際,是他丢掉手上的傘、油氈布等物,以幾乎不可能的速度縱身而出,抱了她閃避開來。

“你沒事吧?”周月明回過神,從他懷中擡起頭來,急切地打量着他,“你有沒有受傷?”

紀雲開尚未回答,青竹就在一旁低泣:“紀公子,你的腿……”

“腿?”周月明心裏一咯噔,大驚失色,“你的腿怎麽了?紀雲開,你的腿怎麽了?”

她急急忙忙便要查看,見他袍角似是有血跡,她眼淚不受控制滾滾而落。

一想到他因為自己而受傷,她心裏就一抽一抽疼得難受。

“我沒事。”紀雲開低低一笑,見她為自己擔心,他心中甚是熨帖,他搖了搖頭,唇角微微勾起,“只是不小心勾了一下,沒大礙。”

“可是,流血了啊。”周月明指着他身上的血跡,紅着眼眶,“怎麽可能沒事?”

“只是流點血而已。”紀雲開不以為意,“敷點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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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身帶的有金瘡藥,也不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可是看她哭得梨花帶雨,仿佛他受了多嚴重的傷一般。這感覺對他而言,甚是新奇,他卻絲毫不覺得讨厭。

他沖她笑了笑:“卿卿,帕子借我用用,好不好?”

姑娘家的帕子一般随身攜帶,且這世上有不少姑娘會用帕子傳情。青竹看看姑娘,心想,姑娘應該會同意吧?

果然,周月明毫不猶豫取出一方繡帕:“給你,新的。”

紀雲開低頭,見雪白的手帕上繡着蘭花字樣,手帕的右下角,又有一個圓圓的淺金色物事,知道是一輪圓月。他一時間心情激蕩,慢慢接過來,仿佛接的是她沉甸甸的情意,而非一塊普通的手帕。他心口一熱,眸中漾起笑意:“多謝。”

周月明眼眶微熱:“該道謝的是我才對,傻子。”

她只是借給他一方手帕,而他卻是因救她而受傷,還不止一次。他這個人,到底多容易滿足啊。

這一聲“傻子”似嗔似怪,竟然讓紀雲開身體微微一麻,渾身的毛孔似乎都舒張開來。

“卿卿,你能不能先閉上眼睛?”紀雲開忽然問道。他不想讓她看見血污,也不想吓着了她。

周月明愣了一瞬,知道他的意思,小聲道:“不,我不怕,我想看看。”

紀雲開失笑,也不再堅持,俯下身,給自己裹傷。

他腿上添的新傷雖然長,但并不算深,只是瞧着吓人罷了。

周月明養在閨中,何曾見過這種場景?當下臉色便有些發白,但是見他神态如常,毫無痛楚之色,心裏訝異的同時,又頗為心疼。是習慣了受傷還是不想她擔心?她心中一陣酸澀。

紀雲開簡單包紮了一下,一擡眸,見卿卿正怔怔地望着自己,那雙美麗的眼睛裏滿是心疼與擔憂。他沖她安撫性地一笑:“沒事,就是看着嚴重而已,其實沒什麽影響。”

“真的沒事麽?”周月明并不相信。

“當然。”紀雲開一笑,“我騙你做什麽?真不算嚴重。”

周月明聞言想起去年在西山的場景,那時他還是飄着的,在她危急關頭,奮力一托,自己則變“淡”,幾乎消失不見。那次對他的損害也很大吧?她輕聲道:“第二次了。”

“什麽?”紀雲開心念微轉,只當她說的是他第二次騙她,連忙澄清,“這次真沒騙你。一點都不痛,真的。”

周月明鼻腔一酸,眼淚差點掉落:“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因為我受傷,兩次了。我……”

原來是這個。紀雲開笑了笑:“都是小事。”他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周遭:“卿卿,咱們先離開這兒。這邊不安全,指不定山石什麽時候掉下來。”

“嗯。”周月明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又盯着他的腿瞧了瞧,“你能走路麽?腿上的傷真的不礙事?”

“對啊,對啊。”一旁的青竹連忙道,“咱們府上今兒來了好幾個人了,要不,找人背着你?”

紀雲開目光掃過不遠處站着的周府下人,笑着搖頭:“不必,只是小傷而已。”他說着走了幾步,行動如常,絲毫看不出是受過傷的。

“真沒事?”周月明神色猶帶一些狐疑。

“真沒事。”

周月明看他行動如常,這才略略放心。

剛下過雨,又有山石滾落。他們唯恐山道不安全,一行人匆忙下山。

在山腳下,周月明望着紀雲開,輕聲道:“你回去好好歇着,注意養傷。不要再爬高上低了。”

她本想直接說“別再上樹了”,但是似乎又有一些刻意,話到嘴邊又修改了以下。

“爬高上低”四個字,叫紀雲開神情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他“嗯”了一聲,聲音極低:“你放心。”今天人多,原本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但有些事在他心裏已經轉了好幾轉。他終是忍不住,小聲問道:“卿卿,我請皇上賜婚,好不好?”

這聲音雖小,可周月明還是聽到了,又不能确定。她心中莫名慌亂:“什麽放心?”

見她略過了他的後一句話,紀雲開不知她是沒聽清,還是刻意回避,如今時機不當,也就沒再提起,只笑了笑:“也沒什麽,改天再說吧。”

周月明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隐隐約約有些失落。她“嗯”了一聲,帶着青竹等人匆忙離去。

紀雲開望着她的背影,笑得有幾分無奈。

周月明出門時,心情輕松,到了回去的時候,則帶了滿腹心事。她坐在馬車裏,雙目微阖,眼前卻有一幅又一幅的畫面閃過。

時而是“活神仙”似笑非笑,說她“紅鸾星動”,時而是她被紀雲開抱在懷裏,時而是他受傷的腿,時而是他從樹上跳下,一身白衣,眉目含笑……

她能清楚地聽到自己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她臉頰隐隐發燙,即使不攬鏡自照,也知道此刻必然兩頰鮮紅,面壓桃花。

她輕撫一下胸口,重重嘆一口氣,無端有些惆悵。

周紹元到了傍晚才聽說妹妹今日進山卻遭逢大雨的事情。等傳到他耳中時,許多細節已經有些失真。

他匆忙趕到妹妹的院子時,見她正在石桌旁拿着魯班鎖拆解。看她情況,顯然沒什麽大礙。他略微松了一口氣。

周紹元行得急,這時額上已經有了細汗:“卿卿。”

“啊?哥。”周月明回過神,“哥,你先坐,我去倒茶。”

“不用,我來時喝過了。”周紹元一把拉住想要起身離去的妹妹,他在石桌旁坐了,“我是有事想問你。”

“哥,你問什麽?”周月明揚聲喚道,“青竹,上茶。”她随手拿了擱在石桌上的折扇,蓋在拆解到一半的魯班鎖上。

黃昏夕陽西下,映得人臉頰紅紅的。周紹元視線從妹妹臉上移到折扇上:“你今天去拜訪活神仙了?”

聽兄長發問,周月明有些不自在,她輕輕“嗯”了一聲:“回來的時候,下了大雨。”

周紹元皺眉:“我聽人說,有山石掉下來,差點砸着你?”

在安遠侯府,他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妹妹,往常她出門,他能陪着就盡量陪着。當然,他也知道自己不一定每次都能抽開身,所以在妹妹身邊安排的也有妥帖的人。

“唉。”周月明嘆一口氣,現在提起來還後怕不已,“可大的山石了,就那麽直接滾下來,我當時都吓傻了,腿也軟了,只知道把青竹推開……”

“我聽說是紀雲開救了你?”周紹元眉間的褶痕并未淡去。

“嗯。”周月明重重點了點頭,她垂眸,也不看兄長,“是他啊。”

“那可得好好謝謝他。”

“是啊。”周月明輕聲附和,她當時大驚之下,也只說了一聲“謝謝”,再多的就沒了。這時兄長提起來,她心裏頗為懊惱,應該再鄭重道謝的。

周紹元笑笑,看着妹妹意味深長:“倒是巧了,正好碰見他。”

周月明垂眸,她因為心虛,總覺得兄長這話是在試探她。她小聲道:“其實也不算是正好。”

“是麽?”周紹元又道,“我聽說他因為救你,被石頭砸傷了腿,行動不得?”

光線雖黯淡,周紹元還是看到了妹妹通紅的臉,他想到今日聽到的話語,心念微動。

“不是不是,他說沒有那麽嚴重。”周月明匆忙擺手,“他包紮了以後,還能正常行走來着。只是我看了傷口,應該受傷不輕,還流血了……”

“卿卿……”周紹元含笑望着妹妹,那雙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你好像很擔心他,是因為他救了你嗎?我聽說你們在一塊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還挺親近……”

兄長這句話聲音不高,然而聽在周月明耳中,卻似炸響了驚雷。

說了好一會兒話,親近……

他是不是什麽都知道了?還是一知半解?

她擡眸,掃了兄長一眼,複又睫羽低垂,內心深處的秘密好像在這一刻無所遁形。她有點懊惱,又有些負氣一般:“是。”她小聲而清晰地道:“哥,其實,其實,我那次跟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他啊……”

“你說什麽?”周紹元瞪大了眼睛。那日他帶着卿卿從詩會回來,她告訴自己,她心裏有人了。至于是誰,她卻不肯細說。今天山道一事,他隐隐懷疑那人是紀雲開,卻不敢相信。

無他,因為之前妹妹讨厭紀雲開,後來長大了,厭惡之情消了,她曾對他坦言,能用平常心來看待他了。這他都不算意外。但是,喜歡麽?他是不敢想的,也想不到。

他顫聲問:“你是說你心裏的那個人?”

周月明不敢看兄長的眼睛,自己也覺得難為情:“嗯。”

“天。”周紹元倒抽了一口冷氣,“什麽時候的事?你不是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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