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學們太過“善解人意”,應覃有些不滿,又覺得有些委屈——憑什麽那個誰只是和她合撐一把傘就有大把人在下面喊“嗑到了”、“太甜了”,她今天都抱着他走了,卻只能得到一句平平無奇的“哦是弟弟啊,那沒事了”。
少年有些悶悶不樂地回到了自己的上鋪,還在反思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雖然暈倒不是裝的、也不是故意的,不過之後的事确實有他借機撒嬌打小主意的因素……一開始好像是成功順利的,但最終的結果卻又并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發展。
對她來說,他只是弟弟嗎?應覃翻了個身,本來還在思考的,但一天下來訓練量确實不小,躺下之後很快就真的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之間他還能感覺到清甜的桃子茶香氣似有若無地萦繞在自己呼吸間,讓他整個人都在不自覺中放松了下來。
這一覺他睡得很安穩,順便又反思了一下,會不會是自己那麽容易暈倒又讓她覺得他很柔弱——小時候他确實體弱多病,但現在已經完全不是這樣了!他得澄清一下,自己的身體好得不能再好了!
懷抱着這樣的心思,應覃早晨出操前連着吃了好幾顆巧克力、就怕萬一又低血糖讓她誤會、覺得自己很不“男人”怎麽辦——于是三個室友眼睜睜地看着他一顆接一顆地剝開巧克力包裝、接着又面無表情地一顆接一顆塞進嘴裏,直到連他們幾個圍觀群衆都覺得甜到齁得慌了,他才總算是終于停了下來,喝了口水,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準備出門下樓。
臨走前他又拆了一顆軟糖,微垂着眼簾慢吞吞地吃了——一向漂亮卻過于冷淡的臉上看起來居然像是透出了幾分柔軟來。
這天早晨他果然很清醒、一點都沒有暈的跡象。不過他早上吃了太多甜食,早訓結束後反倒又沒有什麽胃口了。好在軍訓的早飯不是統一的、而是自由打菜,倒也不會浪費,只是少年站在食堂窗口前看了一會兒,一時間實在是不知道能吃什麽,微微皺着眉讓開了位置、讓排在後面的人先買。
他正陷入“不吃就可能暈倒,吃又什麽都吃不下”的兩難境地,一時間目光困擾得甚至比面對競賽試題還厲害。好在他在原地站了沒一會兒,手機的震動就把他從困擾裏解救出來了——是的,他帶手機了。不過硬要說,食堂也不算教學區域,不能算是違反學校規定——當然應少爺帶手機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到這個,只是想着,萬一阮棠找他的時候他沒帶手機怎麽辦?
于是應覃第一時間摸出手機看了眼——的确是阮棠的消息。
“吃飯了嗎?”
“還沒有。”應覃回複。
“認識教務樓嗎?來一樓學生會辦公室。”
應覃默默地在第一時間删掉了自己還沒打完的那句“沒有胃口,吃不下”,然後改成了“好!”點下發送就把手機塞回口袋裏、轉頭就走。
教務樓很顯眼,是幢單獨的紅色小樓,就在教學樓的旁邊、這兩天晚自習的時候往返都會經過。應覃目不斜視、差點都要用上小跑,簡直恨不得收到消息的下一秒就能出現在辦公室門口了。
等他終于站在貼着“學生會辦公室”标簽的門口時,少年先理了理自己因為一路快走而微有些淩亂的衣襟,這才伸手敲門。
門開了。
門裏是個不認識的女生。
少年臉上驟然展開的笑意又一下子僵住。
——不是阮棠。但似乎也不能說完全不認識,畢竟前天才剛看過了她的照片。
陸含雁身材嬌小,應覃要低頭和她對視——兩人就這樣各自面無表情地對視了兩秒,終于有人打破了這個凝固的尴尬氣氛。
“小覃?”熟悉的輕軟嗓音終于響了起來,少年第一時間循聲看去,就見阮棠從陸含雁身後透出了半個身子來、伸着手指豎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沖他招了招手。
少年大步跨進屋裏,三兩步就到了她的身側,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姐姐。”
阮棠應了一聲,微微側過身、讓出了身後的桌子來,又拍了拍應覃的肩膀示意他去看。
應覃轉頭,随即就是一愣。
“你喜歡的湯包,”少女已經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現在有胃口好好吃飯了嗎?”
她說着,把一盒湯包推到他跟前,撐着下巴笑眯眯地仰頭看他。
桌上除了湯包,還有兩個糯米糍飯團,都是學校食堂沒有賣的,還都裝在袋子和一次性塑料盒裏、顯然是才剛從外面打包回來的。
一中的門禁管理很嚴,軍訓期間即使是學生會的學生也不允許随便出校門、當然也不允許點外賣。
“這是……”從哪裏來的?應覃話還沒有問完,就見少女眨了眨眼睛,塞了一雙筷子到他手裏:“好好吃飯。”
說話間陸含雁已經關了門回來,也很自然地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雁雁你要的加肉松和鹹蛋黃,”阮棠給她遞了一個飯團,一邊又向應覃介紹,“這是陸學姐,學生會副主席。”
應覃正在掰一次性筷子,聞言擡起頭來,看了眼比自己還沒有表情的女生,頓了一下,微微點頭:“你好。”
沒有叫學姐。
他平時雖然話少,但并不是沒有禮貌的人。阮棠怔了一下,随即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眸光微閃,垂下頭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
陸含雁正正式式地跟他也打了個招呼,然後就開始安靜又專心地低頭吃飯。
應覃已經掰開了筷子、又打開了餐盒的蓋子,正要伸筷子去夾,又把手收了回來,轉頭看向阮棠,眼神晶亮:“學姐沒買湯包,要嘗一個嗎?”
阮棠才剛咬了一口自己的飯團,聞言下意識地擡頭看了過來。
“幹淨的,”他伸手遞過筷子,“我還沒有用過。”
也許是因為少年的眼神充滿了期待、實在是亮得太過驚人,阮棠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就伸手去接。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唯一的一雙筷子已經拿在自己手裏了。這時候再還回去似乎又有點欲蓋彌彰,阮棠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伸出筷子夾了一個湯包、小心地避開筷子的位置下口。
畢竟已經買回來有一會兒了,湯包也沒那麽燙了,她一口一個倒也不算勉強。吃完她就把筷子還回給應覃,神色坦然地又問:“明天想吃什麽?”
應覃接過了筷子。
她真的很小心,吃的時候完全沒碰到筷子,看起來還像是雙幹淨的新筷子一樣——少年悄悄仔細打量了一下筷子,多少有些失望,但又覺得有些緊張。她的唇,曾經離這雙筷子這麽貼近——少年用這雙筷子夾起了一個湯包,蘸了醋低頭吃了。
吃起來還細嚼慢咽的,仿佛是在仔細品味什麽山珍海味。
然後他聽到了阮棠的問題,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她手裏的那個飯團上。
她才咬了一口,飯團上有一個小小的缺口、隐約露出裏面包裹的加料來——就連這個小小的缺口居然都顯得很可愛誘人。
“我想吃飯團,”少年輕聲道,“和姐姐加一樣的。”
說完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小了一下,又問:“可以嗎?”
“好的呀。”阮棠點點頭,轉頭又去問搭檔,“雁雁呢?”
圓圓臉的少女了一聲,不太講究地回答:“你買的時候給我帶份一樣的就行了。”
阮棠也點頭應下了。
應覃垂着頭,臉色忽然顯得有些懊惱。
——失策了,他才應該說要和姐姐一樣的早飯的。今天她吃飯團,他卻想着明天才吃,聽起來就好像總是落後一天似的。
可是現在改口又好像在學陸含雁似的,而且還會顯得很刻意。少年有些不滿——既不滿自己剛才的回答,又不滿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人和她這麽親近,心情一下子又有些低落,只能低頭吃湯包——怕他早上吃不飽,阮棠特意買了兩籠,少年吃得腮幫子微鼓,倒沒有了平時的冷淡難以接近,反而顯出了幾分少年人稚氣的可愛來。
一頓飯吃得情緒起起落落,但好在最終還是乖乖把早飯都吃完了。軍訓時間很緊,再不情願,應覃也只能乖乖回去收拾宿舍內務。辦公室裏又只剩下了兩個女生,陸含雁收拾好了垃圾,看了眼門确認已經關好了,這才擡眼看向阮棠:
“你弟弟?”
阮主席靠在椅背上,彎着眉眼笑盈盈地對上她的視線:“鄰居弟弟。”
還以為是表弟之類有血緣關系的弟弟,結果沒想到是鄰居“弟弟”。
陸副主席了一聲,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那沒事了”。
阮棠輕笑出聲,末了又軟着聲音抱怨:“在你心裏,我也不至于那麽不做人吧?”
說是抱怨,又像是在撒嬌。
陸含雁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好半天才終于勉強了一聲:“不至于。”
那你解釋一下這個可疑的停頓是什麽意思!
——主席很生氣,哄不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