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麻煩的女人
道路由平坦到颠簸。
馬車裏的人面露苦色----原本不算寬敞卻并排坐着兩個人的棚敞在颠簸中氣氛尤為尴尬。
展昭暗自苦笑,自己怎麽就到了這般田地?
方芷諾打了個哈哈,打趣的看向展昭,兀自嘆道:“哎,我說展大人,你窮追不舍就是為了同我坐在一起卿卿我我?莫非你早就知道我是個漂亮女人?”
展昭靠着車廂,以一種相對舒服卻又不會被誤解的姿勢。
眼下,只能如此。
方芷諾繼續她的猜測,“還是你意圖不軌,先奸後殺!”
展昭被這驚人的揣測震的頓咳,覺得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他面上驟然急轉的表情卻引的方芷諾不修邊幅的哈哈大笑,“展昭,我不是随便的女人,你可想過追求我的後果?”
展昭簡直懶得理她。
方芷諾調笑:“展昭你成心的?成心想悶死我!”
展昭終于狠狠的瞪了一眼,算作反應。
方芷諾道:“你不是聾子?哈,南俠怎麽會是聾子!那你眼瘸嗎?我是美女!”
展昭阖了眼,勾了勾唇角,随即那抹溫潤漾至眼角眉梢,可恨的是笑的有些口是心非。
方芷諾道:“喂!貓哥哥?……”她的聲音嗲的展昭心頭一寒。
方芷諾道:“說句話會死嗎?
方芷諾道:“你不覺得無聊嗎?”
Advertisement
展昭異常無奈的感受着風雨欲來的壓抑,他心裏,哭笑不得!
方芷諾道:“展昭,說話,”
方芷諾道:“說話。”
方芷諾道:“說話!”
分貝随着她的情緒一浪比一浪強烈的震動展昭的耳膜,展昭暗自叫苦。
女人分很多種,這種女人在這種情況下共處一室,展昭非但沒覺得解悶,反倒很吵,吵到如果可以動,會封了她啞穴丢下車。
或者,直接丢下車。
這種麻雀一般喳喳亂叫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容忍多久!
“展昭----”在她提高分貝的刺激下展昭皺眉的神情尚未擺好,車廂外暮的彎身進來一瘦小精幹的黑衣年輕男子,在方芷諾疑惑的目光追蹤下,他冷靜的在車廂角落裏摸索着,方芷諾睜大眼睛,見他摸索出一塊隔夜的幹硬饅頭頓了頓搖了搖頭,方芷諾長籲口氣,片刻後卻見他又繼續摸索出一大塊幹皺肮髒油膩的----破布。
上面,好多土。
破布?他要幹什麽?她望向展昭。
明知故問!展昭眼中清清楚楚寫着這四個字!
迎着方芷諾那驚恐不可思議的視線和下意識張開的嘴巴,男子随意将破布揉捏成團,決絕、直接、毫不憐惜的塞了進去。
一切就緒,如釋重負的拍了拍手上的土返出車廂。
如瓢潑大雨沖刷喧鬧鼎沸的街,剎那安靜。
這安靜着實不易。
對上方芷諾怨毒壓抑委屈充血的眼神,展昭真的想笑,可他笑不出來。
駕車的兩個黑衣人,并不簡單。
展昭卻不得不佩服。
對待這種女人。
那年輕人選擇了最直接有效且簡潔的方式,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殺人若也懂得這樣選擇,這個人定很危險。
這種作風卻讓他不由得想起一個人。
白玉堂。
自那次他近乎無理取鬧的争吵,至今,怕是在陷空島樂得逍遙快活。
官府的事,最好不要扯上他,展昭笑裏泛着若有若無的苦澀:以他的性子,走了也好……
車廂內難得的安靜,展昭無視方芷諾的憤怒,旁若無人的阖上眼睛。
很多事情,他需要理清頭緒。
馬受驚,車急剎。
方芷諾不受控制的前傾,又整個身體的重量結結實實砸在展昭身上。
“唔……”
展昭悶哼一聲,橫了他一眼,無奈嘆氣。
車廂敞着,外面的一切,一目了然。
馬車正前方地面上斜插着一柄劍,劍身淋虹通透,配着紅的耀眼的流蘇。
風起,流蘇動,紅影動。
劍側已站定一女子。
周身的紅更襯得她的清冷,如焰火般耀眼,如焰火般決絕寂寞。
劍如人一樣冷,人如劍一樣紅。
血一樣,紅。
血流動在身體裏溫熱,流在沙土裏冰冷。
展昭從方芷諾詫異的眸光裏直覺她認識這劍的主人。
平靜,無聲。
紅衣女子定定的看着駕馬車的兩兄弟。
他們亦在注視着她。
展昭也在注視着她。
注視着她的手曼妙決絕的握劍、清冷迅極的抽劍、淩厲狠辣的刺劍。
人與劍,合一。
車上的兩兄弟已動,一人用最直接的方法以劍抵劍,另一人手中的馬鞭蛇一樣柔韌,卷上紅衣女子握劍的皓腕。
铿锵聲起,鞭風呼嘯。
展昭一直在等,等一個機會。
現在就是好機會。
他依然沉默,卻暗用內力解開方芷諾的穴。對上方芷諾驚訝的大眼睛,內息已亂的展昭費力道,“還不快走!”
方芷諾一把扯掉堵口的破爛抹布,瞪着他,“你不走?”
展昭輕輕搖了搖頭,額頭已現微汗。
現在的他根本走不了。
“如果我是方芷諾,你後不後悔讓我走?”
展昭道:“姑娘本來就是,何來如果。”
方芷諾驚訝:“你認得我?那你明知道我可以解你的毒還讓我走?”
展昭氣急:“你再廢話就真的走不了了!”
“那我走啦?”
展昭唇色是毫無血色的白,輕輕點頭。
她轉身,竟猶豫了一下,“你也算幫了我,要怎樣謝你?”
“不必。”
“我方芷諾一恩一諾從來是規矩,你救了我我便欠你一次,如果過了今天你還活着我就為你解毒!”
“姑娘執意如此,去開封府救洛成。”展昭的聲音已低的微不可聞。
“什麽?!”方芷諾脫口而出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你自己都要死了竟然要我去救別人?”
展昭道:“是。”
方芷諾故意刁難:“好,你求我!”
展昭未加猶豫,“展某求姑娘去開封府救洛成。”聲音裏有微愠的喑啞。
她吃驚的瞪着他,竟呆了。
“走!”
這個男人面對生死竟然是這種方式?
她見過很多垂死之人的掙紮。
沒有形象,沒有尊嚴,沒有保留。
他卻是例外。
在他看來,較之自己,別人的命更重要,與別人的命相比,他的驕傲微不足道!
方芷諾突然道:“為什麽是救他,而不是你?洛成是女人?”
“不是!”
展昭終于明白白玉堂眼中最難纏的物種,今天卻被他遇到了。
“一諾仙子”方芷諾除了醫術,酗酒,逃生,聒噪之外,再無所長。
展昭暗自嘆道,“這種性格,希望可以活的久一點。”
馬車外。
劍與劍相較,鞭與劍相繞。
已難分。
駕車人一聲悶喝,鞭已與紅劍相較,紅衣順勢近身一帶,素手去制另一人欺身而至的長劍劍身,劍身突的綿軟,蛇般借力反轉,劍鋒電火石光間已抵面門。
欲閃,鞭影業已掃過,退勢已斷。
只能決擇。
紅衣女子目光依舊清冷,側首,紅劍已出手。
紅衣女子面上不可避免被劍氣劃上一道刺目劇烈的紅,握劍的黑衣人卻不可思議的看着執鞭的黑衣慢慢倒下去。
喉間洞穿的是她的劍。
刺眼、奪目、清冷。
劍刺入太快,人倒下半響,血才流出來。
方芷諾一愣,“一起走!我來駕馬車。”
展昭已現怒意,“快走!”
方芷諾道:“好,我答應你救洛成。”她轉身欲去卻又回頭道,“展昭,如果你死了,落成即便活下來我也會再弄死他!”
展昭看她身形幾個莆落後消失,唇角漾起溫靜安定的笑,落成應該沒事了。
眸光一冷,展昭知道,人已經來了。
紅衣女子冷冷的注視,在她眼中,面對一個人和七個人沒有區別!
殺人與被殺,在她已成習慣。
方芷諾已經走了。
展昭還在車裏。
七個人呈扇面将她圍在中間,她身後,是承載展昭的馬車。
展昭目光縮緊,看七道寒芒刺向紅衣。
紅衣已動,成影,成風。
劍與劍相格的铿锵聲不絕于耳,白色劍芒與紅色的劍光輝映出淩厲的傷。
高手之間,敗就是死。
七個人,少了一個。
紅衣縱起,飄袅如煙,濃烈如焰,以離弦之勢掼入。
六個人,又少了一個。
紅衣已绛,染的不知是她的,還是他們的,血。
然而,卻燃起了她的烈。
決絕的烈,足以燃燒生命的烈。
展昭看得出,她是在這種死亡的決絕與鮮血的狂野中活着的人。
她沒有敗,卻不代表可以活着走出去。
她本可以走。
展昭心底苦澀。
劍光起落,劍氣寒蟄。
展昭看着黑衣人的劍自紅衣女子右肩、腰腹、左臂深深劃過,也看着略顯慌亂的五個人,又少了兩個。
紅衣依舊冰冷,站定,仿若傷的不是她。
殺手只為使命活着。
使命是冰冷的,下指令的人卻是暖的。
她只為夜鷹所有。
王候将相,俠道僧俗,權位勢金,在她眼中如敝屣一般鄙俗。
一個似無生命氣息,亦無欲望的女子,卻是奪目蟄人的紅衣。
同展昭的大紅官服一樣摯烈的堅持着。
不同的是,她為一個人,展昭卻是為天下人。
她已倚劍紅膝點地!
泛着紅瑞的劍身,鮮血順流入土。
她的血,也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