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貓兒
清哥哥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當年她從假山上掉了下去。那個假山其實不高, 但對于小小的她來說,卻是致命的。
可能摔了腦子,她不是很清楚當時的情景。
只記得醒來的時候, 大家都說她命大, 運氣也好,正好當時有清家的人在府裏。
清家是黃岐世家, 累世公卿, 世代把持太醫院, 在周國享譽盛名。
她也一直以為自己運氣好, 能遇到清哥哥, 不然當時已經失血過多沒了。
行宮其實很大, 從甘泉殿到寝殿也有些距離。
春妞扶起姑娘,跟着走了很久, 姑娘瘦弱的身子還在抖。
她又嘆了一口氣,有些想說話, 又不知從何開口。
宋楚隔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注意到春妞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她問, 聲音有些小, 她現在有些沒力氣。
“……只是替姑娘可惜。”姑娘與安公子多般配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之前一直以為姑娘會嫁給安公子的。
可真是造化弄人,偏偏進了宮。
“可惜什麽,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麽。”
“什麽沒什麽,分明是有什麽的。”春妞一直是這麽認為的。每次她在旁邊看得分明,安公子對她家姑娘,分明是有情意的。之所以安公子不表明心意, 那是因為克制守禮。像他那般翩翩公子,自然是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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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安公子每隔幾天都來找你。”
宋楚聽了,勉強笑了笑。
傻春妞,哪裏是來找她,那人是來找嫡姐的。
就像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為了見嫡姐,把她從假山上推了下去。
庶女不小心從假山上摔下去,自然會驚動全府。
他自然也就見到了想見的人。
而自己這麽些年卻全然不知,一直當他是救命恩人,感激,崇拜,到後來的歡喜。
卻從來沒懷疑過,為什麽那麽溫柔的一個人,他的仆從小厮會那般怕他。明明只犯了個小錯,卻吓得抖如篩糠。她記得有次自己還在安慰,“清哥哥這麽好的人,哪裏會責罰你。”
仆從的眼神她記不清了,只是恍然後來再沒見過那人。
再後來,她總是明白了。
【能怎麽辦,當年推她下去,總得負責吧。】不是愧疚與無奈,為了自己做錯的事負責。
而是打趣,是調侃,是不以為意。
那天晚上,宋楚一晚上沒睡,瑟瑟發抖,怕的,因為細思極恐。
想起之前,與他一道游湖是不是差點被他推下去。
去爬山,是不是也差點被推下去。
給她的糕點,是不是抹了藥?
她不知道那如玉的皮囊下是怎樣的人,只知道令人害怕,但又不敢表現出來,怕他知道自己知道了他的道貌岸然。那他會不會發瘋變态一般的弄死自己?
就好像那只他送的百靈鳥,只是因為他伸手去捉的時候閃躲了一下,她午睡起來那籠子裏就只剩幾根羽毛了。
豔麗而頹靡。
她害怕自己是那只鳥。
只得強裝乖順。
好在不久就被應召入宮,她可以名正言順的躲着他了。
多諷刺,明明是聽說要入宮,委屈巴巴的去找他。
“阿楚不想進宮,阿楚想與清哥哥一起。”
她本來打算說這些的。
可惜。
再也不會說了。
“不過姑娘,你以後就不要再想着安公子了,雖然他很好,但是你現在已經進宮了,一入宮門,那你們以後一輩子都沒有可能了。”春妞提醒姑娘要記住這個,不然萬一被別人發現的話,那可怎麽辦?
“什麽一輩子都沒有可能?”
慕容拓站在院門口,看着宋楚由遠及近,于是走了過去。
剛走近,便聽見她的丫鬟在說什麽一輩子沒可能。
他沒聽到之前的話,但也不是刨根問底的人,剛剛也只是随口一問。
慕容拓看向宋楚,這才發現她黛眉微蹙似乎在想什麽。
連他站在她的身邊了,也沒覺察到。
依舊自顧自的往前走。
他抿着唇,盯着旁邊擦肩而過的某人,而後伸手,提了她的後衣領子。
“站住。”
後衣領子猛然被拽住,宋楚這才全然回過神來。點着腳後退了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而後才意識到已經到了寝殿了。
剛剛她都沒注意到。
後衣領子依舊被提溜着,宋楚也是這時才發現娘娘在旁邊。
“娘娘你怎麽在這裏?哎呀放開。”哪有這樣把人像小貓兒一樣提溜的。
明明都是女子,為什麽娘娘卻又高又大的,力氣也驚人。
好讨厭。
“你別扒拉我。”
這樣點着腳一點都不舒服。
慕容拓聞言,倒是放開了手,隔得近,他注意到女人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對勁,情緒不高,整個人還特別安靜。
以前哪次遇到自己不是叭叭叭的說個不停的?
“怎麽了?”
以前從來沒見她這樣過,與那次自己沒帶她去前廷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沒什麽。”宋楚低着頭,神色恹恹的。
慕容拓盯着女人瞧了一會兒,又看向她身後,
“剛剛去甘泉殿了?”
“嗯。”
“看到什麽了?”剛剛沒看到她,但說不定她躲在哪個角落,甘泉殿剛剛有些血淋淋的,莫不是吓到了?
他伸出手,大掌輕覆在女人的額頭上,觸感溫軟,溫度到還算正常。
常秦剛剛已經走了,不然得讓他熬一副湯藥給她壓壓驚。
上次瞧見他殺人的時候,都吓暈過去了。
看來以後這種血腥場面,得避開她才行。
也對,嬌花就要嬌養。
“莫怕。”
慕容拓扯了扯她的小臉,用自己的方式安撫她。
宋楚擡眸,有些迷茫的看着娘娘,
“莫怕什麽?”她沒明白娘娘怎麽突然說這個。
慕容拓見她一臉迷茫,又不像是受到驚吓的樣子,或許是沒瞧見。
不過不管瞧沒瞧見,慕容拓也沒打算再說這個。
“先去将衣服換了,咱們準備走了。”
如今是戌時,與預定的時間差不多。
剛剛要是再沒見她回來,自己就要派人去找了。動靜大一點就大一點,總是要帶她走的。
宋楚聽了,并沒有像慕容拓想的那樣去換衣裳。
她沒動,擡眸瞧了娘娘一眼。
“娘娘,我,我今天不想出去了。”
可能是毫無準備的遇見了清安,她現在腦子有些亂。剛剛精神高度集中,生怕他覺出一點異樣來,如今陡然躲過,身心有些疲憊,她現在就想回去躺一會兒,哪兒也不想去。
慕容拓冷不丁聽她說不想出去,稍微愣了一下。而後眉心皺起,“你說什麽?”
“我不去 ,我今天不想出門,想睡覺了。娘娘你自己去可以嗎,花燈确實很美的。”
“什麽花燈?你以為是去看花燈?”
“元宵節出去,不是看花燈嗎?”
“這是是不是的問題嗎?之前都與你說過今晚要出去,你倒好,不但不準備,現在卻突然說不出去。你當出不出去是過家家的嗎?”
慕容拓的聲音有些冷。他把帶女人回去的事情都考慮全面了,臨了,卻被告知不想走了?
宋楚當然聽出了娘娘話裏隐隐的怒意。
又在兇她了。
她覺得之前自己的直覺沒有錯,娘娘最近就是變了,動不動就兇她。
若是平日,宋楚覺得沒事,兇點就兇點,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可現在不知怎麽回事,聽了這心裏有些委屈。
漸漸紅了眼。
她就是不想去。不就是看個花燈嗎?她不想去。
“不去。娘娘為什麽這麽霸道非要阿楚去?阿楚現在很累啊,花燈的話雖然是元宵最多最繁華,但是平日裏也不是沒有,而且娘娘可以自己去啊,到時候滿大街到處都是花燈,不用人帶路也會玩得很盡興。”
“宋楚!”
旁邊人都聽出來了其中的盛怒。
春妞稍稍向前,偷偷扯了扯姑娘的衣袖,“姑娘。”
看娘娘的臉色,明顯是生氣了,姑娘怎麽了啊,怎麽這會兒給杠上了,明明之前一直相處融洽的。
春妞想要姑娘不要再說了,要不還是服軟一下。
但宋楚不幹,她抽出袖子。
倔着小臉,紅着眼看也沒看娘娘,直接回了自己屋子。
“砰”的一聲響,屋門關得死死的,昭示裏面的人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
庭院裏忽然安靜了下來,一絲風緩緩來過,沒發出一絲聲音。
屋子裏的燭燈亮了又滅,漸漸沒了動靜。
慕容拓在院子裏站了很久。院裏的燭火搖曳,他的臉隐在暗處,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一直盯着那緊閉的房門。
順平偷偷看了眼主子,根據多年的經驗,主子生氣了。楚小主啊楚小主,都這個時候了,怎麽耍起了小性子啊。
他看了看天色,不早了。
是時候出發了。
于是在旁邊小聲出主意,“殿下,要不咱們就把小主直接綁走,”
就像魏将軍一樣,看上個女人直接綁走就是了。他們景國以強為尊,像綁個人這種事情,問題不大。再說了,他家主子難得看上個女人,綁走又怎麽了?
“殿下,”順平還想說什麽,
卻撞上主子冰冷的視線,當即閉了嘴不敢再說什麽。
慕容拓盯着屋子的一片黑暗,冷笑一聲,
“本宮那麽稀罕她?她愛去不去!收拾東西,今晚就走。”
說着轉身,頭也沒回。
這邊氣氛緊張,那邊朱煜的殿裏,酒香淡淡。
見清安從外面來,他心情很不錯,免了禮,讓侍從領他入座。
“有了清安,孤當真可以高枕無憂。”
“為殿下效力,是微臣的福氣。”雖然被免了禮,但清安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對于清安的謙卑,朱煜很是受用。
他抿了一小樽酒,“你剛剛去哪兒了,那麽一場大戲,不看可惜了。”
清安笑,“剛剛看見我家貓兒了。”
“就你之前說的偷跑了沒回來的貓兒?”好早之前就聽說他的愛貓丢了。
當初挖他過來還開玩笑說要調禁衛軍去找。
“嗯,找到了。”
“那還跑得挺遠的,這兒郊區,從城內跑這兒來了。不過找到了就好。”
“嗯……就是貓兒似乎跑野了,不怎麽乖。”
“嗐,那有什麽,不乖直接扔了就行了,孤那裏好多進貢的禦貓,你改天去選一只就行。”
“多謝殿下厚愛。但清安只想要自己那只貓兒。”
“随你,不過清安,聽說貓兒偷跑出去即使被找回來也養不家了,還會想着跑,你剛剛還說不怎麽乖了。”
腦海中驚惶楚楚的小模樣愈發清晰,清安笑了笑,“沒關系,關一關就可以了。”
若是還不行,就打斷她的腿。
那樣就跑不掉了。
也就乖了。
夜越發深了,屋內暗色一片。
宋楚蜷在被褥裏,杏眼睜着。
從剛剛躺下到現在,她都沒有睡意,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剛開始想的是清安的事,原本以為一輩子再也不會見面的,如今卻突然撞見了。
讓她有種無法擺脫的不安。
所以睡不着是正常的。
可漸漸的,宋楚的思緒有些飄遠了。
她剛剛說的話,太過分了。
自己之前已經答應娘娘了的,會去看花燈,可臨時自己卻鴿了她。
元宵燈會一年才一次,而且娘娘從景國來,不知道景國有沒有。
這是娘娘第一次參加周國的燈會,肯定很重視。
而自己卻讓她一個人去,她剛來人生地不熟的。
這樣一想,宋楚覺得自己好過分。
有些過意不去。
這會兒這般晚了,不知道娘娘回來了沒。
于是爬起來,小手順了順長發,下了床。
本來想叫春妞的,但見她在外間睡得很熟,于是就沒叫。
反正都在一個院子裏,屋外有燭燈也有侍衛,怕倒是不怎麽怕。
不過等她出了屋子才發現,燭燈倒是有,但院子裏卻空落落的,往日的侍衛也不見了。
她覺得有些奇怪。
因為太靜了。
不過一想,現在是午夜,靜一點也是正常的。可能正是侍衛交接的時候,所有沒見到人?
于是也沒有多想。
一陣風過,宋楚有些冷。
裹了裹衣服,然後加快了腳步。她其實挺佩服自己的。
要是往常,她哪裏敢半夜一個人出門吶。可現在心裏存着事,她必須找娘娘把這事說開,不然心裏有些堵,不舒服。
來到娘娘的屋子,宋楚在外面小聲喚了一聲,沒聽見回答。
莫非是還沒有回來嗎?
可是現在這麽晚了,肯定早就回來了的。
娘娘之所以不應自己,肯定是在生氣。
意識到這點,宋楚吸了吸小鼻子,猶豫了一下,便輕輕推門進去了。
屋子很黑,但角落裏有隐隐的燭火,不至于完全看不見路。
且她這幾天也經常來這屋子,所以是熟悉的。
過門檻,轉過屏風,宋楚看見了床榻上的身影。
背對着自己,腰間搭着石青色被褥,發絲披散。
“娘娘?”
床榻上的人沒動,似乎是睡着了。
但宋楚知道,娘娘肯定醒着的,只是不想搭理自己。
因為娘娘的睡眠很淺,她之前在朝陽殿呆了那麽久,早就将娘娘的習性記熟了。睡覺特別淺,一丁點兒動靜娘娘都會醒的,警覺性特別高。
自己剛剛雖然小心翼翼,但多少有些動靜的。
宋楚站在床榻前,小嫩手揪着自己的衣角,有些局促。
“娘娘,阿楚錯了……你能原諒阿楚嗎?”
“……”
“娘娘。”委屈巴巴的。
“出去。”床榻上的人終于出聲,但是卻是在趕她走。
擺明了不想看到她。
宋楚癟着小嘴兒,眼睛有些紅。
怎麽辦,娘娘真的生氣了,連聲音都跟平日有些許的不同。
“娘娘,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阿楚真的知道錯了。”
宋楚杵在原地好一會兒,見娘娘又不說話了,她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來彌補過錯。
往日娘娘的縱容讓她小膽兒大了一些。
她靠近了點。
“娘娘你冷不冷?”
夜深露重,肯定是冷的。宋楚兀自得出結論。
而後慢慢解了自己的衣衫。
既然冷,那她給娘娘暖暖被窩。
暖了被窩,娘娘應該就不會生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