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節四十五分鐘的課，唐骁第一次覺得過得無比漫長，明明已經準備好的一切在林老的注目下顯得漏洞百出，他很難穩住心态，一個勁地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那個老人的神色。
老人的臉色沒有明顯的變化，嚴肅的模樣讓唐骁的心跳一直處于過速狀态，直到下課鈴打響，他長舒了一口氣，心覺得這節課上得特別地差，自己講的似乎沒什麽激情，而學生聽得也沒有什麽激情，教室後排的趙成書甚至還有昏昏欲睡的意思。
他覺得自己簡直遭透了。
“唐老師，這節課很精彩啊，能把這麽普通的內容講出花兒來的，在我看來，你是第一個。”一個老師走上來稱贊道。
“您謬贊了。”唐骁有些心不在焉，他覺得這節課講得還不如平時沒怎麽準備的好。
“的确很不錯，你不用太過自謙。”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唐骁打了個激靈，看到林老正站在自己身後，他急忙招呼道：“林老，不知道您要來，讓您看笑話了，我的确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我說的是很不錯。”林老單手示意他把身子打直。
唐骁微愣，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彎了腰。
林老雙手按着手杖的頂部，一只手在另一只手背上習慣性地輕點。
“你應該對自己有點信心，假如滿分是一百分，我一定給你這節課打99，被扣掉一分就是因為你的不自信。”林老道。
周圍有老師附和，紛紛表示這節課的效果很不錯。
唐骁有些恍惚，他驚詫于林老對他如此高的誇獎。
他還以為，自從自己和方鋅墨在一起後，這個老人就不會再認同他了，在上課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這次的公開課是全校倒數第一的準備。
林老在教育界的地位很高，公開課結束後，有不少老師表示要陪同他游覽校園，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林老卻指定了唐骁單獨陪同。
“唐骁有什麽成績嗎？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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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竊竊私語。
唐骁不在乎別人的議論，他現在極為忐忑，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再也沒和林老單獨相處過了。
上課時間的校園，依舊有零星幾個學生在打球，他們看到突然出現在操場的兩個老師，運球的速度慢了下來，在發現對方沒有責備的意思後，手上的球再一次飛快傳遞起來。
“還記得你剛進學校不久，方鋅墨逃課出去打球，你出來找他卻被別人的球給砸了，那時候他還為了你和別人打了一架，臉都打破了。”林老忽然和藹地笑道。
唐骁有些說不出話來，回想起這件事，他覺得自己很可能就是在那時候徹底對方鋅墨淪陷的。那時方鋅墨還沒那麽惡劣，在操場揮灑汗水的模樣極為亮眼，這顆星星一下住進了唐骁眼裏。
“您還記得。”唐骁牽強地扯了扯嘴角，在林老嘴裏聽到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只覺得刺耳。
林老嘆了一口氣，“怎麽可能不記得，一個是我最關注的實習老師，一個是我最關注的學生。我到現在都埋怨自己，怎麽沒早早地看出你們之間的端倪，越早掐斷，就越不會走到這一步。”
“在學校的時候我們沒有發生過什麽。”唐骁急切地解釋。
林老颔首，“方鋅墨從來沒正眼瞧過誰，在他對我說他覺得你很有意思的時候，我就該意識到他對你有不一樣的感情。可笑的是，我那時還覺得，這孩子終于長大了。”
唐骁說不出話。
“小墨最近在公司大發脾氣，是因為你們吵架了吧。”
唐骁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沒吵，但的确有一些矛盾。”
“你不去找他，他氣壞了。”林老說。
唐骁捏捏手指，公開課的原因，他最近的确挺忙的，但不至于忙到沒時間去維護這段感情，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每每準備和方鋅墨聯系的時候他就覺得累的要命。一想到即将面對的問題，自己該如何去哄方鋅墨開心，他就覺得疲憊不堪。
兩人漫步在操場的跑道上，路過長椅，林老坐了下去，同時示意唐骁坐到他身邊。
唐骁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了下去，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就像高中生一樣乖巧端正地坐着，時刻準備着被師長責備。
“你和方家太寵他了，一輩子沒受過氣，所以你一有不順他心的地方，他就表現地像小孩子一樣，我有時覺得他還是個高中生。”
唐骁表深表同感。
“唐骁啊，”林老放下手杖，突然死死握住唐骁的手，“你替你委屈。”
空落落的心突然來了下重擊，唐骁的鼻子瞬間酸了，手心感受到老人滄桑的皮膚，他意識到面前這個人真的老了。
唐骁一直心懷愧疚，他甚至覺得林老的蒼老完全是由他造成的。
“校長，我不委屈，這是我自己選的路，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一力承擔。”唐骁道。
林老垂下頭，手上的力道握緊了。“孩子，你怪我嗎？”
“沒有的，校長，沒有，我從來沒怪過您。”唐骁連連搖頭。
林老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果方鋅墨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我會真心祝福你們的，但他不是。孩子，這些年我早想明白了，你們年齡相差不大，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師生關系，走到一塊看起來是全無過錯的。我氣你的原因壓根兒不是你想的那些，我氣的是你不知道心疼自己，那個病已經折磨你這麽多年了，為什麽還要找方鋅墨來折磨你自己？”
“我多想……我多想你能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別過得這麽艱難。”林老嘶啞地說道，他擡起頭，霧蒙蒙的雙眼裏布滿了悲痛。
“我為之前說過的那些話道歉，你以為你會看在我這麽氣你的份上和方鋅墨分開，可誰知道你會這麽倔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唐骁震驚地說不出話，他仿佛被人扇了幾個耳光，兩耳發懵，他從沒想過這其中真正的原因竟是這個，他竟然誤會了這麽多年。
林老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兒子看待的，只有至親之人到了絕望之時才會用那樣惡劣的态度來對待對方。
唐骁喃喃張口，雙眼盛滿了淚水。
“校長……”
他撲通跪在地上。
“孩子！你做什麽！”林老驚道，趕緊要扶他起來。
“是我該說對不起，辜負您的人是我，您當年想盡辦法給我争取的留學機會，是我不知好歹，我對不起您。”唐骁深深埋着頭，自責使他的喉嚨充滿了血腥氣。
他沒有父親了，林老是他唯一的親人。
“傻孩子，我怎麽會怪你。”林老扶不動他，這個男人已經長大成熟了，只是他的心被方鋅墨這個名字填充着，年輕倔強的心性全在這個名字裏面，拔除之時只會痛不欲生。
如果可以，林老心想，他願意兩眼一蒙，告訴唐骁他可以繼續下去。
“你還願意這樣繼續下去嗎？不計後果？”林老心疼地問道。
唐骁在心裏将這個問題反複問了幾十遍。
“校長，我愛他，我沒愛過別人。”唐骁說。
他的心只為那一個人跳動過，他愛那個人勝過一切，那是他最後青春和沖動的代名詞，如果要割舍掉，那割舍的不止是愛情，還有那這五年，以及他最後殘存的青春氣息。
他一生的勇氣全花在方鋅墨身上了，那些無所顧忌和一往無前會在割舍的時候一并消失掉，他舍不得的不僅是方鋅墨。
他一直在等他的愛人長大。
“那就再等等，沒關系的。”林老撫摸着他的發心哽咽地說道。
年紀的增長使得林老沒有太多精力，在兩人都梳理好心情後，林老的助理已經将車開到門口了。校門口站着好些學校領導和老師，林老一一同他們告別。
“唐骁。”林老坐進車後又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校長，您說。”唐骁半蹲着同他對話。
“過幾天有一個酒會，你去吧，小墨也會去，他這孩子也在氣頭上，自己不肯通知你，讓我來做這個搭線人，他覺得你不會不聽我的話。”
唐骁知道這件事，前不久方鋅墨就讓秦艮來通知過自己，只是那時候他以有課為由拒絕了。明明給了臺階卻不下，不知道方鋅墨氣成了什麽樣。
“我是拿你沒轍了，有些事情是我不能替你決定的，以後也不會摻言了，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我一切都站在你這邊。”林老正色道。
唐骁心裏感動，“校長，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是該找個破冰的時機，這次的冷戰過于長了，長到連方鋅墨都耐不住性子。唐骁為了這次酒會，在回家後精心挑選了一套禮服，羊絨灰的西服下，他的清冷儒雅全被襯托了出來。
空氣中傳來淡淡的墨香，他的信息素又不受控制地洩露了。
他想起一次約會，那是一次完美的約會，方鋅墨很難得地沒有開車，在黃昏下的公交車上，方鋅墨貼近他的後頸，在聞到那股墨香後溫柔地笑說：“老師，你身上是我的味道。”
“我們是天生一對。”
餘晖在方鋅墨的身上籠罩着，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深情。
唐骁永遠記得那個黃昏，止不住的心動反複提醒着他這個男人是多麽的誘人，足以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林宅
在保姆服侍下的林敬行正要在床上躺下，樓下客廳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
“林老，你休息吧，我去接電話。”保姆道，準備下樓。
林敬行剛點頭，可突然想起什麽，咳嗽兩聲，讓保姆替他換好衣服，要親自下去接這通電話。
保姆意識到什麽，詢問道：“是小方總吧，也只有他才會打樓下座機了，明明已經這麽大的人了，怎麽也不替您考慮考慮，現在已經十一點了，就連方總也不敢這麽晚來打擾您。”
林敬行壓壓手，示意他不要多話。
“小墨啊，這麽晚打電話來，是有什麽事嗎？”林敬行接起話筒笑了兩聲。
電話那頭傳來氣鼓鼓的抱怨，“林老，您忒不厚道，今天不是去見唐老師了嗎？您到底給他說了沒啊？”
林敬行呃了一會，裝傻問：“我要說什麽？”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陣，只聽方鋅墨極不樂意地咬牙切齒道：“唐骁！唐骁！他大半個月沒理我了！我讓您去問問他要不要去酒會！”
林敬行恍然，“這事啊！我替你問過了，他會去的。只不過……”
“我就知道他不敢不聽您的話，真是的，多大個事，跟我賭氣賭了這麽久，他的脾氣是越來越怪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以前從來不這樣。”
一個人總是會變的，從量變到質變，這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酒會可是你的未婚夫家辦的，你确定要讓唐骁去？小墨啊，小心弄巧成拙。”
“誰讓他氣我的，我也要氣氣他。”方鋅墨說。
“但其實也沒什麽，我奶奶是挺喜歡那家人的，可這不代表就是我未婚夫了。總之，我在相親的事，您先別告訴我家唐老師，得等我把他哄回來，再好好地，心平氣和談這事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