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風雪夜歸人

北風呼嘯,雪滿長安。

一輛馬車從荒原駛入京都。

已經入了夜,城門早已關閉,守城的侍衛來來回回巡邏着這座威嚴的城池,銳利的兵甲在黑夜裏無聲宣告,任何在夜間企圖靠近它的人,都會得到最為嚴厲的懲罰。

“就停城門邊上吧。”馬車裏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駕車的車夫還沒載過這麽不要命的主,卻又不敢在這位出手闊綽的東家面前提出絲毫的質疑,剛馬車停在城門外,就收了銀子迅速離開。

齊時雨從馬車上下來,站在了緊閉的城門外,雪片很快落了滿頭滿肩,像是朱顏生了華發,錦衣添了狐裘。

守城侍衛當差數年,敢夜闖城門的,卻還是第一次見。

侍衛們立刻不動聲色地架起了弓箭,其中有兩人走到了城牆邊,點起火把朝城樓下大聲呵斥道:“什麽人,竟敢夜闖京都?!”

齊時雨抖了下身上碎雪,從懷裏掏出一枚小印,那是他走的時候,喻寒依讓他一并帶走的。興許是真心喜歡過的緣故,喻寒依比世上的所有人都了解齊時雨,他早就猜到,不論緣由,總有一天他會回來。

齊時雨拿着印章的手舉過頭頂,火把的光明照在上面,金屬的光澤在白茫茫一片中格外顯眼。

“讓高桓來見我。”面對着無數直指自己的箭,齊時雨站在守衛們視野的中心,淡然地說道。

他稍稍擡頭看向城樓的時候,帶着一種屬于上位者的威壓,仿佛南疆那個随和的落魄男人不過是抹不真實的幻影,從前将朝野百官玩弄股掌的宣王從未真正離開過。

齊時雨的表現的确唬住了侍衛們,城樓上的人絲毫不敢怠慢,禀告給隊長後,立刻将打開城門将人迎了進來,接過小印往宮裏走去。

齊時雨将昏迷中的沈停雲抱下馬車,在城樓邊找了個地方,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高桓今夜當班,看到守衛拿來的齊妃印章後,差點以為是夜裏光線太暗,看錯了東西。

可銅制的小印上一筆一劃雕刻出來的字跡,無論反複确認多少遍,都不會有所改變。

是齊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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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還敢回來?

高桓沒有禀告喻寒依,直接去了城門。

齊時雨坐在城樓的樓梯上,懷裏抱着沈停雲,低聲說這些話。侍衛們不知他的來歷,不敢靠近,遠遠站在一側觀望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停雲,咱們回來了,我知道你不想回來,但為了治好你,咱們必須得回來。”雪夜風寒,齊時雨為沈停雲披上大氅,“要是實在治不好,咱們就立刻走,去安南或者漠北,找個好點的地方,安安靜靜地一起走。”

他像一個深情的情人,體貼入微地為戀人遮擋着風寒。

高桓冷眼看着兩個依偎在一處的人。

齊時雨懷裏的那個人,他曾經見過,是和陛下一道前往皇陵平亂的時候,那個穿着龍袍一身血漬倒在地上的男人。雖然容貌與當年有稍許差異,但高桓清楚他一定是皇陵裏死去的男人。

很好,他竟也還活着。

當年的亂臣賊子,原來都好好活着。

高桓手指放在了佩劍的劍柄處。

沒了牽絲引牽制的陛下,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但身為陛下腳邊的獵犬,高桓必須擁有獠牙。

當年他是真的想殺了齊時雨,但怕陛下傷心,最終也沒有動手。

但如今陛下已經有了更愛的人,齊時雨是死是活,早也不會影響太多。如果自己在這裏殺了他們兩個,一夜的大雪就能把一切痕跡掩埋,明日城樓依舊人來人往,誰也不會知曉午夜時分的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齊時雨注意到了高桓和他拿在手上的劍,瞬間收斂了深情款款的模樣,冷聲說道:“高大人,許久不見了。是不是沒有想過,這輩子還能見到我?”

高桓沒有握劍的那只手撫摸着劍鋒,朝着齊時雨點頭:“沒錯。而且我在想,如果現在殺了你,陛下是不是不會知道。”

齊時雨冷笑。

“你以為,陛下當真會放我一個人離開京都?當我的馬車踏上京畿道的瞬間,怕是就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将一切告知了他吧。”齊時雨擋住了沈停雲的臉,替他将大氅整理好,随後将人抱緊在懷裏,之後才跟高桓繼續說道,“不如高大人賭一賭,你今夜動了手,明早陛下會不會傳你進宮質問。”

高桓笑了:“亂臣賊子而已,你不會真的以為陛下會因為你對我怎麽樣吧?”這話高桓說得心虛,他也摸不透小皇帝的脾性,但知道對方至少不會喜歡手下的人違背忤逆自己的命令。

“亂臣賊子?”齊時雨的一雙眸子淩厲地看向高桓,高聲呵斥道,“高大人是不是不記得了,當年人全都已經伏法,陛下金口玉言,總不能是有人欺君,瞞過了陛下的眼睛吧?”

高桓舉起劍,朝齊時雨比劃了一下,他是真的想要殺了他,但到底該是對國忠心還是對君忠心的難題懸在那裏,令他遲遲不敢下手。

他最終并沒有來得及真正動手,因為宮裏再次出來了人。

京都裏發生的任何事情,到底都瞞不過小皇帝。

這次過來的人是月謠,喻寒依的心腹。

月謠對高桓的劍鋒恍若未見,只笑着朝高桓說了聲高統領,随後越過橫在兩人之間的長劍,徑直走到齊時雨面前,略略行了一禮,而後道:“兩位來得路遠,陛下吩咐,兩位先随奴婢前往宮中休息,明日一早陛下自然會帶着兩位想見的人前來相見。”

齊時雨徹底放下了心,月謠出現,說明喻寒依願意出手救沈停雲。雖然不能确定沈停雲到底能不能醒來,但至少已經有了希望。

但月謠口中想見的人,又是指誰?

齊時雨來不及多問,月謠也看起來也并不是很像回答他提出的問題,将齊時雨和昏迷中的沈停雲送上馬車,随後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馬車一路進宮,停在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雪夜裏,宮室的牌匾看得并不清晰,但齊時雨在這裏住過整整一年,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齊時雨扶着昏睡不醒的沈停雲,再度踏入了金月閣。

冬天雪滿庭院,長廊下懸着的燈籠照着前庭,地上白茫茫一片,像碾碎在土地裏的栀子花瓣。

齊時雨将沈停雲抱到榻上,自己挨着他并肩睡下。

“我也沒想過還有能再回到這裏的一天。”齊時雨緊握着沈停雲帶着溫度的手,與其十指相扣,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感受到對方仍然活在世上,能稍稍安穩得睡上一覺。

第一次踏進金月閣的時候,他雖被小皇帝禁锢宮中,卻游刃有餘,還不忘了戲弄冒險來救自己的小侍衛。第二次的時候,他親手殺了自己愛卻不敢承認的人,萬念俱灰,嘗試了很多辦法去死,卻一次次被喻寒依攔了下來。

不過三五年過去,竟如同是兩世一般。

齊時雨起身,觸碰着沈停雲的耳後,俯身親吻起他。

沈停雲的氣息令他無比安心,他沒有把別人認成他,也永遠不會再犯從前那樣可笑的錯誤。

“停雲,等你醒來以後要怎麽樣呢?”齊時雨輕觸着沈停雲的指尖,喃喃念叨着,“你會願意原諒我嗎?願意再給我一個機會嗎?我甚至連猜都不敢猜。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還能再見到你,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幸運,這麽一想,你願不願意接受我,好像都不算什麽要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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