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思量

蘭芳宴入夜就散了,齊時雨沒喝多少,只是有些醉意,喻寒依反倒爛醉如泥。

“侍寝,就這?”齊時雨朝高桓詢問。

他沒把喝醉的喻寒依當回事,高桓卻把齊時雨關在了居龍殿內間。

高桓不方便進去寝殿,隔着門說道:“陛下欽點了你侍寝,我便聽陛下的吩咐。今日是我的夜班,我便守在殿外,你若敢對陛下有絲毫的不利,我必當第一時間沖進去。”

高桓并不贊成喻寒依把齊時雨這個逆賊留在身邊。一只老虎,就算拔了犬齒跟利爪,也終究變不成貓。但喻寒依喜歡,就沒人敢攔,高桓能做的就只有竭盡全力保護對方的安全。

齊時雨已經許久沒有跟旁人同床共枕過了。喻寒依雖名義上把他收進了後宮,卻不知為何從沒碰過他。兩人比起所謂“夫妻”,倒更像兄弟。喻寒依今夜心血來潮要自己侍寝,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

喻寒依喝得爛醉,之前吐了許多,吐出來的污穢都被月謠進來清理幹淨。人這會兒才安靜下來,口齒不清地着喊什麽東西。齊時雨湊近一聽,喊的是“明歸”。

齊時雨不認識喻寒依口中的明歸,但他忽然想到了上一次蘭芳宴時的自己,也是喝多了酒,迷迷糊糊的,失去了一整晚的記憶。

他記得那天晚上自己夢到了濛濛,好像和他做了什麽,第二天醒來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在。

……如果那不是夢呢?

齊時雨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吓到。

他從來沒有去質疑過那場夢境的真實性。

因為從前他以為方濛不在自己身邊,那夢到的東西,自然也是假的。可是現在他知道了,濛濛一直都在,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把自己送回房間的人。那麽那場夢,真的還僅僅只是夢嗎?

沒人能回答他。

那晚的事情或許已經被沈停雲帶進了墳墓,齊時雨此生都再沒有機會知道。也不配再知道。

喻寒依又嘟哝了幾聲“明歸”,随後摸到了身邊的手臂,便很自然地将其摟在了懷裏,齊時雨能輕易感受到對方因醉酒而變得混亂的心跳聲。如果是從前的他,興許會把握這個機會,對毫無防備的小皇帝下手,輕而易舉地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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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他不會。齊時雨是個識時務的人,這樣的人不會沉溺在已經失敗的過去。因此他不會第二次出手謀反。

“陛下,睜眼看看我到底是誰。”

喻寒依一個激靈,酒醒了些,也看清了床榻上的人。

不是季明歸。

小皇帝仍顯稚嫩的眉眼挂上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失落。

“陛下,你根本不愛我,為什麽非要把我留在宮裏?”齊時雨嘆了口氣。

雖然他也不知道原因,但喜怒無常的小皇帝回朝後似乎變了一個人,變得比從前可愛了許多。正因如此,他不希望小皇帝也跟自己一樣,只一根筋地看着自以為喜歡的,不願意再去好好看看身邊真正一路陪伴的人。

喻寒依揉了揉眼,比方才看着清醒了許多,卻依舊還是醉着的。

“時雨哥哥,朕是喜歡你的。”小皇帝抱緊了齊時雨,笑了幾聲。

“那明歸是誰?”齊時雨問。他曾經也以為自己愛的人是另一個,可是直到失去了他的小侍衛,他才徹底恍然大悟,自己以為的愛恨其實并不一定是真正的愛恨,更多時候只是陷入了桎梏中不願意清醒罷了。

“明歸……”說到季明歸,喻寒依嘿嘿笑了起來。那是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陛下你看,你提到他,連眼尾都是彎的。”齊時雨說。

但齊時雨做錯了一件事,他不該跟一個醉鬼講道理。

喻寒依連反駁他的話都沒想出來,就栽倒在榻上睡死了過去。

齊時雨不被允許在皇帝的龍榻上過夜,喻寒依徹底熟睡後就被帶了出去。

高桓負責将人送去金月閣。

“你不該活着。”路上高桓說。

齊時雨點頭:“對,所以宣王不是在陛下回朝前就暴斃在了皇陵嗎?”

“那現在在我眼前的人又是誰?”高桓問。

“大概是孤魂野鬼。”

“你明白我的意思。”高桓不喜歡讀書人說話的彎彎繞繞,在齊時雨徹底把話帶偏之前直截了當地說道,“你不是一直在尋死嗎?今夜陛下醉酒,這條路上監視你的人都不在,你大可遂了自己的心願。”

齊時雨搖頭:“我現在改主意了,不打算死了。”死也太便宜自己了,他得活着,用餘生去懷念他的小侍衛,去懲罰殺害小侍衛的人。

高桓閉了嘴,他不能違抗喻寒依的意思對齊時雨動手。齊時雨既然自己不願意死,那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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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喻寒依就把齊時雨帶出了宮,兩人停在了京郊墳崗深處兩座并排的墳前。

齊時雨對這個地方很熟悉,這是當初他埋葬越華的地方。越華的墳邊,多了一個無碑的墳冢。

“這地方是明歸選的,他說朕的小叔會喜歡。”

齊時雨蹲在墳前摸了摸砌得整齊的磚石,道:“嗯,他會喜歡。”能葬在最愛的弟弟身邊,沈停雲應該很高興。

齊時雨跪了在墓前,垂下頭,應該是在哭,因為喻寒依看見了對方抖動的肩膀。

“你既然愛他,為什麽要親手殺了他?”喻寒依問,他冷眼旁觀了些事,卻不明白當中緣由,“他是朕的小叔,朕不會殺他,興許心情好了,還能給他賜一塊封地,讓他富貴地過完這輩子。”

“我那時不知道自己愛他,我只以為,自己不需要感情。”齊家的孩子,從小就被教着胸懷大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齊家下任的家主,肩負着三代人的苦心經營,必然不能重情重義。

于是齊時雨扼殺了自己的愛,把它稱為欲望、稱為恨意,稱為一切其他的情感,唯獨不敢承認自己愛他。

或許當小侍衛從暗閣走出來,第一次搖着尾巴看向自己的時候,齊時雨就已經愛上他了。

只是齊時雨害怕了。

他告訴自己,你應該去愛的,是更有利用價值的越華,而非一個無依無靠沒有絲毫背景可言的侍衛。

“時雨哥哥,你走吧。”小皇帝忽然開口。

齊時雨一時沒明白喻寒依的意思,詫異地看向他。

“朕放你走,天高海闊,想去哪兒去哪兒。”喻寒依道,“朕只抄了齊家的能見得人的産業,齊家篡位預謀了那麽久,朕可不信你手裏沒些其他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

齊時雨愣在原地。這種話誰都能說出來,偏偏身為皇帝的喻寒依不能說。放虎歸山的道理,他應該比誰都懂。

“朕知道,你想說,若是今日的處境颠倒,你一定不會放過朕,斬草得除根吶。可是時雨哥哥,你是你,朕是朕,朕說過喜歡你不是假的,咱們從前的情誼,也不是假的。”

齊時雨默默站在墳前良久。時至今日他才明白,這世道人跟人之間,不止有相互利用跟算計,還能有更純粹的情感。

從前他不信,所以錯過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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