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暗中只有一盞暗黃色的燈光幽幽地散發着光芒,天氣漸涼,這幾日又落了場霜,氣溫驟降,光是件薄薄的毛衣并不足以禦寒。

秦艮西裝筆挺,手裏拿了件黑色羊氈外套,往裏頭看了眼,示意別人不要跟進去。

“小方總。”

燈光照不到的角落,男人落寞地坐在地上,深埋着頭,渾身都散發出陰郁。

秦艮拿衣服的手緊了緊,又喚了聲。

“少爺。”

男人慢慢擡起頭,昏暗的燈光照亮他半張臉,下巴上長出來胡茬,頭發長長地搭在眼前,遮了他的目光。

“老師他……”聲音沙啞地如同被玻璃劃過。

秦艮的心不免疼了一下,他也算是和方鋅墨最親近的人之一,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方鋅墨和唐骁之間的事了,他比誰都更能明白方鋅墨此時的心情。

這是方鋅墨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地如此狼狽,像頭拔了牙齒的狼,奄奄一息。

“唐老師已經轉入普通病房了。”秦艮走上去替他披件衣服,自從那天過後,這個男人就像是在進行贖罪般自我折磨。

死這個字離他太遠,方鋅墨第一次正兒八經地怕了,他不敢面對家人,不敢面對外界,甚至不敢面對陽光。

方鋅墨松了口氣。

“我能去見他嗎?”

秦艮斟酌再三,極為艱難地說道:“唐老師不想見你,他說如果你再去打擾他的生活,他會考慮起訴你的。”

空氣安靜了一瞬,方鋅墨捂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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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話是真的。”

“什麽?”秦艮不解。

“遲渡那家夥,”方鋅墨笑意不明,“他說唐老師不愛我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可尾音卻有了聲細小的哼唧,像極了小孩子委屈的聲音。

秦艮咂咂嘴,不知該說什麽。

“可是……”方鋅墨把臉埋進臂彎裏,聲音嗡嗡的,“他怎麽能不愛我呢?他明明說過會一輩子喜歡我的,一定是我惹他生氣了,所以他才說這樣的氣話的,老師常愛說氣話,只要他氣消了,就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他還是喜歡我的。”

秦艮略顯震驚,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思考的都不是這個問題才對。方鋅墨一旦被起訴,那面臨的将會是幾年的牢獄之災,如今唐骁剛醒過來,狀态極差,方家先是派了林校長去調節,以期唐骁不會真的起訴方鋅墨。

唐骁不肯聽到有關于方鋅墨的任何消息,他有關于方鋅墨的話只有一句。

“不起訴,不恨他。”

這是意料之中,但卻是情理之外。

沒人知道唐骁此時的心情,那個男人醒過來以後就像是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聽到方鋅墨這三個字時只有厭惡。

不過也是,唐骁作為一個Alpha,他原本就有着這世上的罕見病,如今他成了獨一無二了。沒有信息素的世界是怎樣的,恐怕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那個陌生蒼白的世界裏,沒有人能與他共情。

秦艮不想打破方鋅墨的夢境,但如今的形式,他不得不讓方鋅墨認清現實。

“小方總,如果要我說實話的話,這一次,你們之間或許真的結束了……”

“我應該讓他怎麽消氣?”方鋅墨像是沒聽到,紅着眼擡起頭來,他把肩上的衣服拉了下去,用寒冷來刺激神經,那目光決絕,讓秦艮感覺到不妙。

“小方總,你應該回家了。”

“讓他起訴我吧,如果我坐牢能讓他消氣的話。”

秦艮的眼睛瞪大了,兩只手上去狠狠扣住他的肩,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你瘋了?你在說什麽!跟我回去,老太太會處理好一切的,除了回去,你現在別無選擇。”

“回去做什麽?”方鋅墨撥開他的手,“回去結婚嗎?”

秦艮語塞,耳朵裏聽到外面有人聲,他看到方鋅墨的唇動了動,差點沒撲上去将他捂住。

“我不結婚了。”方鋅墨說。

此時突然湧進了一群人,那些人無一不是保镖的打扮,長得五大三粗。長時間的獨處會讓人的反應變得遲鈍,等方鋅墨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被一拳打在了腹部,胃酸滾出來燙了喉嚨,他看到秦艮以一種悲涼的眼神看着他。

“小方總,你真的應該回家了。”

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狀況他就被人罩了頭,他一米八幾的個子并不容易制服,可那些保镖一個個都是練家子,一掌劈在他後頸上,他瞬時頭暈眼花,還沒有個反抗的動作,他忽覺一陣刺痛,有液體緩緩推進他的身體裏,他暗罵一聲,暈了過去。

方宅。

方老太太焦急的在屋內走來走去,手裏的帕子都快被她擰破了,屋子裏不斷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方盛崖面色不虞坐在沙發上。

一直到屋內的噪音稍歇,她終于大起膽子走到房門前敲了敲。

“小墨,墨墨,我是奶奶,有什麽事情咱們商量着來,你要砸東西就砸,千萬別傷着自己了!”她貼耳在門上,半天沒再聽到個聲響,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她怒目盯着方盛崖道:“你給我把門打開,墨墨今天要是在裏面出了什麽事,我跟你沒完!”

方盛崖冷哼一聲,“把門打開?放他出去坐牢嗎?您可要知道,這小子已經瘋到寧願去坐牢都不肯回家了!”

“唐骁他!”方老太太頓了頓,小聲道:“唐骁他不敢,當年要不是我們家,他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既然說了不會起訴,那他就不會起訴的!”

“可若是方鋅墨再去找他,你覺得唐骁還會在乎那一點情分嗎?”

一聲巨響,方鋅墨不知道是拿了什麽東西往門上砸,這把方老太太吓得臉色蒼白。

“方盛崖!”方鋅墨在裏面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當初說好的百分之九十以下就不訂婚的,你故意篡改數據是什麽意思!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老子不可能和他結婚,你把我惹急了,信不信我從這兒跳下去!”

這是三樓,跳下去不至于死,但絕對傷筋動骨。

方老太太一下慌了神,指着方盛崖尖叫說:“給我把門開開!要是墨墨真跳了,那我也和他一起跳下去!”

“母親!”方盛崖氣得攥緊了手,早年他忙于工作,無暇顧及家裏,以至于讓這個兒子養成了個無法無天的脾氣,以往還對自己有點尊重,可自從唐骁進了醫院,方鋅墨也跟着變了個人,如今是對他半分尊重也沒有了。

他想給兒子一個教訓,可誰知自家母親卻成了最大的擋路石。

門一打開,方老太太立馬撲了進去,整個屋子裏能砸的都被砸了個遍。

“墨墨!”老太太将他的手拿了起來,看着上面的擦傷,她心痛難忍,趕忙叫了人來處理傷口,“你個傻孩子,有什麽事是不能商量的?為什麽要拿自己的身體發脾氣!”

“我要去找老師。”他把手抽了出來,邁開步子就往外走。

“你敢!”方盛崖吼道,見方鋅墨沒有止步的意思,他一把将其拽住,舉起一只手。

啪地一聲,方鋅墨的臉上出現明顯的紅痕,方老太太看到這一幕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方鋅墨愣愣地看着地上,嘴角慢慢勾起詭異的笑,父子倆之間還是方鋅墨要高上一些,他的年輕氣盛讓他連一絲情緒都不加掩飾,此時看向方盛崖的眼裏滿是怨恨。

“我、要、去、找、老師!”方鋅墨的話擲地有聲,半分都容不得別人反駁。

方盛崖從沒打過兒子,這時卻連手都是麻的,“你覺得唐骁想見你嗎!”

方鋅墨并不驚訝,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一個錯,老師不想見他是應該的,可他心裏并不承認這段感情的結束,唐骁似乎離他很遠了,他如今甚至都不知道唐骁的現狀,這讓他心裏空落落的。

他很擔心他,發自內心的。

他也很想他,同樣是發自內心的。

自責與思念混雜在一起,他覺得自己真的快瘋了。

“他會想見我的,他說過的,只要我願意不結婚,他會回到我身邊。方盛崖,你騙了我,我這輩子最恨別人騙我,你不過是想利用我來擴張你的商業版圖,我不是你的工具,《M.I.M》是我一手打造的,我能讓它從零到有,也能讓它走上巅峰,這一點不需要別人來幫我實現。”

他的态度堅決,孤身一人的這些天,他腦子裏想了很多事,以前覺得老師不重要是因為老師一定不會離開他。可在老師生死未蔔的這幾天裏,他想通了很多事,內心滿滿地只有一個想法,只要老師願意和好,他可以在事業上做出一些犧牲。

就在他快要出門的時候,方盛崖冷笑了聲。

“方鋅墨,你要不要看看最近的新聞?”

方鋅墨的背影頓了一下。

“這次事件造成地股市下跌是靠你的訂婚才挽救回來的,全世界都知道你方鋅墨要結婚了,日子就在年度十大游戲評選的那天,如果這件事成了個笑話,你覺得你今年還有機會沖擊第一嗎?”

方盛崖仿佛恍然間想起一件事,“對了,有多少玩家為這次的事件辟謠,如果他們到最後意識到這件事是真的,他們崇拜的天才其實一直都和一個Alpha有着情人關系,這段肮髒的感情會讓他們怎麽想?如果在評選的這段時間爆出醜聞,造成大規模退游,不說是第一,你覺得你有機會進年度嗎?”

·

“老師,能別提他了嗎?”唐骁臉色蒼白,面前的餐桌上是吃了一半的白粥。

之前一直靠葡萄糖維持,醒過來以後什麽都吃不下。

信息素的味道有很多種,但其帶來的不單單是嗅覺刺激,更多的事生理刺激。而如今,他什麽都感受不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讓他連鼻子都變得麻木,這讓他覺得這個世界蒼白而又陌生。

與腺體一起被割掉的還有別的東西。

他曾經有多愛方鋅墨,如今就有多憎惡這個名字。

學校發來慰問,但這不單單是慰問,還有通知。

他的所有工作被另一名老師接手,以他如今的狀态,根本不可能教的了高三,但事實上,他覺得學校的意思是給他放了一個無期限的大假。

病房裏有電視,此時正播到方陳兩家官宣訂婚的消息,兩個人的信息素被媒體添磚加瓦,說成了百分之百。

好一個天生一對的未婚夫夫,唐骁忽覺自己的感情在信息素匹配度面前是那麽的蒼白無力,用盡全力去維持的感情卻連一張信息素檢測單都比不上,以前他們是百分之零,如今,他甚至連這個零都不再擁有了。

他失去了腺體。

但他在醒過來的時候卻笑了,看着周圍人擔心的表情,他望着潔淨窗戶透進來的陽光。

他笑說:“這也是一種解脫,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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