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鑰匙

這還挺令人驚訝的。

大部分貴族家的孩子, 雖然确實會因為被規劃好的人生與家人鬧矛盾或是不太親近,但是昆吉這種打算傾覆一整個家族仿佛有什麽血海深仇的,确實引起了亞摩的注意。

這對教團來說是樁好事, 起碼不用擔心昆吉有包庇之心再費心設局,但對于王室而言, 或許并不算個好消息。

八區民風彪悍,惡魔崇拜綿延長久, 唯有真正的強者方能鎮住八區。卡斯比亞家族有諸多不光彩的事情, 然而他們的雷霆手段依舊深刻于民心。

除非昆吉·卡斯比亞願意接手八區。

回廊長柱投下的陰影中, 亞摩玩味地摸着下巴。昆吉好歹是他的同期,他暫時不想把這件事報告給父親。

誰讓他的大哥尼克勒斯總偷偷摸摸地在八區做些不光彩的事情呢。

差不多是在半個月前,尼克勒斯匆匆自八區趕回王都, 稱八區出大事了,要觐見王。

那晚亞摩恰好路過,對所有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他看見了行事匆匆的大哥,由于無法偷聽來龍去脈,他帶着姬瑪幹脆等在尼勒住處外的花園。

果不其然, 沒過一會兒, 胡子拉碴的男人滿臉煩悶地回來。

時機已到,亞摩裝作偶遇的樣子笑着迎上去問出了什麽事, 而一旁的姬瑪則偷偷地使用讀心。

尼克勒斯一身郁氣, 許多事情不吐不快。見弟弟一副游手好閑剛剛從浪蕩叢中回來的樣子, 他憤怒地說:“亞摩!你知道麽?八區的城牆被大量陌生惡魔包圍了!可是父親居然不派支援!”

“我聽說之前三六七區父親可都派人了,憑何不援助八區?因為他們的風俗和我們不一樣麽?這不算是歧視嗎?”

男人說得振振有詞, 好像父親幹脆抛棄了一個領區似的。亞摩聽完安慰了他幾句,但仍舊不免糾正道:“其實六區也沒派人……他們是靠自己的力量打退惡魔的。”

所以八區不算特別例外,畢竟明面上來講六區壓根不崇尚與惡魔契約, 戰力還遠遠不如八區呢。

況且陌生惡魔增多,八區應該欣喜若狂才是,不然如何完成他們的全民半魔人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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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來來回回總靠那麽幾只惡魔撒種吧?

弟弟的語氣天真浪漫,好像一副道聽途說、對政務全然不熟悉的模樣。

男人噎了噎,只當亞摩陷于魅魔編織的銷魂窩,不能為他做些什麽。

尼克勒斯随手扯過幾朵盛開的鮮花,月夜下,潔白的玫瑰經由他的指尖反複揉搓捏扯,無能為力地殘落滿地。

眼睜睜地瞧着一朵朵鮮花飽受男人雙手的糟蹋摧折,亞摩又順着對方的意思多加寬慰了他一會兒,這才嘆了口氣,邁着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間。

通過姬瑪,亞摩得知尼勒與他說話間,心中一直想着一位叫作卡蜜拉的女性。

這個人名在八區範圍內簡直如雷貫耳,他們打着教團的名義過來,已經不下數十次聽到這個名字了。

卡蜜拉是昆吉的姐姐,八區最優秀的繼承人。她的強大令其他子嗣望塵莫及,甚至連第一順位的男性繼承人都在她的光輝下可憐可哀。

尼克勒斯大了他六歲有餘,早到了婚配年齡。除了例行公務外,這兩年他幾乎全部混跡在八區。

因父親與母親是自由戀愛之故,父親并沒有多加幹涉大哥的戀情。加上大哥常說如果這次能一舉拉攏八區,娶一位來自八區的妻子,那他們日後再也不用擔心八區日益繁多的半魔人了……

可惜只是被人家耍着玩罷了。

半個多月後亞摩親自抵達八區,聯合這次與上次的事件他不禁開始懷疑:卡蜜拉身為半魔人,是否有可能混的是魅魔?

畢竟上次的求援從現在看來根本是混淆視線,他大哥身在八區不可能完全不知曉,就算情急也不至于特意去得罪父親……他大哥失魂落魄的程度簡直像沒了腦子,與兩年前人人稱贊的王儲判若兩人。

亞摩望着昆吉的背影,心想:在離開八區前,他得想辦法見一見卡蜜拉。

或許……他是否有可能先拉攏昆吉?

第三領區。

伊格內修斯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了,底下的修士在沒合眼的基礎上還做着大量的體力活。勞心勞累的伊格滿心想着改革軍團教團的招生制度,順便派遣惡魔向王都與六區發送了信件。

他的大兒子腦子最近不太正常,因此第一封信是給他的二女兒克萊爾的——命她立刻抽批精銳過來幫忙。第二封信則是遞給洛斯特領主,希望邀他一敘。

需要解決的問題太多了,三區目前宛若廢墟,民心不在,人們渾渾噩噩。

哪怕宗主教日夜以繼地寬慰着民衆,可惡魔消息散播帶來的負面效果依舊出現了。

人們竊竊私語,說這次的災難根本不是神堕落了,一開始便是惡魔作祟。

他們讨伐王,情緒激烈地質問為何要與惡魔達成交易,不乏有人說王生性貪婪或者他就是惡魔之子諸如此類……伊格內修斯無法回答,這些制度又不是他建立的!

三區勉強保存了一半的貴族府邸內,伊格憂愁地看向阿比。

這是阿撒茲勒留給他的一把鑰匙。

阿比在澤卡的強迫下如今成為了阿撒的使魔,絕無背叛的餘地。對方将選擇權交給他——是幹脆篡改一整個領區人民的記憶,還是徹底放任消息傳播出去,使所有人類知曉隐藏多年的真相?

伊格內修斯不知道。

三區仍在徹夜封鎖,然而王都亦有瑟德埋下的種子……那些反抗惡魔燒殺搶砸的人群,萬一真相公布出去,這股越掀越大的浪潮該如何處理?

這個國家平靜了千年,幾乎很少有過人與人的戰争。現在人多了,前所未有的事情一樁樁如雨季後的蘑菇般冒了出來。

另一邊宗主教的請求伊格也不得不加入考慮,一年獻祭三個人來拉攏剩下的位魔……若消息發布還要額外加上三個人類,雖然修道院能夠承受,但他依然不清楚要以何等姿态來面對情緒激奮的人群。

光靠軍團的人數無法應對,教團目前又撥不出額外的武力。

他對這個國家的未來一片迷茫。

——果然,消除記憶才是最簡單的道路。

阿撒茲勒承受完自爆後那千瘡百孔的原身他是見到過的,但他人類身軀完好無損又是事實……他不知道對方還剩下多少力量。

臨走之前,阿撒查過阿比的記憶後告訴他,他的力量已經衰弱許多,有人故意針對他,他帶他親眼見證了焦黑泛着綠光的土地。

因而阿撒表示自己無法保證消除完所有民衆的記憶後,是否還有人留有一手……在安逸的幾年後掀起更大的狂瀾。

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看他如何選擇。

伊格內修斯想了又想:母池不行了,誕生不出強大的位魔,他們不可能無限地去拉攏現有的位魔。

如果…如果阿撒茲勒能接手所有領區的位魔之位就好了。

他同類相食,不用獻祭人類。哪怕消息散播出去,他也能對外宣稱神真的回來了,他們不用每年祭祀了。

這種一勞永逸的方法真實存在麽?

假設這個計劃順利實行,剩下的惡魔又要如何解決,令他們全部成為阿撒的飼料麽?

伊格內修斯頭痛無比地想着各種選擇下的可能性。

澤卡萊亞的心髒又開始痛了。

黃昏降臨,阿撒茲勒睡在她的身側。三區那晚她徹夜未眠,方才她叫阿撒将食下惡魔心髒的感覺傳遞給她,她只接收了一秒,便仿佛被無盡的血盆大口吞噬,撕扯着拖食進去,屍骨無存。

她在迷茫間,意識不甚清晰,最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後被心髒的驟痛所驚醒。

卻看見阿撒也沉沉地睡在她的身側。

日暮的光線溫柔缱绻,與午後的光芒不同,黃昏的光仿佛沉澱了舊時光的滋味。如同刷了層鏽跡的色澤般,抹平了一切新銳的棱角,身在其中的人也變得不忍破壞這美好的歲月。

澤卡萊亞很平靜。

她一聲不吭,耐着心髒的痛,好奇地伸手觸摸阿撒的臉頰。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的睡顏。

青年睡得很沉,睫毛軟軟地垂着,睡時的表情舒展溫和,像是她熟悉的阿撒回來了。

他對她毫無防備,哪怕她輕柔地撫摸他,他也僅僅是下意識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未曾睜開雙眼。

澤卡摸向着他的發,湊近了他一些。

心髒問題她先前已經找了王都最好的醫師看過,甚至教團醫療部的負責人也幫她看過。他們都稱她健康活潑,身體連一絲隐患都不曾存在。

她翻查了記錄,未有修士報告說契約前後心髒會痛。

因到處搜查無果,只有一位年邁的醫師說他年輕長身體時身體各處也會時不時地痛,這并非屬于大事,可能只是……身體在自我調整罷了。

反正多數時候妨礙不到她的日常生活,加上大家說她十分健康,澤卡便不管這斷斷續續的痛。

此刻,她注視着阿撒的睡顏,心中感到一陣新奇。

初到王都阿撒茲勒孜孜不倦地對她好時,她覺得很奇怪,難道喜歡一個人就是為她做那麽多瑣碎的事情、付出一切麽?她認為愛情是喪失自我,是讓人迷失的負面情緒。

但是…當她真正地産生感情後,發現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

比如說,她從前從未覺得看一個人睡覺多麽有趣,現在她卻希望浪費更多的時間在這種事上。

旅館的床鋪狹窄,小小的床上兩個枕頭一條被子,便是這個房間的主要財産。

少女湊上去吻了吻他的臉頰,說:“其實無論你的原身是什麽樣子,我都最喜歡你了。”

“沒有人類的樣子也沒關系,阿撒就是阿撒,哪怕變成超大的惡魔也會為我摘花。”

她閉上眼眸,難得默念禱詞,許下真摯的禱告:

“希望阿撒能快快地好起來,不用再承受諸多痛苦。”

“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地幫到他,足以負擔另一半的壓力。”

而不是作為無能為力的人類,在龐大的惡魔身軀前只能成為不堪一擊的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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