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有的倔強
安允澈在不知不覺中操起了程瑾的心,一時忘記了自己也是在險境中的人。
高二下半學期,蒼雅藝術高中要舉行一個音樂比賽,全國各大藝術高校的學生都會來參加。毋庸置疑,安允澈是全校最被看好的那個人,李校長還親自給他請來了著名的鋼琴家,每天課後在學校輔導他。
“小瑾,”安和從二樓走下來,手搭到了程瑾的椅背上,和藹地說着最殘酷的話,“這次比賽,你就放棄吧?”
正在吃早飯的安允澈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安和的臉。
雖然程瑾來這個家才一年,但是就連這個家裏的女傭都知道,程瑾有多麽喜歡歌劇,多麽渴望站在大舞臺上。此次的比賽或許對安允澈來說算不了什麽,可它卻是程瑾人生中的第一個專業級別的歌唱比賽。
平日裏,要是安和或者程曉曼對程瑾囑咐了什麽,他一般都會一口應下來。但這件事非同小可,那是支撐着程瑾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為什麽?”程瑾平靜地反問道。
安允澈看到他握緊了牛奶杯,指甲都泛白了。
安和思考了一會兒,說:“你身體不好,再說,澈澈會參加的,你就沒必要了吧。”
“不,我要參加。”
程瑾的聲音不大,裏面卻裝着無法計量的決絕。他撐起一個笑臉,仰起頭,望着安和道:“家裏的兩個孩子都拿獎,對爸爸來說,也是件好事吧?”
安和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歪着頭問:“你就那麽有自信,你會和小澈一樣,拿到獎?”
“是的,我一定會拿聲樂組冠軍的,請你相信我。”
安和瞥了眼坐在對面看戲的安允澈,不動聲色道:“好啊,那你就去吧。我只是關心你而已。允澈,吃完飯來我書房一趟。”
安允澈看了眼手表,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快遲到了,有什麽事,晚上回來和爸爸說吧。”
程瑾感激地看向安允澈,安允澈不自然地扭過頭,躲開了他的視線。話出口的瞬間,安允澈就有些後悔了,他不該随随便便拒絕安和的請求的,誰知道那家夥瘋起來會幹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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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程瑾也在的關系,安和沒說什麽,轉身上了樓。踩在樓梯上的腳步聲比以往都要重,女傭端着咖啡從廚房出來,低着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程曉曼聽說程瑾也要參加比賽,高興得不得了,讓程瑾每天放學後和安允澈一起在學校練習。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安和再怎麽不樂意,也沒能找着機會把他對程瑾的應允收回。不過,他自有辦法讓程瑾出醜。
說起來,程瑾來到安家,回到他親生母親的身邊,已經快一年了。而準備比賽的這兩個月,卻是他和安允澈單獨相處最久的一次。雖然以前也一塊兒坐車上學放學,但畢竟和練習不同,兩人的練習室就隔了一道牆,中途休息的時候,總還是要打發時間的,不可能一句話都不和對方說。
每天下午放學後,程瑾和安允澈會在學校多留兩個小時。程瑾暗中感謝安允澈,因為只要和安允澈待在一塊兒,黎浩宇那群家夥就不敢來找他的事兒了。
天氣轉暖,安允澈都換上夏季校服了,程瑾卻還是穿着冬季的長領毛衣。
“你不熱嗎?”這天練習到一半,程瑾的低血糖犯了,急匆匆跑到外面去買巧克力,正好碰上了從洗手間回來的安允澈。
安允澈的口袋裏經常裝着些糖果,他偶爾也會頭暈,一看程瑾的臉色便知道發生了什麽。
程瑾道了聲謝,和他一塊兒靠牆坐了下來。
“嗯,還好。我身體不是不好嗎,怕再感冒。”
安允澈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問道:“你身體為什麽不好?”
程瑾狡黠地眨了眨眼,“秘密。”
兩人都不是愛說話的性格,沒人起個頭,便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看着牆上的名人肖像發呆。那些肖像好像有生命一般,目光總是緊緊跟随着他們。
“我想,我知道我爸為什麽,不讓你參加這次比賽。”
程瑾嘆了口氣,回道:“是嗎,我可不知道呢。難不成他覺得我是你的競争對手?可我們專業都不一樣,有什麽好競争的。”
幾句話像是有魔力,程瑾的眼眶開始泛酸。他在這所學校沒有朋友,很多話又不能對着程曉曼說,更別提安和了。他沒和任何人傾訴過煩惱,可就在此時此刻此地,坐在校園走廊冰涼的瓷磚地上,聽着窗外叽叽喳喳叫個不停的鳥雀,程瑾有了種想要把心裏的話全部倒出來的沖動。
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怎麽說呢,安允澈,謝謝你這兩年對我的包容啊。”
安允澈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燙,他不好意思直面程瑾,眼神集中在手裏的糖果皮上,問道:“為什麽謝我?”
“我不懂你們富人家的那一套規矩,也不懂你們是怎麽做到這麽冷漠地活着的。不過換位思考一下,我要是你的話,我也會很讨厭這個沒有來由的哥哥的,我可能會做得比你還過分。總之,考試的時候幫我彈奏,我生病的時候幫我帶作業,這些都謝謝你啦。”
一股暖流湧入安允澈的心中,外面的雪都化幹淨了,他的身體也跟着萬物一起,從冰冷的空殼中脫離出來,四肢也跟着暖和起來了。
“不用謝我,我也沒為你做過什麽。”安允澈垂着眼眸,肩膀被程瑾輕輕撞了一下。
“走吧,該去練習了,”程瑾站起身,拍了拍褲子,拍掉了不存在的灰塵,朝安允澈伸去一只手,“你放心,我只想本本分分做我自己,我不會奪走本就屬于你的東西的。”
安允澈想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但程瑾已經轉身往練習室走去了。手心裏還殘留着程瑾的溫度,安允澈下意識地握緊了拳,他不願再做一個旁觀者了。
實在是太好奇,程瑾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随着比賽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接近,程瑾和安允澈的練習也漸漸變得繁重。走廊裏的談話好像啓發了安允澈,即使在程瑾的眼裏,安允澈還是之前的安允澈,但安允澈的內心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變化。
安允澈很讨厭這種變化,因為他發現,他不再将程瑾看作自己的敵人了,那些無用的憐憫和好奇侵占掉了敵意原先的位置,而他安允澈,卻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被動痛苦地接受這種變化。或許,自始至終,那些敵意都是安允澈自己幻想出來的,它們從未存在過。
程瑾的狀态肉眼可見地一天比一天更差。好像有個怪物在不斷吸取他的精力一般,除了練習的那兩個小時,大部分時間他都恹恹的,半眯着眼,怎麽也打不起精神。
安允澈旁敲側擊地問過程瑾一次:“你不是要和我一樣拿第一的嗎?就你現在的狀态,你覺得你能拿的了嗎?”
程瑾有氣無力地笑了,彎着眼睛,回道:“絕對拿的了。站臺上唱的好不就完事了,臺下的狀态說明不了什麽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