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狄凱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人 到底為何而來
又 為何總是離開
是否 只能看見一個方向 往前走
一生 有很多的路口
選擇 有很多的理由
有時 很多事情不是努力 就有用
狄凱沒有馬上回驿館,而是強打精神去了“胡記茶坊”。
街上的行人避瘟疫一樣避開他,無形之中讓開一條路給這個強行支撐的人,狄凱笑了,因為他知道自己身後還跟着一條狗,那狗不時的低下頭去舔着身後他左臂上淌落在地面上的血水。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跟這條狗沒有分別,只要你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并且舍得給,他便會不由自主的跟你走。
刀疤臉胡子埋頭在酒窖裏忙着釀他的“不醉不歸”,就要好了,他臉上有些得意,有些滿足,這些年他雖沒學會別的,卻學會了這個,要固定一片土壤中生長出的作物,固定的一口井中的甘甜井水,要固定的燒鍋,固定的火候,固定的時間,還要幾滴離別的眼淚,不醉不歸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醉了,便随處可為家。
怕只怕,半醉的清醒……
他應該知足了,因為有些人用幾年的時間什麽都沒學會,還不如他。
而這幾年的時間,他實在不想回首。
狄凱掀簾而入,有些踉跄的跌坐在角落裏,将黑沉的劍斜在左上方的桌角。有小二前來招呼,熟練麻利的抹幹淨桌面,上了碟鹹煮花生米便退到後廚再也沒露面。
他似乎根本沒有看見狄凱身上的傷,又或者,在這裏這種情形見得太多了……
狄凱沒有動,不論是筷子、花生米、還是櫃上的酒水,都沒有動,他已沒有力氣動,更何況他來這裏不是來吃飯的,更沒心情喝酒,他來只一個目的,來找“刀疤臉”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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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白玉堂與包拯的談話,他突然想到自己現在也許還有可能幫展昭做一件事。
胡子捧着酒壇從酒窖裏爬上來的時候有些氣喘籲籲的,他不禁感嘆自己真的沒用了。進到屋裏第一眼便看到了狄凱,他坐在那裏實在太突兀,更何況探頭進來的人看到這麽一主兒在這都不約而同退了出去。那副冷冰冰蒼白的臉,仿佛一時半刻之後這便是個死人了,再好的酒,也沒有人願意同一個将死的人同席……
可胡子卻笑了,因為他覺得這個連笑都幾乎不會的年輕人活的太累,死了反倒是好事。但胡子其實是欣賞狄凱的,因為他活得一把年紀還沒見哪個年輕将這個“忍”字運用的這麽精到,甚至打掉牙吞進肚子別人也看不見他哼一聲,甚至是皺一下眉。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性格跟狄凱迥然不同卻同樣能忍的人,展昭。胡子是眼看着元昊怎樣對待他的,反反複複,展昭始終不吭一聲。
胡子走到桌邊,慢慢坐下,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狄凱臂上的傷,“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狄凱點了點頭,灰色的視線裏一片陰郁模糊。
胡子道:“應該不是世子要你來的。”
狄凱又點了點頭,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連對生的期望和死的恐懼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胡子突然有些同情,這個年輕人也就不過二十歲年紀,他到底經歷過什麽才會使那雙原本靈活生動的眼睛變得這樣黯然,甚至黯然成了習慣……
胡子看了他一會,索性取了紙和筆遞予他,“把你要說的寫下來,我怕麻煩!”
狄凱臉上忽然有了笑意,推開紙筆,伸了右手指沾着左臂翻開的皮肉上有些凝結的血液在桌上寫了幾個字,胡子只掃了一眼便驟然變色,連額角的疤都似乎跳了跳,問道:“你怎麽會知道關東密殺令?”
狄凱虛弱又蒼白的笑了笑,說道:“對不起,我不小心知道的。”
胡子意外的看着他,“你竟然會說話?”
狄凱點了點頭,“當年‘關東第一刀’賽雪風就是因為那道見首不見尾的密殺令定要取你一家老小的首級,如果不是‘藍田醫仙’給你換了張臉,恐怕你活不到現在……”
胡子沒有說話,自然也沒有否認,因為狄凱說的是實話。
狄凱緩緩将身子靠近桌子以支撐身體的重量,慢慢的開口,“密殺令出世,便無期限,只要你活着,賽雪風活着,便随時會來取你性命,當年‘梨花夫人’便是用你的真實身份作要挾才使你無奈之下留在‘得意錢莊’。”他頓了頓,“‘梨花夫人’已死,恐怕能去尋得賽雪風揭穿你身分的人現在只有我了。”
胡子的目光縮成利刃,剛剛才湧上來的同情變成了怒意和殺機,“你應該知道如果我現在要殺你,易如反掌。”
狄凱扯了扯嘴角,“是,可是你不會那麽蠢,因為你一定更想知道這消息我是從哪裏得來的。”
胡子低聲道:“我确實沒有把握能強迫你開口。”他低頭仔仔細細看了着自己的手,這些年,這雙手除了殺人便只學會了釀酒。而眼前的年輕人,比他更懂得殺人和死亡,如果他不想說便沒有人可以讓他開口,即使不在西夏一品堂經受過那種非人的殘酷訓練,胡子依然看得出狄凱的忍耐和堅持異于常人。
狄凱慘然一笑,“我要你想辦法救出真正的八賢王。”
胡子神色一凜,霍的起身,“你知道我沒有辦法辦到!”
狄凱已将整個身子都趴在桌上,“你可以說沒有,選擇權在你手上,可你要想好,密殺令一出,賽雪風的刀便誅連九族,不會心軟留活口。”
胡子笑了,大笑,“死在元昊手上與死在賽雪風手上沒什麽區別,我為何要受你這個小輩威脅!”
狄凱的聲音弱下去,卻還可是清清楚楚的傳進胡子耳朵裏,“你确實不怕死,但你可能是忘了,你還有個兒子,現在的名字叫洛城……”
胡子通身聳然一震。
狄凱雖已昏迷,可那聲音卻依然清晰,猶如傳自于地獄的咒語……
胡子顫抖着摸向自己的臉上的刀疤,慢慢移下,繼而摸上自己的下颌,自嘲的苦笑,自己是個近四十歲的男人,那裏卻連一根胡須都沒有,這一切都是拜“關東第一刀”賽雪風所賜,而始作俑者卻是西夏李元昊。
胡子突然想起好多人,那個救了他後來卻傳言死在諸葛聰手裏的“藍田醫仙”,那個古靈精怪天天閑不下來的方芷諾。
算來,那丫頭也有十九歲了……
十幾年的時間,足夠可以讓一個懵懂的孩子長成玉樹臨風的少年,也可以将一個血氣方剛的漢子削磨成無欲無求的老者。
他的目光猶如凝重化不開的夜色伸向遠方,伸向十四年前的雨夜,伸向那段一再刻意回避的殘忍。
原本幸福的家庭,有笑聲,有溫存,甚至時至今日他還能清晰的記得自己的妻子那有些沙啞但不失溫暖的聲音,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在他心中一直都是。
胡子覺得是上天賜給的福氣讓他平白撿了這麽一個美麗的女人,氣度高華,姿容秀麗,那女人不但甘心情願嫁給他,還願意給他生孩子,他發誓要用一輩子愛這個女人,只是,當胡子一如既往的走回自己家的時候,家已經不是家了。那鋪天蓋地的血腥味道讓他意識到,這一切,他已徹底失去。他原本以為來自黨項的噩夢結束了,殊不知才剛剛開始,而他,也注定永遠無法脫離西夏一品堂死衛的身份。
他永遠記得在離開黨項踏入宋境之前那個十幾歲的孩子說過的話:“殺手不配有感情,一個人如果選擇了做殺手就不該再奢求其他。”
那個十幾歲的孩子正是李元昊。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是一個早早便嘗了血腥味道,運籌帷幄、殺人不眨眼的孩子,一個有本事巧借他人之力請得動“關東第一刀”賽雪風的孩子。
他感嘆自己妻子的聰明,将孩子懸吊進深深的井口……
胡子抹了把眼睛,将狄凱扶進自己的屋子,處理了傷口,并上了金瘡藥。
他不能讓狄凱死,其實也并不希望他死,在狄凱身上能看到許多他曾經向往卻未曾擁有過的東西,現在想來,那些東西卻形同煉獄。
狄凱睜開眼睛的時候胡子還守在床邊,一貫的笑讓刀疤深了幾許。
狄凱看着他,沒有說話。胡子适時的遞上水,扶起狄凱傾着身子喂下。
狄凱沒有擡頭,只低聲道了句:“謝謝。”
胡子笑了,“所有的人都看着你進了我這茶坊,若是讓你死在這裏我這生意還做是不做。”
狄凱道:“我傷成這樣死在哪裏都不奇怪。”
胡子拍了下膝蓋上的灰塵,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真的為了展昭而選擇背叛?”
狄凱笑了,“我只為我自己。”
胡子冷笑,“展昭囚在驿館時如果不是你喂給他吃了什麽并助他療傷,他撐不到白玉堂前來相救,你我現在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說出來聽聽。”
狄凱又笑了,卻一直沉默,只是眼神篤定的看向自己右腕上的疤,巨闕留下的疤。
胡子又道:“你可想過背叛的後果?”
狄凱似笑非笑的看向胡子,“我從來不怕死……”
胡子不再追問,“要是覺得能走,就回去,耽擱的時間越短你活下來的機率越大。”
狄凱點頭,真的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倚門回頭,胡子看出他想說什麽,卻只是一笑置之。
胡子看着他離開,他知道狄凱回過頭想對他說的是:後會有期,然,終未出口。
生死原本無常,也許上一秒你還生龍活虎,下一秒卻安靜的踏上往生之路,他突然很想見見洛城,那個為了使其活命而放任自生自滅十多年的親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