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

像是在夢中飄飄蕩蕩,我早已熟悉這樣的黑白,但卻發覺意識仍舊清醒。難道這就是死後的天堂嗎?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與歡樂,我反而覺得珍惜。生前因生來帶病,不能情緒激動,不能出去玩,只能整天呆在彌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裏,我羸弱地一點一點變得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這不是我願意的,只是為了活下去。

而現在,終于解脫了嗎。我幾乎歡喜地閉上眼睛,身體飛一樣消逝在空中。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昏睡了一個世紀,卻漸漸襲來模模糊糊的疼痛,滲入骨血裏面,讓人忍不住打顫。我不知所措地咬着牙忍受着未知的驚懼,惶惶然不知接下來該面對什麽。

“皇上,皇上……”那聲音忽遠忽近,帶着哀戚的哭腔和軟軟的腔調,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年。我頭痛欲裂,只覺得這綿綿軟軟的聲音格外煩躁,想說話卻不得,喉嚨似乎噎着一團棉花,吸去我所有的聲響。

眼前的黑白突然消失,有人影憧憧卻支離破碎,我難以分辨。似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救命稻草,我胸膛氣血翻湧,驀地吐出一口鮮血。人影急急忙忙起來,夾雜着幾聲驚喜的呼喊。“皇上醒了!皇上醒了!”濁氣漸漸驅散,我漸漸覺得神智清明起來。

寝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沉香木闊床懸着鲛梢寶羅帳,帳上繡着五爪金線巨龍。榻上橫着青玉抱香枕,鋪着軟纨蠶冰簟。乍得一看,極為尊貴奢華。

床邊坐着一個面容豔麗的柔弱少年,正眼淚汪汪地緊緊抓着我的衣襟,看起來楚楚可憐,令人憐惜。他的身後站着一衆太監宮女,其中一個胡子花白的太醫顫顫巍巍地立在一邊。所有人都欣喜又畏懼地看着我,不敢說話。

我心突地一跳,一股駭然的預感強烈湧了上來,然而面上卻習慣淡漠。我撐着手臂坐了起來,感受到這具身體的病弱,卻比我之前的病秧子健康了太多。慢慢攥起拳頭,我看到淺淺的青筋稍顯,心跳的脈動仿佛給予我新生。

我斂下眉眼,淡淡擺手。“都下去吧。”他們愣了一下後應聲而退,只有窗邊的少年和一個模樣周正的太監還留在屋子裏。我不動聲色地,攏起衣襟,神色疲倦地對那少年開口:“你也下去吧。”兩人一愣,神情分明十分訝異。我心裏暗自明白了一些,微颔首吩咐那太監。“倒杯水。”“是。”他反應過來恭敬道。

那少年卻是眼眶一紅,委委屈屈地抓着我的衣襟不撒手。“皇上,花都不想走,想留下來陪您。”敢公然違抗皇命,是這皇上沒有權威,還是這少年恃寵而驕?我微皺眉,“我累了,晚點再去你那裏。”他一怔,眼裏迅速地閃過一絲疑惑,卻還是乖巧地起身,仍軟軟道:“那花都就等着皇上了。”

我簡單應聲,接過太監端過來的水,溫度正好。清涼的水入喉,我舒緩了一口氣,靠在榻上,準備接下來的談話。“朕病了一場,有些事不大記得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平靜道。他呆呆地看着我,有一點茫然和驚慌,似乎在努力消化我說的話。“怪不得…”他猶豫道,“以往皇上對花都公子恨不得日夜都黏在一起,方才居然讓花都公子先回去了。”他很快又撓撓頭笑了,帶着點孩子般的小得意。“不過花都公子一向氣勢淩人,方才竟是難得吃癟呢。”

這太監倒是難得的真性情,我目光溫和了些。“你叫什麽名字?”“奴才十三,因皇上撿到奴才的時候是八月十三,便給奴才賜名十三。”“撿到你?”我一愣。“是,皇上小時候有一次去民間玩,在路邊撿到了奴才,便帶奴才到了宮裏做了您的貼身太監。”他恭敬道,目光裏滿是感激。“你跟着朕多久了?”我看着他問道,他想了一想回答道:“奴才是六歲時跟着皇上的,到現在已經有八年了。”

八年,我目光微變。“十三,我可以相信你嗎?”他一愣,立即跪下來堅定道。“皇上,語十三的命是皇上撿的,這輩子都會忠心于皇上。”我不語,看着跪在地上尚且年輕的身軀,頭深深地埋下,懷着無限的崇敬與臣服。

時間凝固了一般,跪着的他絲毫未動。我沉默了半晌,淡聲道:“起來吧。”他應命而立,垂首立在一旁。我覺得身子有些疲軟,不由得強打起幾分精神。“以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你跟了我這麽久,應該清楚。”他點點頭,擡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躊躇道:“皇上…喜好玩耍,尤其愛美人。前不久中秋宮宴上福王爺獻上花都公子,花都公子一舞驚人,皇上當即便收入後宮,後來整日都陪着花都公子玩耍,甚是喜愛。昨天花都公子看樹上桃花開得好,吵着要您摘給他,您卻失足跌下樹撞到了頭,昏迷了整整一夜才醒來。”

我微挑眉,單從他口中的敘述來看,這皇上分明是頑劣不堪又生性風流,如今更是為了美色就喪了性命,當真是活該。上一世受如此孱弱的身體之擾,我對生命看得分外重,現下上天賜予我第二次生命,我自當不會辜負。

低頭冷笑,我淡然道:“朕的後宮有多少人?”他認真思索了一下,“除了方才皇上見過的花都公子,後宮裏面還有皇後娘娘,沉妃和央妃。”我頓了一下,“都是男人?”他愣了一下,眼神裏明顯徹底相信了我失憶的事情。“皇後娘娘是蘇王爺的二兒子蘇禹,沉妃和央妃則是丞相的雙胞胎。不過到現在為止皇上始終都迷戀花都公子,還不曾去過妃子們的宮中。”

我嘆了一口氣,“晚膳的時候把他們都召過來吧。”“那花都公子呢?”他點點頭問道。我淡漠蓋上被子,準備躺下繼續休息。“送回去吧。”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經阖住眼睛的我,憋了半天才低聲退出。

門被小心翼翼地關上了,偌大的宮殿裏只餘我一人淺薄的呼吸。我像浮在遙遙溫溫的海面上,海水宛如母親的呼吸溫柔地沖毀我以往的記憶,露出我斑駁骨肉下堅硬淡漠的靈魂。然而當我□□着雙眼凝望着它時,溫涼的海水卻将我漸漸包裹,用我受過的苦痛一寸一寸塑成一個全新的健康的骨骼,贈與我。

我将手放在心髒處,感受到有力的抨擊聲貫穿我的整個身體,我像一株蓬勃生長的植物,正蠢蠢欲動地拼命生長,陽光和雨露從沒有這樣的美好。我慢慢勾起一抹微笑,如此真切而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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