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伍]

如果把蜿蜒的水流叫做婉約,把奔騰的瀑布叫做雄壯,那麽九龍潭瀑布的美,就是融合了兩者,呈現出一種特別的傲然獨立的美。

瀑布落差不大,只是一個潭接着一個潭,連綿了一大片。最大的一個潭,也就是林尚熹他們最終站立山谷的位置,周圍一片杜鵑花開得正豔麗,紅的黃的,鋪滿了整個山溝。

這地方林尚熹來過,不過是很多年前了,當時父親從京城回來探親,非拉着他一起進山,可是讓他惱了很久。當時還記得是夏天,山裏滿眼都是蔥蔥郁郁的綠色,不想這回再來,竟還有驚喜。

當然,比起“喜”,顯然“驚”的份量多了很多。

紫緋看着他一臉的衰相,忍不住大笑,說:“人這一輩子,總要經歷更多才能體會更多,你看你整天待在城裏,錯過了多少風景。”

“話不能這麽說。”林尚熹強忍着想翻白眼的沖動,畢竟那種動作是小姑娘做的,他好歹也是一大老爺們。

紫緋也不介意,這一路走來,兩人倒是多了許多默契,林尚熹不是不想表現他的翩翩風度,而是實在挺不住了,幹脆破罐子破摔,承認自己走不動,然後被她硬拖着過來的。

林尚熹一屁股在潭邊的石頭上坐下,也不管那石頭上的青苔會弄髒衣服。這會兒他的衣服髒的髒,破的破,心裏的怨氣一直也沒壓下去。

今兒個真是自找苦吃來了!

潭邊的大石頭因為瀑布水流的飛濺,常年濕潤,是以青苔不少,很是濕滑。紫緋的衣衫在抓魚和烤魚的時候弄髒了些,比起林尚熹的狼狽相,那是好太多了,所以她自然不會坐到石頭上去。

只是她看着林尚熹那張酸菜臉,只覺得好笑,不由就想逗他。

“哎,你看那裏是什麽?”紫緋忽然指着潭水說。

“嗯?什麽?”林尚熹懶洋洋地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水潭的中間很深,這麽看倒是看不見什麽東西。

“什麽啊?”他皺着眉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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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蛇。”紫緋說,“哇!好大一條蛇!哇!向這裏游過來了!”

一聽到蛇,林尚熹就慌了神,他慌忙站起來,忘了石頭有多滑,就這麽腳底在青苔上一踩,“撲通”一聲掉進了水潭裏。

紫緋在岸上大笑,笑着笑着,發現不對勁了,這孩子怎麽就伸個手出來甩啊甩的,沒有要浮起來的意思。

呀?不懂水性?

紫緋暗自嘆氣,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

山中水冷,這是常識。有多冷呢?就是大夏天去山裏,摸着那水,還跟冰水似的。莫不說現在還沒到夏天。

紫緋脫了鞋跳下水,費了好大勁,終于把林尚熹從水裏撈起來,兩人掙紮了好一陣才爬上岸邊的石頭,都凍得直哆嗦。

林尚熹又是咳嗽又是吐水,好容易緩過勁來,還緊張兮兮地回頭看那水潭問:“蛇……蛇沒跟來吧?”

紫緋欲言又止,還是決定不說真話了。

“沒有。”她說,“不然你早被拖下去了。”

“噢,還好還好。”林尚熹拍拍胸膛,然後有點害羞,又有點含情脈脈地望着她,輕聲說,“謝謝你。”

紫緋臉一紅,忙站起來把衣服上的水擰幹,說:“沒什麽,差不多回去吧,不然天黑了還在山裏就危險了。”

有些秘密,一輩子都不說出來會更好吧……

而此刻,林尚熹第一次對紫緋有了點好感,這女人,原來也會害羞呢。

兩人這一路走回去,耗費的體力着實不少,所以從水裏爬出來的時候身上冷,行了半天山路,倒也不冷了,汗也出來了。

再走了半天,衣服也差不多幹了。畢竟春日裏穿的都是單衣。

這回林尚熹咬緊牙關,不再耍賴皮說自己累啊,要休息之類的話。一來他決定還是給姑娘留個好印象,二來,他也是真怕天黑了還沒回去,在山裏迷路的話,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雖說近些年這山裏沒聽說有大型野獸出沒,可誰知道會不會剛好今晚上就有野狼帶着媳婦孩子出來散個步啥的呢?都說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林尚熹覺得自己最近運勢正低靡呢。

“你是哪裏人?”林尚熹問。

“我從京城來的。”紫緋說。

“京城……那你為什麽要來吳州?”林尚熹又問。

紫緋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我要說為了跟你求親而來,你是否又要生氣?”

林尚熹苦笑,“別取笑我了行麽,你看咱倆也算患難與共了是吧,還這樣就是不講義氣了!”

紫緋只是笑,加快了步伐往前走,沒再講話。

林尚熹跟在後頭暗自嘆氣,這女人口風真是緊啊!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在林尚熹看來,是他媽上山也難下山也難!上山累,累得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肌肉都完全使不出力氣來。下山呢,是兩腿超了負荷,酸脹就不說了,還打哆嗦。他生怕自己一個控制不好就直接滾下山去了。

要說,用滾的方式下山是方便許多啊,就是他沒這個勇氣讓自己團成一個圈……

這麽一路上漫天胡想,從妖怪想到野狼想到美食想到美人再想到自己的腿,林尚熹也算自娛自樂界的高人了,在太陽下山的當頭,還真被他們走回了晌午遇見的那片桃花地。

勝利就在眼前,要堅持啊!林尚熹這麽想。

從半山腰上望下去,吳州城燈火輝煌,特別腳下這片大成書院的圈子裏,更是熱鬧如廟會。

詩書節的晚上也不閑着,有各種主題的活動,擺出了各種美食,只要背誦出指定的詩歌,或者猜對燈謎,或者對上聯子,就能取用相應的食物。

這一下山,食物燒烤的香味撲鼻二來,林尚熹覺得自己眼淚都快下來了,這總算從山裏出來了,他容易麽他……

紫緋看了他一眼,打量了下他皺巴巴髒兮兮的衣服,說:“你要去先換衣服麽?”

林尚熹低頭看看自己,果真要啊……他是多麽要幹淨的一個人啊,這會兒身上又髒又臭的。

“我在陳家酒樓等你。”說罷,紫緋一派風流潇灑地搖開折扇,走了。

“噢。”林尚熹應了一句。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都像條狗了,她怎麽就那麽好體力像什麽事也沒發生!

林尚熹匆匆回家,一路上看到許多官兵,個個神情緊張,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回到家,先洗澡,泡在浴桶裏的時候忽然想到,幹嘛他要答應跟她吃飯啊!啊啊啊啊!他怎麽會答應的啊!!

林尚熹用力錘了下水面,水濺了一地。然後他把自己埋進浴桶裏,默念:神啊,淹死我吧,淹死我吧!

林尚熹是個有點潔癖的人,一般有潔癖的人都比較糾結。

所以,林尚熹很糾結。

洗完澡,林尚熹在穿衣服的時候,他的貼身小童跑來問:“公子,您要吃點什麽嗎?我讓廚房給您做啊。”

“噢,桂堂,你太知心了!給你改名叫知心吧!”林尚熹抒情道。

桂堂抖了抖,上回還說要給他改名叫鬥雞,這會兒又要改名……他爹給他取個名字容易麽……

“公子又說笑了,桂堂哪擔當的起啊。”桂堂弱弱地應了句,又馬上扯開話題,“公子如果要吃雞肉粥或者桂花糕的話,現在就能給您端上來。”

林尚熹的肚子回應了桂堂的話,“咕咕”叫了兩聲,說:“那給我來碗雞肉粥先。”

“好,馬上給您上來,配上剛腌好的瓜條和您最喜歡的肉松!”桂堂是個機靈的孩子,不機靈也伺候不好這個挑剔的林公子。

林尚熹梳妝完畢,粥也上來了,砂鍋褒着的,喝下一碗肚子裏一陣暖和。

只不過林尚熹邊喝粥的時候還在邊做思想鬥争,這個叫紫緋的女人,不會就坐在陳家酒樓等他吧?

“桂堂啊。”他叫了聲站在一邊的孩子。

“公子我在。”桂堂彎腰聽他還有什麽吩咐。

“你把我打暈了吧。”林尚熹說。

“啥?”桂堂臉色巨變,差點沒給跪下來,“公子求您放過桂堂吧,桂堂娘就生了桂堂一個兒子,以後還要給他們養老,家裏還有個妹妹……”

“行了行了,你這話我都能背了。”林尚熹揉揉耳朵,哀怨地瞪了桂堂一眼,那怎麽辦?難不成還讓他把自己敲暈了?

他看看架子上的花瓶,唔,他從小怕疼又暈血,肯定下不去這個手。

好吧,再去陳家吃一頓了。

萬般糾結之下,林尚熹出門了,這回出來倒是路上沒看見幾個官兵了。不過他也沒在意,這麽慢悠悠走到陳家酒樓後,他還想在大門外徘徊一陣再進去的,沒想到聽到二樓窗口有人喊他的名字。

擡頭一看,江衡!

江衡對面那個誰?紫緋!

這是……這是怎麽回事?他們怎麽在一起?

林尚熹這下不用糾結了,本想三步并兩步飛奔上二樓,誰知這兩條不争氣的腿連樓梯都爬不動了,好容易顫巍巍上去了,在椅子上坐下都一陣疼。

他心裏那個哀怨啊……

紫緋已經換好衣服了,估計也梳洗過,還是男裝打扮,十分清爽。桌子上的菜看起來剛上,還冒着熱氣,倒是勾起了他的食欲,就是江衡的目光有些玩味,讓林尚熹不大爽。

怎麽着,難道是紫緋跟自己求婚不成,跑去跟江衡求婚了?

想到這裏,林尚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高興呢,還是該高興呢,還是高興呢……

“你可別這樣看着我,你倆失蹤了一整天,可讓我家雞犬不寧了一整天,差點就沒把吳州城都翻過來了。你可好,春游踏青看瀑布……”江衡語氣酸酸的,“今天這頓必須你請。”

江衡這些話的信息量有點大,縱然林公子反應比常人快,也得消化消化。

他看了紫緋一眼,這妞竟然笑而不語。

“我倆失蹤一天,你把吳州城翻過來幹嘛?”林尚熹先把個人情緒往後放,問了個關鍵問題。

“這姑娘住我家裏,人丢了我們能不急麽?”江衡撇撇嘴,拿起筷子,不客氣地挑盆子裏的大蝦吃。

“她為什麽住你家裏?”林尚熹又問。

江衡瞪了他一眼,腹議道:老子怎麽知道!當人家姑娘的面這麽問,小林是越來越拎不清了啊!

紫緋還是笑,也跟着拿起筷子吃菜,一句話都不說。

林尚熹難受死了,就像一口氣透不過來,百般不爽。

你說這踏青看瀑布是他想的麽?好像他享受了多少的福分一樣,還請客?啊呸!

但是更讓人窩火的是這些事還不能解釋,在外人眼裏,他跟一個漂亮姑娘失蹤了一整天,确實是羨煞旁人的事,指不定人家還懷疑他們做了什麽龌龊的事。

所以他就更窩火了。

林尚熹也跟着拿起筷子,媽的,請客就請客,把本錢吃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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