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心結
那不是妹妹曾經最讨厭的人麽?
“我騙你做什麽?”周月明小聲嘀咕,卻不敢與兄長對視。
她此刻心情甚是複雜,有羞窘,有不安,有難堪,甚至還有一絲愧疚。
她幼時讨厭紀雲開,主要是因為父親的态度。她為自己、為兄長抱不平。那時她能自我安慰,或許父親待她冷淡,是因為她是女子。但是他對兄長的冷淡,讓她找不到理由為他辯解。
雖說年前她從父親那裏知道,他的偏心是因為對故人的感激和虧欠,而她自己也已經能用平常心來看待自己父母緣薄這一點。但她如今對紀雲開動心,依然有種背叛了兄長的感覺。
“是他啊……”周紹元倒也沒什麽表示,只笑了一笑。
夕陽灑在他臉上,為他的眉眼染了一層紅光。他雙目微斂,看不出喜怒。
周月明心裏倏地一沉,那種不安和愧疚感更濃了一些,她悄悄拉了拉兄長的衣袖,小聲道:“哥,對不起啊……”
“嗯?”周紹元一愣,“為什麽要道歉?”
周月明半垂着頭:“因為那個人是紀雲開啊。”
她對一個和他們糾葛很多的、她曾經讨厭了很多年的人動了心。
想想都就感到慌亂無措。
周紹元失笑:“那也沒必要對我道歉啊。你的心是你自己的,不要被別人左右你的情感。”當然,那個人是紀雲開,确實讓他震驚。靜下心來想想,他倒也能接受。只要他這妹妹開心就好。
周月明看了兄長一眼,小聲解釋:“不是說這個。我本來跟你是一派的,對他動了心,你不會覺得我跟他一派了麽……”
她不知道兄長怎麽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這話說的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周紹元卻是聽懂了。他不禁失笑出聲:“傻卿卿,你不管對誰動了心,都是我妹妹啊。怎麽會跟我不是一派?”他停頓了一下:“不過我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的态度居然有了這樣大的變化。去年你不還……”
Advertisement
“哥——”周月明臉上一熱,有必要提她舊事讓她尴尬嗎?她就知道,得知她對紀雲開動心以後,熟悉的人都會提起她去年拒婚一事。現在兄長是這樣,等将來表姐知道了,只怕也會拿來取笑她。
周紹元望着她,但笑不語。
周月明垂着頭,用手絞着帕子。
這對她而言,是極少見的動作。
周紹元看着又有些想笑,心知她此刻心中大約是一片亂麻。
偏巧這時青竹端了茶盞過來:“世子,姑娘,請用茶。”
待青竹離去後,周紹元才緩緩端起了茶杯,含笑問妹妹:“怎麽了?為什麽發愁?”他想了想,忖度着道:“莫非是你對他動心了,他自己反倒沒了這心思?”
話雖這麽說,他卻很清楚,這樣的可能性很小。紀雲開對卿卿有意,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這麽多年了,未必這短短時日就死心了。
周月明以手支頤,想到紀雲開對自己的情意,臉頰不自覺生出兩片紅暈:“不是啊。”
“那你愁什麽?安心等他來提親就是。”周紹元看妹妹這模樣含羞帶怯,一時猜不到妹妹的種種心思。
周月明幽幽地看了兄長一眼,不輕不重嘆一口氣。
“怎麽?”周紹元心念微動,似是想到了什麽,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你不想嫁他?”
周月明放下手,胡亂絞着帕子,沒有說話。其實從“活神仙”提到“紅鸾星動”時,她就在琢磨這件事了。到山腳下時,紀雲開提了一次,她當時沒有回答,但并不代表她沒有聽到。
周紹元更加意外:“為什麽?既是兩情相悅,為什麽不成親?”他想到紀雲開,笑道:“據我所知,他可是一直想娶你。”
“也不是不想。”周月明秀氣的眉毛皺的緊緊的,“跟他也沒關系。”
“嗯?”周紹元神情溫和,目光隐含鼓勵。
周月明和兄長最為親厚,原本這種女兒家的心事,也不好對他說的,可這時已經開了頭,說的不清不楚反倒容易讓他多想。于是,她幹脆将心一橫,說道:“哥,我這麽跟你說吧。是因為爹的緣故。”
“你擔心爹……”周紹元話說到一半,即刻咽下。想什麽呢?他們的父親怎麽可能不同意卿卿嫁給紀雲開?他心念轉了又轉,只問了一句,“這話怎麽說?”
“他當初逼我嫁,我不肯。他要是知道我現在同意了,他會怎麽想?”周月明也知道自己是在鑽牛角尖,但就是覺得不自在,“是不是覺得他的決定特別正确?是不是覺得我當初不該瞎鬧,應該乖乖聽話?我心裏不舒服,我為什麽要讓他如願?”
周紹元怔了一瞬,沒想到妹妹居然是這樣的心思,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
不過以父親的性子來說,他确實極有可能會這般。
周月明垂眸不語,她也清楚自己這樣顯得孩子氣,不通透,但就是忍不住往這方面想。
當然,紀雲開人很好,對她也很好,她願意和他一輩子在一起。可她一想到将來真和他成親時,父親有多歡喜,多麽稱心如意,她就渾身不自在。自己之前的反對、之前的抗争仿佛一下子沒有了任何意義。
周紹元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卿卿,你不要這樣想。”
“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在鑽牛角尖?覺得我擰巴?”周月明有些賭氣一般,将手帕重重擱在石桌上,“覺得我每天想東想西,沒個正形?我心裏有他,算是我言而無信,我不怕別人笑話。可是,我就是不想讓爹……”
她是跟自己較勁兒,也是跟父親較勁兒。
“不會啊。誰說我們卿卿擰巴?”周紹元笑得溫和,“我們卿卿明明是最寬厚通透的姑娘,哪裏擰巴了?”
“你是我哥,當然不會說我不好。”周月明瞧了他一眼,神色卻明顯柔和下來,“你肯定會哄我啊。”
周紹元低頭飲了一口茶:“不想讓父親如願,其實也不難,我就有方法,你要不要聽?”
“什麽方法?說來聽聽。”周月明好奇而興奮。
“你嫁給別人。”周紹元不緊不慢道,“他也另娶他人。”
“這……”周月明唇畔的笑意瞬間僵住了,脫口而出,“這怎麽行?!!”
她如今明明情系紀雲開,她又怎能嫁給別人?而且,她也不同意紀雲開娶別人。
“我不同意。”周月明态度堅決,小聲而又固執地補充,“他也不會同意。”
周紹元笑意微斂:“吶,你看,有方法你也不願意采納。”
他也看出來了,妹妹對紀雲開是動真格的。不等妹妹說話,他就又道,“要是這個不行,那我還有另一個方法。”
“什麽辦法啊?”周月明興致已經大減。
“厲害一些。”
“什麽?”周月明沒聽明白。
“做個厲害的婦人,讓雲開以後畏你如虎,供你驅使。”周紹元笑吟吟道。
周月明怔了一會兒,才明白兄長的意思,她頓時兩頰鮮紅:“哥——”誠然她和兄長親厚,但是談論這樣的話題,也難免羞窘。
周紹元無視妹妹的羞窘尴尬,一本正經道:“我說的不對麽?”
“不對不對。”
“怎麽不對?”周紹元一笑,“我知道你這麽多年一直有樁心病,其實還是你沒找對藥。父親最在意的就是紀雲開,你要是成了雲開最在意的人,讓他事事以你為先。到時候,父親聽他的,他聽你的,你覺得父親算不算稱心如意?”
周月明心說,這是什麽歪理?如果真成了親,夫妻過日子,又不是一方驅使另一方。不過聽着倒是怪吸引人。等等,怎麽想到夫妻過日子了?羞不羞?
她小聲嘀咕:“才不會呢。我嫁他,也不是圖這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周紹元止了笑意,“卿卿,兩情相悅不容易,要珍惜。”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改了心思,但是我想說,他對你情意不淺,值得你托付終身。”
“你知道?”周月明狐疑地看着他。
“只有你不知道吧?”
周月明垂了頭,不再說話,心裏卻頗覺酸澀,堵堵的、脹脹的。
“卿卿,他不欠咱們家的。”周紹元神态溫和,“父親做事不公允,容易教人受委屈。這是他的錯,不是你的,也不是紀家的。紀家從來都沒欠過周家。”
他幼時也因為父親的态度而傷心難過。他知道紀雲開人不錯,但是無法與其做朋友。後來年歲漸長,聽說的多了,他也就看的淡了。
這世上并非所有的父母都愛子女,父母也不是會愛自己的每一個子女。人心沒長在中間,注定了大多數人都會偏心。只是不被偏疼的人,會難受罷了。
雖然是兩兄妹私下談話,但他竟然直接說了一句“這是他的錯”。周月明愣了愣,小聲道:“我知道,我那次聽爹說了。他說,紀家長輩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因為他而離世的。他說他欠了紀雲開一個父親。”
困擾了她十多年的問題,在那時終于有了答案。
“卿卿,往前看吧。”周紹元擡手,在妹妹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你長大了會發現,很多事情,不必太在意的。”
“哥……”
“因為在意了也沒用。”周紹元一笑,“好好歇着,別想亂七八糟的。我們卿卿要快快樂樂的,嫁人也嫁自己想嫁的人,才不會因為別人委屈自己呢。”
不過他到底還得要再探一探紀雲開的态度。
周月明“嗯”了一聲,只覺得這話甚是貼心,每個字都說到她心坎裏去。
她和兄長親厚,也最聽他的話。今日和他的一番談話使得她心裏的那些別扭消散了七七八八。對啊,為什麽要在意父親的看法?反正他也不在意她。何必再為了他而不痛快?
這天晚上,周月明心情甚好,不知不覺就想起兄長說的那句“讓他畏你如虎,供你驅使。”她倒也不想變成母老虎,不過若真能讓他在意她,似乎也不錯?
她夜裏睡得很好,而紀雲開卻到深夜才勉強入睡。
回想着今日的事情,有後怕、有欣喜,有遺憾。總之算是比較圓滿的一天。
迄今為止,他手上已經有兩塊她的手帕了。
——他白天回府以後,就解開了手帕,另尋了幹淨的、合适的布包紮。他小心翼翼清洗了手帕,晾在窗下,在他入睡前,手帕已經幹了。
她白天特地叮囑他,“不要再爬高上低”。他也不想違拗她的意思,不過後日就是七夕了。牛郎織女都要見面,他們總不能再隔着天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