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應覃從來沒覺得一年的時間如此漫長過。
阮棠有時會和他視頻, 但次數并不多,難得的視頻裏也能看得出來她的大學生活非常忙碌。阮诤和唐靜婉本就常年在外奔波,這樣一來,一家三口在首都見面的機會反倒還比從前在南城時多了那麽一點, 阮家的屋子就更顯得冷清了。
日子實在是過得太慢太慢了——應覃想, 他迫不及待地想用另一種身份去見她, 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長大。
他的生日在八月末, 到大學前, 他就是一個成年人了。
高三的黑板上已經開始出現了高考的倒計時,數字一天一天減小, 到只剩下個位數的時候, 應覃終于開始後知後覺地也有了一些緊張感。
高考結束那天,南城有些悶熱,再加上地處南方沿海, 氣候又潮濕, 走出考場的時候他只覺得身上有些黏膩的汗意。可能是因為長得實在太過引人注目,沒走兩步就被等在考場外的記者攔了下來, 例行提問:“考完了感覺怎麽樣?”
少年眉頭八風不動,語氣有些冷淡,卻還是停了下來回答:“還可以。”
這是最無聊的回答——記者一時間也有些沒轍,但見他長得實在漂亮,也不舍得就這樣放他過去,又接着問:“現在考完了, 接下來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
語氣裏充滿了循循善誘——哪怕是說撕書賣書、去打游戲、甚至睡覺也好啊。大家也沒什麽別的意思,都知道高三生壓力大,都會理解的,聽過笑笑罷了。
眉眼過分精致的少年垂着眼簾略微思考了一會兒, 語氣平平地開口回答:“上大學。”
記者噎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笑着調侃了他一句“看來是非常熱愛學習,祝你高考取得好成績”,總算是放了人。應覃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安靜地轉身走了。
——他真的想上大學,恨不得明天就能去大學報道。
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采訪當天就在新聞裏播出了——他頂着這樣一張漂亮又冷淡的臉,但回答又規矩得不行,還很懂禮貌、走前都不忘打招呼,又高冷又乖巧,有點矛盾又惹人憐愛,一下子又引發了一陣尋人的熱潮,都想知道他到底是誰。好在應致遠發現得早,及時壓下了熱度,倒也沒有洩露他的信息。
倒是阮棠這晚和他視頻的時候,意有所指地調侃了他一句:“小朋友,耐心一點兒。”
應覃起初還不知道她什麽意思,直到看到了新聞,這才一下子漲紅了臉,輕輕地了一聲。
于是應覃就真的很耐心地等過了高考放榜、又等過了暑假,甚至等過了自己的生日——阮棠這個暑假有事沒有回來,禮物是快遞來的,視頻的時候她臉上有明顯的歉意,應覃明顯有些失望,卻還是輕聲說了“沒關系”。
“這個先給你。”阮棠這樣許諾,“等過幾天我再補你一份禮物。”
應覃小心翼翼地帶着這個許諾到了首都報報到。
新生報到那天,阮棠又不在學校。第二天,新生就在學校的安排下統一離開學校去專門的基地軍訓。
軍訓的強度很大,不過對于應覃來說倒也不算很難接受。但這半個月實在是太難熬了——終于又和她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氣,卻依然見不到她。
思念和渴望簡直就像關押在內心陰暗面的兇獸,随時都有可能破籠而出。他覺得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甚至——壓根兒就不想控制。
……
阮棠電話震動起來的時候,吳霜明正在修bug,對面是正在寫小說的顧衡——或者說,幾分鐘前正在寫小說。他剛碼完了一章順便發布更新,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若有所思地了一下:“新生今天是不是軍訓結束了?”
阮棠一邊敲鍵盤一邊了一聲。
“漂亮弟弟居然沒來找你?”顧衡滿臉驚詫,“你很久沒回南城了吧?”
“他們班今晚聚餐,吃完過來,我讓他去的。”阮棠視線還盯着屏幕,随口答了一句,還沒等往下說,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阮棠接起電話,就聽見對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姐姐……”
毫無疑問是應覃的聲音,但不是平時清越的少年音,反倒顯得有些低沉,甚至略有些沙啞。
阮棠應了一聲,問他:“吃完了嗎?”
少年沒有回答,還在不停地叫她:“姐姐,姐姐……”
叫到後來甚至聽起來黏黏糊糊的。
阮棠愣了一下:“喝酒了?”
都是大人了,喝點酒似乎也沒什麽。
少年終于有了點反饋:“只有一點點。”
喝點酒确實也沒什麽,不過很顯然他的酒量也确實只有那麽一點點。
阮棠又問:“在哪裏?我來接你。”
應覃似乎又清醒了一些,雖然語速慢吞吞地,但好在最後還是說清楚了地方。
“別再喝了,乖一點,”阮棠哄他,“等我一會兒,很快就過來,知道了嗎?”
少年就算喝了酒,也還是乖巧地答應了。
阮棠挂掉電話,一邊保存文檔一邊站起來,就聽吳霜明也了一聲,拖長了聲音感嘆:“紅顏禍水啊——”
阮棠動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卻轉頭去看顧衡。
他們三個雖然都是老朋友、還一起在學生會共過事,不過吳霜明畢竟高他們一屆、不如阮棠和顧衡兩人之間熟悉,這時候不免有些茫然摸不着頭腦。
顧衡往後仰了一下,靠到椅背上,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就開始默契地接話:“中國的男人,本來大半都可以做聖賢,可惜全被女人毀掉了。商是妲己鬧亡的;周是褒姒弄壞的;秦……雖然史無明文,我們也假定他因為女人,大約未必十分錯;而董卓可是的确給貂蟬害死了。”
他悠悠說完,然後兩人一起轉頭看向吳霜明。顧衡還要皮一下,滿臉誠懇地又補了一句:“魯迅:這确實是我說的。”
“我錯了!”吳霜明很幹脆地舉手認錯。
他并不是真的覺得“紅顏禍水”有道理,只是玩笑罷了,阮棠當然也不會當真,合上筆記本電腦:“方案已經寫完發你了,我的活幹完了,先走了。”
“老板走好,”兩個男生一起揮手,“老板再見!”
……
阮棠的目的地離學校倒是不遠,不過稍微有點出乎她的意料,進門的時候甚至還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麽說呢,一群剛剛上大學的小朋友,經過半個月軍訓的摧殘之後,像出籠的小鳥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放飛自我也是正常的,來酒吧也沒什麽,但選的酒吧還不是靜吧,就稍微令人有些擔心這些涉世未深的小朋友會吃虧了。早知道,她下午應該先問清地點以防萬一的。
阮棠長得清麗,比她口中的“小朋友”看起來還要好欺負,才剛進門就有人過來搭讪,話還沒說完一句,手就已經伸了過來。
“我只是來找人的。”少女笑了一下,嗓音輕軟,酒吧昏暗的燈光下,眼尾一點小痣卻反倒顯得清晰了起來,“下一次,可就不是手了。”
男人的手被反剪在背後,在扭曲的疼痛感中,他看到少女的視線往下落了一些,頓時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阮棠松手,沒再理會他,四下裏環視了一圈,總算找到了一群看起來有些稚嫩、像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
她走到一群人跟前,倒是有些意外——一行人裏大多是男生,但也有幾個女孩子,相貌也都很清秀可愛,但這附近一圈倒是很清靜,并沒有什麽陌生人來搭讪。
應覃坐在最裏面的位置,目光有些放空、看起來是還沒醒酒。阮棠還沒開口打招呼,少年一雙失焦的眼睛裏忽然又有了神采,搖搖晃晃就要站起來:“姐姐!”
聲音和電話裏一樣低沉黏糊。
阮棠趕緊伸手扶住他,少年順勢就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頸側深吸了一口氣,末了還一下一下蹭她的脖子:“姐姐……”
一群新生們頓時都看了過來,表情……怎麽說呢,雖然知道這很引人注目,但阮棠确實也沒想到,大家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好像都帶着一點——驚悚?
阮棠揉了揉他的頭發,低聲問他:“喝了多少?”
他還蹭在阮棠身上,有些費勁地騰出一只手來,努力比劃着:“就一點點。”
表情和語氣都和平時一樣乖巧。
阮棠一時沒有說話,視線落在少年的手腕。可能是以為她不信,旁邊的男生趕緊也站了起來:“真的不多,被子還在那呢。”
阮棠本來倒不是這個意思,她是在看應覃襯衫的袖扣——那是她訂制後寄給應覃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不過既然他的同學說了,阮棠也就順勢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剛才應覃的座位桌前還擺着一個玻璃杯,杯子本就不深,這會兒剩了三分之二還多,可想而知真的是只喝了“一點點”。
“我先帶他回去。”阮棠對應覃的同學們點了點頭,“你們注意安全,別人給的東西不要入口。”
一群人愣愣點頭,表情有些微妙——阮棠注意到了,但只以為這微妙是針對自己和應覃之間關系的,一時間也沒有多想,半扶半牽着應覃除了酒吧。
出了門被風吹了一下,少年倒像是清醒了幾分,卻還是蹭着她,半眯着眼睛問:“姐姐,我們去哪裏?”
“去我的公寓,給你留了房間。”阮棠頓了頓,又慢吞吞地接着開口,“要是你想,也可以睡主卧。”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我啪的一下就醒酒了,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