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會客廳裏有一股茶的清香,方老太太穿着絲綢妝的禮服,年過七十,但仍舊神采奕奕。

餘光中,唐骁注意到會客廳裏的身影,方老夫人端莊優雅地坐在軟椅上,一側是那個鼎鼎有名的方氏總裁,這個男人如今已有五十來歲,可身材全無走形的跡象,唐骁見過他幾次,每一次都因為他那強有力地壓迫感而感到窒息。

方鋅墨在同齡人當中已算佼佼者,可他從方盛崖身上繼承下來的氣質還不到百分之一,明面上是高不可攀的方家太子爺,高貴優雅令人一望生寒,可私底下是旁人看不到的傲慢和目中無人。

門口傳來方鋅墨的怒吼,他似乎是踢翻了什麽。

“為什麽我不能進去?你們敢攔我?信不信我立馬讓你們滾蛋!”

“去給外面的人說說,讓他們別傷着小墨了。”方老太太指指門口,有些擔憂,“實在不行,讓他進來好了。”

“您就是太慣他了。”方盛崖從茶葉罐子裏夾出幾顆扔進紫砂壺裏,沒回頭地說:“唐骁,給老夫人沏茶。”

說完,他大步離開,期間從未給過唐骁一個眼神。

沉重的關門聲響起,方盛崖出去以後,門口那些嘈雜的聲音瞬間消失了。

方鋅墨性格再頑劣,也不敢不把長輩放在眼裏。

靜音爐亮着紅光,唐骁給老太太倒了第一泡茶,這會客廳裏安靜地可怕,只剩了他們倆人,唐骁一直在揣測方老太太找他來的目的。

一直以來方家都知道他和方鋅墨在一起,但從沒有過半句苛責,甚至有時還會邀請唐骁一起用餐,剛開始的時候唐骁一直惴惴不安,後來他習慣把自己當做餐桌上的裝飾品,也就不再感到不适了。

幾年前也是這種場景,他在方宅,方鋅墨和方總在談工作上的事,方老夫人說了句有點熱,讓唐骁拿了她的披肩,一起到陽臺吹吹風。

“知道我們為什麽不阻止你們嗎?”方老夫人也是連正眼都沒給他,“在小墨結婚之前,我希望你能和他好好在一起,一來不讓他出去亂混,二來可以陪陪他,這也算是你給方家的回報了。”

那時候的唐骁真正意識到方鋅墨是會結婚的,他們不可能永遠在一切,枉他還一直覺得對不起方家的恩情,畢竟同性相戀這樣的事絕對稱得上醜聞了,更何況他還生不出孩子,誰知道他的自責都是場笑話。

唐骁回憶過去,一不小心将茶倒得太滿了,有茶水沿着杯口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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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忙腳亂地拿了帕子來擦。

“老夫人,抱歉。”唐骁沒底氣地說。

方老太太垂眸看着他,上了年紀的眸子是灰撲撲的,不再清亮但仍舊讓人感受到這個女人的魄力。

都說隔代親,在豪門也不例外,這個有魄力的女人是出了名的疼孫子,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聽說方鋅墨小時候從沒挨過打,方總每每想教訓兒子,全被她給呵斥住了。

“水滿則溢,你是老師,應該懂這個道理。”方老太太說道,嗓音有些暗啞。

唐骁收拾好了桌面,将茶水遞過去,老太太端着茶碗,輕輕吹了吹。

“你和小墨在一起有多久了?”

唐骁不假思索,“五年零八十九天。”

紀念日APP每天都會提醒他,他從來都是過目不忘、

方老太太笑了,“虧你記得這麽清楚,唐骁啊,若你是個Omega,我也許會想要讓你們結婚。”

唐骁微怔。

“模樣好,性格好,學歷不錯,也能持家,帶出去不丢面子,更重要的是,小墨喜歡你。”方老太太嘆了口氣,“可惜了。”

他愛方鋅墨愛到不能自持,恨不得把全身心都掏出來給他,如果割腺體能讓他和方鋅墨結婚,放在以前,他一定義不容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因為這件事和方鋅墨鬧成這樣。

唐骁心裏清楚,方家需要的是一個Omega,不是一個割了腺體的無性別者。

方老太太放下茶碗,雙手優雅地交疊在腿上。

“我一直都喜歡和你打交道,你是個明白人,也不會繞彎子,出于這一點我才放心你和小墨在一起,換個有點心機的,我還不放心。但現在……”方老太太沒把話說完。

水滿則溢的意思唐骁有一點明白了。

他和方鋅墨在一起原本是件好事,可在一起久了,時間到了,就該退場,不然就會成為壞事。

“您是想讓我們分開?”唐骁眉眼低低地,說這句話的時候心疼地似擰了幾圈,他沒想到分開這兩個說出來居然會這麽痛,而且這還不是當着方鋅墨的面,這讓他無法想象若是真的分開,他會痛成什麽樣。

“小墨前幾天對我說,他不想結婚,雖然他之後解釋說是開玩笑,但我卻看出了他有一點真心。”

老夫人看向唐骁,目光讓唐骁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不滿。他以前是個墊腳石,現在是個絆腳石。

“送給陳家的镯子是訂婚前的一個小禮物,不過百十來萬,你可以選擇賠,還可以選擇祝福。要知道陳家能給小墨的事業帶來很大的助力,而你什麽都不能給他。”

“該結束了,你們這場鬧劇。”

唐骁的心沉了下去,他一點也不驚訝。

方老夫人打開手包,唐骁以為裏面裝的會是卡或者支票,畢竟這是豪門常用的手段,給他一大筆錢,讓他滾蛋,但唐骁需要的從來不是錢,他和方鋅墨在一起也沒圖過錢。

“夫人,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感情這件事,我希望小方總能親口對我。”

方鋅墨開始的一切,要方鋅墨來結束,這才算得上對的起這五年。

他的确不是個繞彎子的人,但方家的主意打錯了,他雖在乎方家的恩情,但他不是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

“如果沒別的事情,晚輩先告辭了,還望老夫人保重身體。”

他正欲離開,卻見那只帶着皺紋的手指從手包裏摸出一塊佛像玉佩。

唐骁瞪大了眼睛,這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一年前被方鋅墨不小心弄丢了,那時唐骁難過地半個月沒好好吃飯,胃病也是那時候落下的。

“老夫人,我很敬重您,但請您把它還給我。”唐骁壓抑着沖上去的沖動,步子往前邁了一寸。

老夫人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将玉佩收了起來。

“我知道以你對他的感情,讓你看着他結婚是不可能的。但是,唐骁,你應該清楚自己的位置,有些人你可以愛,可以曾經擁有,但你想徹底擁有,那就太不知好歹了。這東西,我會在他婚禮上,當作伴手禮,送給你。”

·

唐骁出去的時候方鋅墨正被父親責備,被人擋到的緣故,他沒看到唐骁。

“奶奶是不是和他說了我要結婚的事?我說過了,這件事我自己會去說的!”方鋅墨一拳砸在牆上,西裝扣子被他解開,領結胡亂松了松,脖子因為情緒激動而泛紅。

“一個床伴而已,值得你今天去下陳家的面子?”方盛崖冷冷道,手抓緊了兒子的肩,“你今年多大了?還沒長大嗎?事業和一個床伴比,什麽更重要你會想不明白?”

“事業重要……”方鋅墨垂頭道,額發遮掩住他陰沉的表情。

“這才是我們方家的人。”方盛崖很是欣慰,“你奶奶不希望你和唐骁在一起,但我不在乎。和陳家的婚事已經定了,只要你協調好,唐骁可以繼續呆在你身邊,但你要知道,在我們家,他只能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情人。”

方鋅墨的手因為撞擊而發疼,但現在他更多的是感到煩躁。

他讓唐骁不要來的,可唐骁卻松了他的手。

那背影簡直狠心又決絕,他這輩子還沒被人這樣對待過,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對他千依百順的唐骁。

唐骁怎麽敢?就不怕自己不要他了嗎?

酒會快要正式開始,方鋅墨理了理衣服,大跨步朝會客廳走去。裏面,方老夫人正準備出門。

“奶奶,唐骁呢?”方鋅墨往裏探了探頭,會議室不大,一眼就看出裏面沒有第二個人了。

“我讓他先回去,今天這場合他不該來,你已經有一個伴了,不需要第二個。”方老太太慈愛的将他的領結重新系好,擡手撫摸他的臉道:“好孩子,別因為他氣成這樣,一個随口就能說出你們在一起有多少天的人,他還不需要你花這麽多心思。”

方鋅墨閉上眼睛,聽了這句話後要好受了許多。

唐骁還是離不開他的,他很篤定,只是唐骁今天的眼神讓他心裏莫名煩躁,整個人都不正常了起來。冷靜這麽久,他也覺得是自己太緊張了,唐骁要是真的不愛他了,今天又何必來?

“去把鞋換了,髒兮兮的,這幅樣子怎麽去和未婚夫跳舞呢?”

更衣室,方鋅墨心不在焉地開門,卻在關門的時候聽到一聲驚叫。

他往門後看去,只見陳依河可憐巴巴地捂着額頭。

“你在這裏做什麽?”方鋅墨煩躁道,看見地上躺着一雙鞋。

不是什麽精致的款式,于他們來說也不算貴。

可方鋅墨卻覺得那雙鞋有點熟悉。

“小方總,很對不起!”陳依河突然哽咽起來。

方鋅墨最見不得哭哭啼啼的人,換成別人,他早把人罵走了,可這個人,他現在不得不敷衍。

“怎麽了?”

陳依河躬身拿起那雙鞋,埋頭委屈說:“這雙鞋是您發布會上穿的,我想是很紀念意義的,但打掃更衣室的人實在太毛手毛腳,不小心把它給刮破了。”

果然,漂亮的皮面此時出現了一抹刺眼的瑕疵。

方鋅墨想了很久也沒想起這雙鞋從哪來。

“沒事,不值什麽錢。”

“不是的,意義比價錢重要,”陳依河紅着臉說:“我是想把它拿去修護。”

方鋅墨覺得麻煩,示意他随便找個地方扔了,自己胡亂找了雙鞋換上,陳依河只好作罷。

路上沒什麽人,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酒會正廳,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在前面出現幾個談笑的客人時,陳依河突然把他叫住了。

“墨哥。”

方鋅墨不耐煩地回頭。

“剛剛華醫大來了人,說我們信息素的初步檢測結果出來了,匹配度是百分之九十八,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方鋅墨的呼吸變得遲鈍起來。

百分之九十以上代表這他們會是絕對合适的伴侶,方鋅墨再沒有別的理由可以拒絕這場婚姻了,怪不得他們的婚事會定的這麽匆忙。

他想到那個醫生,意識到對方不是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的。

那張具有決定意義的檢測報告是他送來的。

方鋅墨的眼神逐漸暗淡下來,嗤笑一聲。

“嗯,挺好的。”

他曲起臂彎,陳依河笑着跑上去挽住了他。

出了那扇精致的門,唐骁沿着空曠的街道緩慢地踱着步子,一路涼風習習,他被茶水打濕的上半身被吹得有些冷。

在方老夫人說出那句話之後,唐骁只覺得怒火中燒,他因為這家人而産生的感激和痛苦此時被一把大火點燃了,一瞬間全化成了憎惡。

唐骁反過來威脅,說若是不把玉佩還給他,他絕對會讓方鋅墨結不了婚,他孑然一身,最适合做破罐子破摔的事了。

涼風下,他清醒了不少,想起那句水滿則溢,這句話還可以有很多別的意思。

比如說他看似死心塌地地愛着方鋅墨,卻在今天産生了想要放棄的想法。

而在方家說出讓他們分手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想的是為這段感情完美地畫上句號,而不是努力挽回。

“唐老師。”

唐骁下意識回頭,發覺肩上披來一件外套。

“小心着涼。”遲渡的手還停留在他肩上。

“遲醫生……”唐骁強打起精神,“你怎麽來了?”

遲渡突然伸手擦了下他的唇,唐骁吓得後退一步。

“嘴太幹了,等下去給你買個唇膏。”遲渡抹了抹指尖的血痕,從包裏拿出車鑰匙,“原本想陪你走路的,不過起風了,擔心你着涼。”

他偏了偏頭,不遠停着一輛白色轎車,“走,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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