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虛假的真實
季明歸和沈停雲在車廂裏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住了。
季明歸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見到一身龍袍的沈停雲,沈停雲也沒想到方才看見的季明歸這麽快就會找過來。
“不是,怎麽回事?你真是沈停雲?”季明歸剛進馬車,只看了車裏的皇帝一眼,便先入為主覺得對方是沈停雲,可是徹底看清了對方容貌,季明歸又有些猶豫,覺得這人跟沈停雲長得又不完全一樣。
沈停雲迅速點頭,拿手蹭了幾下桑梓為自己易容的地方,但易容之術不可能被輕易擦掉,他便有些急了,生怕季明歸丢出一句認錯人了轉身離開。
“有人給你易容,把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季明歸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試探地問道。
沈停雲重重地點了幾下頭,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季明歸問。他才離京幾天,為什麽當初宣王府的小侍衛,突然變成了宣王的王妃,又成了喻寒依的小叔?
沈停雲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着急地指着自己的嗓子,擺了下手。
季明歸眉頭緊皺,問道:“你……你沒辦法說話?”見沈停雲點頭,季明歸立刻捉住了沈停雲的手腕,給他把脈。
片刻後,季明歸再無平日裏插科打诨的不正經樣子,神情凝重地朝沈停雲問:“是誰給你下毒?齊時雨?”
沈停雲這才知道,自己沒辦法開口說話,原來是因為毒藥。
真是毒藥的話,那毋庸置疑必然是王爺的手筆。
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沈停雲仔細回憶了這段足以稱得上黑暗無光的日子裏的點點滴滴,記憶最終落在了自己被關在地牢的時候。那時小霭生死未蔔,自己被丢在地牢裏等待着命運的宣判,倉銘念着舊情悄悄給自己送了幹糧來,臨走前又叮囑了自己好些話。
沈停雲以為倉銘平日裏跟自己關系好,兩人常常彼此照應着,便沒有多加戒備,将那些幹糧吃了個幹幹淨淨。
似乎就是在那之後,自己再沒能開口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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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想到那包幹糧并非出自朋友間的善意。
也怪不得發現自己不能說話以後,周圍無論是誰都沒有對此有過任何表态,甚至沒人想到要為自己請一個大夫問問到底是因為什麽。原來自己的嗓子,是被王爺有意毒啞的。
也是,王爺要的,是個完美的替身,任何可能的變數都要避免。自己一個傀儡,只有徹底沒辦法跟旁人交流,王爺才能對自己徹底放心。
“你知道是誰做的了?”季明歸問。
沈停雲渾身發抖,寒意刺骨。自己這些年苦苦追求的事,心裏珍視的人,都是笑話,到了最後,自己認了命,以為從前的情誼哪怕已經遠去,也應該是真的。結果現在才知道,珍視的朋友給自己遞來了毒藥,效忠的主人不願意給與自己哪怕一點的信任。
季明歸摸着沈停雲的後頸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離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終歸這些事都殘忍刻骨,将從前那個帶着幾分天真與少年意氣的小侍衛,變得憔悴畏縮,雖然是站在了衆人仰望也不能企及的位置,一舉一動卻都變得小心翼翼。
“別擔心,我在呢,這就給你解毒。不過你的嗓子想要徹底恢複,還需要些時間。”季明歸随身總帶着很多的瓶瓶罐罐,在懷裏找了一會兒就倒出了一粒藥丸給沈停雲喂了下去,“這個不是專門解你身上的毒的,但大部分的毒都能解。給你解毒以後,你過兩天就能開始嘗試說話了,但你中毒太久,對聲音肯定會有影響,可能聲色跟從前會有稍許差異,是正常現象。”
随後季明歸嘴唇靠在沈停雲耳邊,十分小聲地說道:“喻寒依回來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打算趁着今天齊時雨出宮祭祀,就要對他動手。喻寒依不會殺了齊時雨,但是說不定會殺了你。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回南疆,齊時雨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
沈停雲卻固執地搖了搖頭。
他知道季明歸對自己是真的好,不像倉銘表面是笑的,暗地裏遞過來的卻是刀刃。季明歸願意幫助自己開始新的生活,但他太累了,實在是哪裏都不想去。
如果喻寒依能殺了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往後的歲月裏,王爺回想自己的時候,興許心裏還會有一絲愧疚。
旋即沈停雲笑了。他要的哪裏是齊時雨一文不名的愧疚?他也從未敢奢求能得到對方的喜愛。他想要的,無非是王爺的信任,成為對方手下最忠誠、最好用的一條狗,只是這麽微不足道的東西,到最後齊時雨還是沒能給自己。
“行,我不勉強你。”季明歸說,“我相信你的功夫,如果真想逃,總有辦法逃出去。如果你之後活了下來,去左江郡南邊的鳳栖鎮,鎮上有間來歸藥鋪,去跟那邊的掌櫃的報我的名字,無論你到時是什麽處境,我都能護下你。”
沈停雲想起,很久以前,他還叫方濛的時候,也有人跟他說過,你要是過得不好,就來找我,他記了很久,也曾一度當了真,只是這話,他再也不敢繼續記得了。
季明歸确定了自己給沈停雲的解藥有效後,便跳車離開了。
服侍沈停雲穿戴的婢女被內監發現在馬車外面睡着了,挨了好一頓的訓斥。
婢女連連告罪,又多叫了幾個人來為沈停雲整理冠發和禮服。
沈停雲後知後覺,明白了季明歸造訪的真正目的。
季明歸并不知曉自己的身份,也就無從說起是來見自己的,那麽他的到來只剩下了一種可能性——季明歸是為了喻寒依來刺殺自己的。
喻寒依想要回朝,勢必要解決掉王爺和自己。王爺一個外臣,要殺要剮都無所謂,可是自己,是老太師點頭認下的皇子,名姓被加上了玉碟,也就是喻寒依名正言順的小叔。沒有過錯,喻寒依便動不了自己,可又不願回朝後與自己周旋,因此派來了季明歸提前把解決自己。
但季明歸沒有,甚至還幫自己解開了身上的毒。
沈停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見過這樣待自己的人了。季明歸如同黑暗中殘餘的火星,并不明亮,卻那樣奪目,讓他不至于徹底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安排好的祭拜的宮室,齊時雨回了馬車,把沈停雲帶了出來。
下午陽光很好,寒風也暖了幾分。
齊時雨握住沈停雲的手,朝他單膝跪下,親吻他的指尖,道:“一切都已準備妥當,走吧,本王的陛下。”
宮室外的重重樹影之後,藏滿了身穿铠甲的漠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