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法國的生活,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姜春島母子倆投奔了姜父以前的戰友,戰友人稱老江,是個有義氣豪爽的商人,他退伍後便來了法國定居,在法國做了點生意賺了些錢。
姜春島不知道母親有沒有跟老江說了實情,總之,他們在老江的一所房屋安頓下來。老江還幫助姜春島重新進入當地一所高校繼續學習,還好姜春島的英語很好,來年考大學沒有太多問題。
生活似乎又走上正軌。唯一偏離軌道的,是姜母。
剛開始,姜母一切正常,後來就漸漸瘋癫起來,四處要去尋找姜父,經常一整天出去不見蹤影,晚上回到家一身泥垢,頭發散亂。
老江提議将姜母關在房間裏,以免意外發生。姜春島反對,他答應過父親要好好照顧母親的。老江只好請了一個用人24小時看護着姜母。
直到有一天,用人一個不注意,姜母又走丢了,快到晚飯時間才回來。
可是這次回來,母親正常了許多,她還高高興興地張羅了一桌飯菜,等姜春島放學回來了又叫老江過來吃飯。
飯桌上,姜母感謝老江對他們母子的照顧,并叮囑姜春島要好好報恩。
老江和姜春島老人雖然有些奇怪,但都當姜母終于想通了,一場晚飯,大家相談甚歡。
喝醉的老江還說了很多以前和姜父當兵時候的趣事。
飯後,姜母和姜春島将已經醉得睡過去的老江扶到客房。
“小島,如果你以後有機會回國,你一定要将那些混蛋繩之以法。媽媽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放心,媽。”
“嗯,去睡吧,媽也累了。”
“媽,你沒事吧?”
“媽沒事,小島,媽媽愛你。”立在房門口的姜母回過頭,對着站在她身後的姜春島笑道,“快去睡吧。”
“嗯,晚安。”
如果說,老天還要對這個家庭施以不幸的咒語的話,大概這是最後一次了,卻也是姜春島人生極痛的第二次。
第二天,姜母被發現自殺在卧室,滿地散落的安眠藥,就如同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姜母的床頭留有一封遺書,裏面寫着姜母來到法國後每晚都不停地做着那天發生的事情,她的精神快要崩潰了,她不得不選擇這種方式結束這場醒不來的噩夢。她拜托老江幫幫自己的兒子,她唯一的寄托和不舍就是姜春島了。
姜母葬禮的時候,看着母親被火化的場面,姜春島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沖到那火海裏。老江厚實的手掌按在姜春島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道:“春島啊,要尋找活下去的信念,不管是報仇也好,其他的也好,在中國,還有沒有值得你活下去的人呢。”
報仇?值得活下去的人?
姜春島腦中閃過南島春的身影,他低下頭。
“如果有,就不要放棄,”老江鄭重地說道,“如果你想要學生意,我可以教你,我這輩子沒有娶妻生子,我就認你做我的幹兒子,好嗎?”
姜春島沉默不語,良久,他擡起頭,換上堅毅的目光。
“江叔,那就拜托你了。”
姜春島很聰明,做生意有着自己的見解和風格,老江暗自嘆服。
順利考上一所法國著名的大學後,利用暑假,老江親自帶着姜春島在他的公司實習,并且在姜春島讀到大二的時候,老江将名下一家小的貿易公司拿來給姜春島練手。
姜春島就是這個時候認識艾倫的。
說來也是一段奇緣。
姜春島在掌管貿易公司的初期,曾遇到一件比較棘手的事情。公司的計算機突遭黑客襲擊,幾近全面癱瘓。雖然自己也利用電腦做過一些小程序玩,但是計算機更技術層面的東西,姜春島仍舊是個門外漢。既然從計算機方面無法突破,那就從其他方面想辦法。
姜春島一邊向老江打聽可用的黑客高手,一邊查找最近跟貿易公司有商業競争的對手,看是否有人背後暗算。
沒過多久,果然被姜春島查到了。
前段時間,另一家做進出口貿易生意的公司和姜春島的這家一起投标,結果失敗,而這個項目最終被姜春島一舉拿下。姜春島翻出這家公司的資料去詢問老江,從老江那裏了解到這家公司的背景,原來它的幕後老板是當地的一個黑幫老大。老江讓姜春島別管這件事,他來處理。
不知道老江到底什麽關系,在他答應處理後不久,公司癱瘓的系統很快就恢複正常。
有一天,姜春島回到家,發現家門口竟守着一個陌生的外國男子。對于陌生人非常警惕的他,悄悄地在入戶花園的大樹下拿了一支鋼棍藏在背後——這是他事先放好的,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姜春島慢慢靠近,外國男子也正好看到了他。
“Bonjour?”姜春島試探道。
“姜春島先生是,你?”帶着奇怪口音的中國話。
“你是?”
“姜先生,一定要,你收留我啊。”外國男子突然撲了過來。
“哈?”姜春島揮出的鋼棍急剎在外國男子的頭上。
一番交談。
在聽了外國男子的傾訴後,姜春島苦笑不得。
外國男子名叫艾倫·沃克斯,英國人,一個四處蹭吃蹭喝蹭睡的無業游民。他唯一拿的出手的是計算機。也就是說,他靠着侵入和控制他人的電腦來賺錢。
“你能明白我說的中文?”
“幫一個華裔做事,學過一些,簡單的能聽懂,以前。”
“也就是說,這次我們公司的系統癱瘓是你做的?”
“對,是我。”艾倫驕傲地說道。
“那你還敢來找我?”
“沒辦法,他們叫我停手,還趕我走,我沒有睡的地方,”艾倫兩手一攤,“你找的那些反攻我的人,沒有用,不是我的技術不好,不能怪我。”
“那我為什麽要收留你。”姜春島笑了。
“不知道,就是來看看,也許你需要我。”
艾倫的這句話倒是說到姜春島的心坎裏去了,計算機方面是他的弱項,萬一以後又遇到類似的事……
姜春島思考了一番,坦白道:“幫我做事,你有什麽要求?”
“很簡單,”艾倫掰開手指一個個數到,“一,包我吃睡,二,付我工資,三,有妞泡。”
有妞泡?估計是以前學到的詞,姜春島搖頭道,“條件一和二都沒問題,三我管不了,那是你自己的魅力問題。”
“魅力?什麽意思。”
“charm,the quality of being pleasant or attractive.”
“OK “艾倫拍着自己的胸口,得意地笑道:“魅力,我很多很多。”
姜春島不理他,指着樓上說道:“二樓有多餘的客房,你可以暫時睡在那裏。”
“好的,謝謝你,姜先生,非常棒。”
“艾倫,以後不用稱呼我為姜先生,叫我羅伊就好。”
“羅伊?好的,my boss。”
已經是來到法國的第六年了。姜春島大學畢業後又去英國繼續攻讀一年制的碩士學位,在這幾年裏,姜春島一面從老江那裏學習豐富的商業經驗,一面憑借自己的能力積累了一定的財富。
“江叔,我要開始籌備回國的事情了。”
“你需要幾年?”
“我想三年左右吧,而且我想以新的身份回去。”
“這樣也好,你爸那件事我找人查過,對方是個厲害角色,我的事業重心主要放在法國,所以只能收集到這一點資料,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謝謝江叔。”
以什麽樣的身份回國,姜春島略一思索,便得出答案……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成為更新的荒涼
南島春坐在圖書館階梯的一角,她的膝蓋上端方着一本小巧的書。
“在看什麽呢?”姜春島走過來,将肩上的書包随意地放在一旁,便靠着南島春坐下。
南島春擡起頭,左手将垂落的鬓發輕輕拂到耳後,“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歌。”南島春合上書頁,将書舉給姜春島看。
“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姜春島邊說邊将地上一瓶已喝過一小半的純淨水的蓋子扭開,咕嚕咕嚕大喝了幾口。
南島春雖然習慣了,但仍有些臉紅,她極力表現得自然地說道:“待多久?”
“老樣子。”
“哦。”
老樣子就是待一下午,南島春心中竊喜。
今天是周六,圖書館的人很多,有桌子的位置都被搶占完了。南島春出門有些遲,過來晚了,只好在階梯這裏坐着看書,她一邊看一邊等。每周六下午,在圖書館度過時光便成為她和姜春島不用言說的約定,只要有空,他們就會過來。
兩人不再說話,姜春島摸出習冊開始做題,南島春則繼續品讀手中的詩歌。匆匆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成了永恒。
“喂,小島。”
“嗯?”姜春島口上應着,手中的筆卻沒停下來。等了半晌卻沒後文,姜春島這才看向南島春。
南島春左手拖着下巴,右手一下又一下地劃過書頁,“小島你,未來想做什麽呢?”
“那你呢?”姜春島不答反問。
“我啊,我想多半是跟書有關的工作吧?”
“跟書有關,我想想,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寫小說?”
“聽起來都不錯,不過寫小說我可能不行,但是——”南島春回望姜春島,笑道,“我覺得我可以當編輯。”
“編輯?”
“對啊,編輯可以讀第一手書稿,而且當得好的話,說不定還能跟很多大作家結交呢。”南島春一臉興奮。
“如果小春要當編輯的話,不如我就來當作家吧。”姜春島認真地說道。
“啊?”南島春吃驚地看着姜春島。
“而且要當作家的話,我就當小春你最愛的推理作家吧。”
“這麽厲害,那我可得等着了。”
推理作家,這便是回國的新身份了。
想着這個新身份,姜春島既躍躍欲試又有些局促不安,算來時間離開中國已近6年,小春此刻也許正在國內讀研究生,也可能已經工作了,不知她身邊是否已經出現她的他。自己一聲不響地離開,且這6年兩人也從未曾聯系。姜春島雖常常想着她,但奈何事情一件接一件,他不願帶着這沉重壓抑的喘息般的生活去見她。
但不管結局如何,他也一定要再去見她一次。
如果,她已結婚生子,他便默默祝福,轉身離開。
如果,她仍獨身一人,他便拼盡全力,也要留在她身邊。
小春,雖然希望你過得幸福,但此刻我仍舊自私地祈求着老天,盼他讓你身邊的那個位置一直空着。
你會等着我嗎?
姜春島輕輕地吐着氣,這段不願回憶的往事,這段艱難沉重的歲月,此刻全部傾出後,姜春島的心裏有着說不出的輕松。
“小春?”姜春島看着枕在他肩膀上的南島春,他能感覺到他的肩膀已經濕了一片,“一切都已經過去,沒事了。”
南島春抽泣着,她不知如何開口說出安慰的話,畢竟那些痛苦她不曾經歷,沒有背負過黑暗的她,不能用自以為是的用光明去随意驅除。
忽然地,南島春直起身,猛地一把将姜春島拉過來,她的吻落在姜春島的額頭上,而後将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的幸福就是成為你的幸福。”
姜春島一臉錯愕,而後幸福地笑了。
如果接下來老天還能允許他再次得到幸福,那麽這一次,他一定緊緊抓住絕不松手,直到終點。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是最後一章了,新的故事在構思中~ 希望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