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後來居上

顧曦手中的筆仿佛有千斤重。

蔣坤得的是膽結石,這病不是急性的,醫生說應該至少一年多了,病痛期也超過大半年。

膽結石很疼,這半年中,他一直忍着疼。

顧曦聽了難過又難受。

她上輩子總會從媽媽嘴裏聽到“膽結石”三個字。

“記得吃早飯,總不吃會得膽結石的。”

哪怕是她和媽媽關系最僵的時候,她出事前的那個早晨,媽媽剛從國外飛回來,用倒時差當借口,下了飛機還給她坐了頓早飯。

那時候,她總覺得“吃早飯”是媽媽給她的緊箍咒,從一天早上起來,就企圖掌控她的一切行為。

“應付”兩口就匆忙走掉,從未深思過這背後那份屬于媽媽的惦念。

蔣坤家本是省會明城的。

“蔣坤家裏在明城開了個很大的連鎖培訓班,專門教青少年武術。”

“他爸剛開始出來教武術的時候,收過幾個徒弟,對徒弟們感情頗深。”

“後來出事進去也是因為一個徒弟。”

李國政說這些的時候,把手術同意書從顧曦手中抽掉,“這個,你不能簽。”

“為什麽?”這個時候,她不簽字,蔣坤就沒辦法做這個手術!

李國政一把将顧曦拉到了過道,避開人,劈頭蓋臉地訓斥道:“你說為什麽?蔣坤不是孤兒,他還有監護人,這個字,你和我都不能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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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媽聯系不上。”

“聯系不上,還有其他家人。”李國政一個頭兩個大,這種小年輕,完全不考慮她簽字後需要承擔的風險,這麽執拗,帶的班級成績又差,看來這次期中考試要是十班成績再沒有進步,顧曦這個人,他們文山高中是真的不能留了。

李國政怕顧曦一時犯傻真的簽字,耐着脾氣,苦口婆心地說:“小顧,你還年輕。不知道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但凡是手術就會有風險!我問你,今天你簽了這個字,如果手術發生意外,蔣坤死在手術臺上,你怎麽辦?這個責任是你個人承擔還是我們學校來承擔?”

“這種簽字的時候找不到的家長,往往鬧事的時候最積極。一旦出事,光是社會輿論都夠學校吃一壺的。”

“可難道就因為要承擔風險,就放棄手術,讓他承受難以忍受的疼痛?”顧曦不可思議地看着李國政,聽醫囑,做手術,這不是當務之急嗎?

“蔣坤家不會有人來的,但凡他家裏還有一個人能對他負責,他都不會會病到現在這種地步,還從來沒看過醫生!”

“顧曦,你不要冥頑不靈!”

李國政很頭疼,從來都軟弱怯懦的顧曦,竟然也敢對他喊了。

膽結石的治療方式除了保守吃藥控制飲食,就是摘除膽。

醫生說蔣坤的膽結石已經很嚴重了,這是他常年飲食作息不規律導致的,普通的常規治療只能緩解,無法根治,且會極大地影響蔣坤的生活質量,這意味着他要一直承受着膽結石發作時的疼。

這種疼痛是常人難以忍受的,從前腹到後背,貫穿着。

蔣坤能夠忍受這大半年,已經是意志力極強。

“你們這些剛出校門的大學生,還是過于理想主義,不接地氣。”李國政怕逼急了顧曦給學校惹麻煩,聲音略緩和下來,“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簽字了,手術可以做,手術費哪裏來?”

“我付!”

“你付?你付得起嗎?”李國政知道實習教師的工資,也就只夠基本開銷,而且他知道顧曦家境并不算好,還要省出一部分來轉給家裏,補貼家用,顧曦根本拿不出手術費來。

顧曦聞言,如同三九天,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這不是上輩子了,她沒有動辄萬把塊的零花錢了。

醫院讓交住院費的時候,她已經把賣話劇票的錢都給交上去了。

見顧曦低頭沉思,李國政知道她聽進去了,“這邊的情況,我還要給校長彙報,就先走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就算你是他的老師,也不要義氣用事,不經過他監護人同意,就給人家摘除膽,這像話嗎?不要給自己惹麻煩,更別給學校惹事。”

事情跟顧曦想象中不太一樣。

她理所當然的以為,學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學校起碼會幫忙墊付手術費用,幫助蔣坤渡過難關。

可別說是墊付費用,就連簽字,都不被允許。

其實仔細想來,她也确實是冒失了,一時激動上頭。

蔣坤現在還不至于有生命危險,要摘除膽還是保守治療,這麽大的一件事,最起碼也要聽聽他本人的意見。

醫生過來取簽字單的時候,其實猜到結局。

蔣坤家長都不在,學校老師本來的職責就是教書育人,沒有義務簽字付醫藥費。

她很理解顧曦,安慰道:“你也挺難的。”

“我給他開些藥,拿回去吃,多少能緩解一些疼痛。”

醫生說完,轉身要走。

“醫生。”顧曦篤定看過去,“同意書還有嗎?麻煩再給我一份吧。”

“你考慮清楚了?”

“我想等他醒了,聽聽他的意見。”不就是錢麽,如果蔣坤想手術,錢的事情她去想辦法,當務之急還是他的病情。

“那好,你稍等一下。”醫生說,“如果确定做手術,我會跟院裏申請一下,看能不能給蔣坤減免一些費用。”

顧曦滿目感激,剛要道謝,卻被略有些沙啞的聲音打斷了話。

寬大的病號服套在蔣坤身上,哐哐當當。

他的臉色還是蒼白的,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

蔣坤強勢地說:“不用了。”

“我不同意手術。”

“可是你……”就要忍着疼啊。

畢竟是要摘除膽,蔣坤本人不同意,這手術自然是不能做了。

他從病床上起來的時候,自己拔了吊針,手背上還有血。

護士連忙過來,給他處理出血點。

顧曦無奈地對醫生說:“那麻煩您告訴我,保守治療,除了按時服藥,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

“三餐要定時,不要吃膽固醇高的食物,比如雞蛋黃。肉類也要少吃一些,多吃新鮮蔬菜和水果。”

顧曦聽得很認真,掏出手機把注意事項都記錄下來。

等開了藥,一切都處理好,回到病房,蔣坤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他背靠着窗戶,筆挺地站在那,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顧曦陪李競他們晨練,也遇到過蔣坤。

她當時聽趙自豪說蔣坤每天淩晨四點起床紮馬步,有些不解,現在倒是弄明白了。

紮馬步是武術的基本功,夏練三伏冬練三九。

蔣坤在這樣的境況下,還堅持每天早起紮馬步,足見毅力堅定。

“你每天上課趴桌子,不是在睡覺,是疼得難受坐不住?”

這個年輕的男生都愛面子,顧曦以為蔣坤會和李競似的,不管她說什麽,都先下意識地否定。

卻聽到他說:“是。”

“你可真行,忍者神龜要拍真人版,我力薦你去當主角。”

嘲諷的話,不自覺就說出了口。

只是蔣坤卻沒如同想象中炸毛,卻淺淺地笑了。

其實論長相,蔣坤還要在李競之上,他是典型的星眉劍目,英俊挺拔,加上常年練武術,自帶一股子兒勁兒。

他的笑,只淺淺地牽了牽嘴角,卻熠熠生輝,帶有野蠻生長的力量。

“往後你每天紮完馬步,六點半準時到食堂去吃早飯。”

顧曦大概也能猜到蔣坤不吃早飯的原因,他爸在監獄,他媽又不見人,他手裏應該沒什麽錢。

其實蔣坤他爸出事前,家境富裕。

他爸是個很講義氣的人,他從不相信他爸會過失殺人,一心想要幫他爸翻案,這才不顧家人的阻止,來了文山。

前幾年文山市,背靠着山,修了個特別大的看守所,全省的犯人幾乎羁押在這。

有些家庭情況特殊,有親屬在,福利院不收孩子。親屬不願意經管孩子,就把孩子丢到這邊住宿讀書的,大有人在。

蔣坤爸也在文山看守所羁押,他媽走之前托人把他轉來了文山高中,就不見人影了。

倒是給他留了萬把塊錢,這錢,他一分都沒動。

每天晚上放學找了個兼職打工賺錢,賺得不多,能填飽肚子。

見蔣坤不吭聲,顧曦又說:“當然這飯也不是白請你吃的,咱們班籃球隊缺個人,你給頂一下。”

她在小心翼翼呵護着他的面子,蔣坤又怎麽看不出來。

在他爸出事以後,他見過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被迫成熟,早就練就出一雙洞悉世事的眼眸。

蔣坤那會兒蘇醒以後,就拔了針頭。

多日來的疼痛,他一直忍耐着,直到忍不住,疼到最難受的時候,他想着不能死啊,再咬牙堅持一下,老爸能指望的只有他了。

索性挺了過來,挂水緩解了疼痛,他感覺到身體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走到病房門口,剛好看到顧曦和李國政争執的那一幕。

其實原本對于顧曦,他沒什麽印象,他不怎麽聽課,上課的時候多半疼得趴桌子。

有些科任老師,他甚至不認識。

班上那些學生都不是很待見顧曦,喊她哭兮兮。

可這次接觸下來,他卻覺得顧曦人還不錯,這次也确實是顧曦救了他。

顧曦說的那些話,就像是在他冰天雪地的世界裏,燃起了一絲火光,讓他難得地體會到了久違的溫暖。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老爸從小就教會他的。

蔣坤說:“好。”

後天期中考試後,傍晚就有一場比賽。

考慮到他的身體情況,顧曦說:“前期也遇不到什麽厲害的對手,李競他們就足夠應付了。你是神秘武器,到關鍵時刻才上場……”

明明是多給他時間養身體,偏偏說得這麽……看似合情合理。

“好。”蔣坤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一個校霸,在顧曦面前活脫脫成了個老“好”人。

顧曦卻以為蔣坤本來可能就是個很溫文爾雅的人,都是因為病情,身體太疼了,才兇巴巴有些躁郁,搞得全班同學都怕他。

拿了藥,顧曦又帶蔣坤去醫院附近的粥鋪喝了點粥,這才往學校趕。

路上系統提示她:蔣坤的任務完成度達到了30%。

好家夥,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後來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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