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甦醒…

小六張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布滿蜘蛛網、帶着灰色污跡、似乎就要剝落的天花板。

這是哪裏?他并不信教,也不信佛,更加不信道。那麽人死之後會到哪裏呢?這個地方看起來既不像西方教派的天堂,也不似東方傳統的陰曹地府。

他嘗試動了動,可是四肢很沉,仿佛這身子不是自己的一般,動起來有點艱難。他幹脆放棄活動四肢,轉動脖子觀察自己所在的環境。

看起來是一間狹小殘舊的民居。擺設很簡單:自己現在躺着的木床、茶幾、還有兩張小板凳。真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了。一切都與自己原本居住的環境那麽相似,卻又有着微妙的不同。他一時說不上來,可那感覺揮之不去。大概,這就是人死後的世界吧?

鐵閘門“嘩啦啦”被人拉開。從門外走進來一名女子。她大概20多歲,衣着暴露,一身分岔開到腰部的豔紅短旗袍,肩上圍着一個白色毛披肩。就算畫了大濃妝也遮掩不住滿臉的憔悴。她身上的風塵味太重。憑小六在賭場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鍛煉出來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風塵女子。

那這裏肯定不會是天堂了,他相信天堂裏的天使不會帶着如此濃重的風塵味。

那麽是地獄?也不像,這裏的環境太普通,哪有傳說中的恐怖?

難道說?他沒有死?!

腦子裏才閃過這樣的念頭,那風塵女子一聲尖叫便将他的思緒打斷:“步揚,你醒了?!”

“步……揚?”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心裏暗吃一驚。低沉淳厚,這是一副成年男性的嗓音。可他原本的聲音卻是完全沒有進入變聲期的童音。

“步揚,你可終于醒了。你讓姐姐擔心死了。”陸翩翩趴在床沿,一把将他抱住,哭得唏哩嘩啦。

“小姐,小姐。你……”男女授受不親,就算手腳不靈便,他也使盡全力,将身上的女子推開。

雖然他從小在賭場那種聲色場所長大,見多了男歡女愛。可骨子裏他還是很保守的,從沒跟哪一個女孩子親近過。事實上,以他的那一副尊榮,也不會有女性願意主動靠近他。

陸翩翩眼角還含着淚,剛剛那樣嚎啕大哭,早已将她臉上厚得跟牆灰一樣的妝全部弄花了。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帶着幾分滑稽,配上那大驚失色的表情,說不出的可笑。可惜,兩人現在都沒有那種嬉笑的心情。

“步揚,你是怎麽啦?你不認得姐姐了?”陸翩翩擔心地查看他的傷勢,還特意摸了摸他的頭:“醫生說你沒救了,只能回來等死……媽祖保佑,你可算是醒了。可你現在是怎麽啦……步揚,你別吓姐姐啊!”

姐姐?他何處憑空多出一個姐姐?沒錯,他爸媽确實生過一個女兒,可在他還未出生之前就被賣掉抵債。難道說,眼前的女子真是他的姐姐?她回來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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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是我姐姐?”小六撐着身體坐了起來,打量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

“步揚,你真的不記得姐姐了?”陸翩翩雙目含淚,眼看又要“洪水決堤”。小六忙道:“喔,姐姐。我記得。”記得才有鬼!他那對賭鬼爸媽把姐姐賣掉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

“你這家夥,又吓姐姐。你現在覺得怎麽樣?能動嗎?”陸翩翩擦了擦眼角未幹的淚水。

小六動了動手,比起剛醒的時候,已經能夠比較自如的活動了。

“太好了,看來沒什麽問題。當時我看到你全身血躺在地上,整個人都吓傻了。幸好還是救回來了,你以後再也不要去賭了。我們家本來就窮,每個月那點錢,都讓你賭光了。這次為了救你,我還去借了高利貸。你聽姐姐的話,啊。”陸翩翩苦口婆心勸說道。

“我不是賭錢。”他在那是當荷官給人打荷,不是去賭錢。在那黑暗的地方幹了這麽久,他怎麽可能還會以身犯險?

“別騙姐姐了,每次你都說去上班,我知道,你就是去賭錢。這次你都被追債的打得沒了半條命,還想瞞着我嗎?”陸翩翩語氣帶着責備。這個弟弟太不争氣了,不但将家産敗光,還讓他們背了一屁股債,現在連小命都快不保。

“我……”他是真的去上班的啊。而且他也不是被追債的人打的,而是被酒家女刺傷的。

可惜陸翩翩不打算聽他的解釋,截斷了他的話:“好了,既然能起來,你先洗個澡吧。我給你做點東西吃。”

小六有點茫然,對方說的話好像都跟自己有關,但又有一些地方不太對勁。他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這個姐姐,可是對方已經出門,大概是去買菜了。

房子很小,除了一個睡房就只有一個洗手間。比起要跟鄰裏一起公用的洗手間,這要好很多了。

他掀開被子,翻身下床。雖然腿有點軟,不過行動倒是自如的。

·

剛與這個“姐姐”相認,估計她這裏不會有自己的換洗衣物。小六在水龍頭處拘了一捧水拍在臉上,随便洗個臉就算了吧。當他擡起頭的時候,完全驚呆了。

水龍頭上是一小塊鏡子。

鏡子,他是見過的。雖然他家裏買不起這樣的奢侈品,可大發賭館的大廳裏就有那麽一塊,比這一塊更大,能夠照到整個人。這不算是什麽稀奇玩意,讓他震驚的是鏡子裏的影像。

膚色白皙、朗眉星目、鼻子堅挺、嘴唇飽滿,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美男子。只可惜,不知道是因為生病的原因,還是因為長期生活不規律,看起來氣色很差,面容憔悴,胡渣滿臉,眼底有着濃重的黑眼圈。

有那麽一瞬間,小六以為那是一張照片。可他馬上發現不對勁,裏面的人會動,而且是随着自己的動作在動。這是一塊鏡子無疑。可裏面的人是誰?!

小六今年十七歲,個字矮小,面黃肌瘦,長相更是連清秀都算不上。就算再長個十年,樣子長開了,也不會變成鏡子裏的那種美男子。

鏡子裏的美男子瞪大了雙眼。他頭發被剃光了,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

小六突然想到什麽,他拉開衣服。沒有!竟然沒有!他的胸口見不到刀疤,反而身上多了很多青紫色的瘀傷。他明明胸口中了一刀,怎麽可能受傷的是頭?

這不是自己的身體!那個“姐姐”也一直喊自己步揚。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他占了人家的身體!

不容他多想。大門被打開,又迅速“呯”地合上。

陸翩翩焦急地把陸步揚從洗手間裏拉出來:“快!快躲起來!他們來了!”

“誰來了?”小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陸翩翩拉着塞到了床底。房裏的擺設一目了然,家具少得可憐,能躲的地方就只有床下了。

才剛躲好,門再次被粗魯地撞開。闖進來三個面容兇惡的男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

“把你家弟弟交出來,你們以為欠了我們賭場的錢可以不用還麽?當我們是開善堂的?!”其中一個流氓邊說着,一腳踹在門上。

陸翩翩吓得臉色發白,卻不敢将弟弟交出去。把他交給這些人,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在,我把他送到鄉下養病了。各位大佬,我求你們寬限幾天,他欠的錢我會還的。”

“寬限幾天?誰寬限我們?!我知道你們家已經沒有親戚肯借錢給你們了,你們也沒什麽家底。就算寬限再多日子,也是還不出來。誰知道你們會不會跑路啊?”他說着,一把抓住陸翩翩:“既然你弟弟還不了,你就給我們抵債吧!去做雞還錢!”

小流氓被他身後的大哥一拳砸在腦袋上:“腦子進水了?她本來就是麗華皇宮的小姐。要她給我們接客,我還怕得罪姚老大,說我們搶人呢!”

小流氓雖然很委屈,但是不得不狗腿:“是,生哥說的是。那你說怎麽辦?”

“把她帶走,賣器官!”老大吐出了這麽一句殘忍冷血的命令:“要怪就怪你那賭鬼弟弟,害你為了還債,要做雞接客,不過就算你賣身賺再多錢都不夠他輸的。”說完眼神示意小流氓:“帶走!”

“慢着,我在!”小六還是忍不住從床底爬了出來。聽他們的對方,他已經了解了個大概。這身體原來的主人,是個爛賭鬼。不但輸光了家裏的財産,還讓姐姐賣身抵債,更過分的是都已經這樣了,他還不知道悔改,再次欠下巨額賭債。這一次,竟然要讓他姐賣器官。他不知道現在竟然還有賣器官這樣的還債方法,器官要來幹嘛呢?有人高價買嗎?無論有什麽作用都好,如果一個人沒了器官,她還能有命嗎?那面前這個苦命的女子不就……

雖然上輩子他臨死前發過誓再也不英雄救美了。可現在他還不站出來,他就不是個男人!

“喔?終于肯出來了?我以為你要一直躲在床下面當縮頭烏龜呢。”老大輕蔑地睨他一眼:“既然正主在,那就把他帶走吧!”

兩個手下正待上前将他捉住,小六喝道:“慢着!我可以還你們錢!”

兩人停下動作,老大有點意外:“喔?你有錢?”

“我沒有,不過我可以給你們賭場當荷官賺錢還債。”相對于陸翩翩的膽戰心驚,小六就表現得鎮定多了。仿佛他手上握着多麽大的籌碼,跟別人開條件的是他。

三人聽了,先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

在賭城濠江,有60%的人都從事着與賭相關的行業。但是荷官确是近年來最吃香的職位。因為荷官的收入非常高。以至于這個職位成為了一個香饽饽,極之搶手。甚至連空姐、會計師都放棄原本令人豔羨的職業,改當荷官。

但是想要成為荷官,卻并不是那麽容易。除了有嚴格的培訓和考試,還要有清白的背景條件。必須持有濠江警察機關出示的無前科和不良記錄的“良民證”。像陸步揚這樣的賭徒是絕對不允許成為荷官的。

小六的這一句話在他們聽來無異于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異想天開。

無視于這群人的譏笑,小六從茶幾上拿起一副牌,朝空中一甩。撲克如天女散花漫天飛舞,他雙手的動作疾如閃電,在空中随手捉了兩把。待全部撲克落地,他将雙手的牌攤開讓他們看。

“喝!四條A!”小流氓搶過他手裏的牌,仔細研究,看是不是其中有詐。

老大這才認真打量起小六:“還挺有意思的。好,明天你來賭場找我。能不能當荷官,還得老板定。”

兩個小流氓詫異:“生哥?”不會吧?這麽簡單就讓他見老板?

生哥轉身招手:“走了,還愣着幹嘛?”

三個閻羅一走,陸翩翩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六看着滿地的撲克牌。他還是沒有能夠跳出命運的輪盤,一切又與上輩子再次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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