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敬行手裏削的蘋果皮突然斷掉了,他看到唐骁沒忍住勾起一抹笑,故作生氣地哼了一聲。
“校長,說好了,這蘋果皮要是削斷了您就回家休息的。”唐骁接過削好的蘋果,“現在怎麽還搞小孩子耍賴這一套?”
“人老了!”林敬行的喉嚨裏發出老人獨有的那種呼呼聲,“可不就是老小孩了嗎?”
唐骁從林敬行手裏接過那把水果刀,小心翼翼将其切成小半放在盤子裏。
他的手到現在都還沒什麽力氣,手術帶來的後遺症很多,因為割去腺體後他常常會疼到半夜醒過來,這種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大量的止疼藥讓他對于外界的感知在不斷降低,四肢都沒什麽力氣,甚至連削蘋果這樣的事都會一不小心割到手。
唐骁沒有家人,也沒什麽朋友,林敬行心疼他,已經在這裏照顧好幾天了。
交流可以讓注意力從疼痛感上轉移,這有利于康複,但林敬行不可能永遠在這裏,他希望能有一個人可以照顧他。
想到這件事,林敬行忽覺頭疼,這麽多年來唐骁一直在照顧方鋅墨,如今到了最需要被人照顧的時候,方鋅墨已經成了唐骁最不想再見到的人。
床頭上放着一束康乃馨,是學生送來的。
這段時間常有學生來看他,一兩次都還好,多看了幾次,唐骁就拿了嚴厲的口吻命令他們不許再來了,如今正值高三,是他這個老師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他不想因為自己而耽誤了他們的學習。
“等遲醫生回來我就走。”林敬行說。
唐骁正小口啜食着蘋果,聽到這個名字他愣了一下,“遲醫生,他今天不是休假嗎?”
醫院走廊上,遲渡緊緊跟着前面一個穿着校服的少年。
“你走慢一點,醫院不允許橫沖直撞。”遲渡用開玩笑的口吻斥責道。
前面的少年放慢了腳步,回頭來催促他,“你走快一點,再這樣走下去,我給老師熬的粥就快涼了!”
他提起手裏的保溫飯盒晃了晃,很是不滿地嘟囔說:“也不知道合不合老師口味,我在這之前都沒有做過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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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胃口剛恢複過來,這熬粥的食材和味道都是我為他精心考量過的,是他最喜歡的,絕對合口味。”
趙成書暗笑,“喂,你只是他的醫生哎,怎麽可能知道他喜歡吃什麽?”
遲渡摸摸下巴,薄薄的鏡片下流露出自信的目光。
“我當然知道,這些天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我都有記錄的,了解病人也是醫生的職責之一。”
“我可不信,”趙成書來到一扇病房門前,手握住把手,沒有立馬擰開,擠眉弄眼地對着遲渡說:“你每次看他的眼神稍微收收,或許我就相信這只是簡簡單單的醫生職責。”
“你這小孩!”遲渡立馬斂了神色,在趙成書開門蹿進病房後自嘲的笑了聲,随後形色自如的跟了進去。
病房裏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外還有些許的花香,少年氣息一湧進去就把安靜的病房給弄熱鬧了。
唐骁驚地把蘋果落在了被套上,沒來得及撿起來,趙成書就把飯盒撂在他面前。
“大師級廚藝。”他伸手抽了椅子反坐着,雙臂放在椅背上,少不了的得意。
身後遲渡跟進來,剛走到床邊就被趙成書拉着說:“遲醫生為你專門定制的食譜,他看着我做的,準沒問題!”
唐骁張了張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遲渡無奈地挑眉,替他撿了被套上的蘋果,順便在唐骁遲鈍的時候拿濕巾給他擦了擦手。
這段時間他常做這些,放在熟悉的人眼裏,竟沒有感到半分奇怪。
“你之前說他家裏沒人,趁着今天休假,我就去他家幫着收拾了。”遲渡替他擰開飯盒,“小書想給你做頓飯,一點小心意,今天你就不用吃醫院食堂了。”
唐骁的眼睛一下就酸了,側過臉對着林敬行那邊,眼角潮潮的。
趙成書見林老給他遞了張紙,心下疑惑,想過去看看,被遲渡給摁了下來,示意他裝作沒看見。
趙成書心領神會,輕咳了幾聲說:“以前都是你給我做飯,今天你嘗着要是難吃,也別嫌棄。”
唐骁擦了眼角,拿了粥來嘗,香菇粥,鹹度合适,只是火候沒掌握好,但無傷大雅,他嘗了一口,咬咬唇,當着趙成書的面将其吃完了。
“怎麽樣?”趙成書期待着問。
唐骁摸摸鼻子,嗓音微啞說:“有點坨了,你這飯盒該換個新的。”
“唐老師!我可是廢了好大心思,你無論喜不喜歡都得誇一句啊?”
遲渡揮開唐骁收拾飯盒的動作,自己上手去将桌面整理了,“這都吃完了,還不是誇贊?”
唐骁只笑不語,若是說些什麽煽情的話,他怕自己最近脆弱的淚腺又要發揮功用了,低聲對遲渡道了句謝,擦擦嘴說:“這次周考成績怎麽樣?”
趙成書拍拍胸口,“好着呢!你還是別擔心我學習了,我還等着你快點好起來,這樣才好來照顧我。”
旁邊林敬行笑起來,對着趙成書點了點,“唐骁啊,我就說你是個操心命,教個學生也能教出個祖宗來。”
他心裏暗想,唐骁是真的不适合這個行業,對于學生來說他是個好老師,但對于他自己來說,想操心的事太多,會讓自己變得很累。
這些年他早從方鋅墨身上看出來了,唐骁談的這場戀愛完全就沒有個戀愛的樣子,這五年完完全全是在照顧孩子,這也難怪方鋅墨在分手之後變成那副模樣。
他去看過方鋅墨,那頭嚣張的狼如今眼底下常有淤青,想着他犯的錯,林敬行便不同情他了,當初說好無論如何都會站在唐骁這邊,那就算他與方家關系再好,也不會幫方鋅墨說半句話。而在唐骁将這三個字視為禁忌後,他就更不會唐骁面前提過這個人了。
手術将後頸的那塊肉割去後,唐骁也把這個人從心裏剜去了。
他需要療傷。
不僅是手術的傷,還有心裏的傷。
看到趙成書,他覺得自己先前的擔憂盡是多餘,就算是沒有自己,唐骁也會有學生來陪他,再不濟,這醫院裏不還有個人一直在他身邊照顧嗎?
林敬行應了唐骁的意思,準備回家休息,正打算走的時候唐骁讓他順便也把趙成書給送回去。趙成書不樂意,但迫于時間不早,他明天還要上課,而今天也有試卷沒寫完,就讓林敬行先出去等他,自己有些私人話題要談,談完就走。
遲渡去洗碗,林敬行跟了上去,将其叫住。
“林老。”遲渡回頭恭敬道。
林敬行把手杖在地上杵了杵,“唐骁今天對我說,他想出院了,拜托我給他辦出院手續,你覺得如何。”
遲渡的臉色沉了沉。
“他的各項指标的确都符合出院條件,但是……”
“但是他需要一個人照顧,不管是生活上還是身體上,又或是,心理上。”林敬行率先說道。
遲渡點點頭,“我希望他能在醫院養好了再出院,在這裏至少我能安排人照顧他,要是回去了,我擔心他不能照顧好自己。您知道的,如今他是獨居,且不說起居上的問題,我最擔心的是方家那邊。”
“方鋅墨被他家的人帶回去了。”林敬行說。
“可方鋅墨沒打算放過他,這段時間方家一直在打聽唐骁現在的狀态,問他能不能受刺激。”說出刺激這個詞後他嗤笑一聲,“他們也知道讓方鋅墨過來會是一種刺激。”
林敬行沉默了一會兒,“他家想找出唐骁現在住在哪,是輕而易舉的事,如今方老太太對他的縱容程度只有加深沒有減弱,方鋅墨那個沒良心的,誰知道他會什麽時候找上門來。”
訂婚的日期将近,林敬行得知方鋅墨有退婚的意思後心裏就日日不安。他看人最準,從一開始方鋅墨說自己不會為了唐骁放棄婚姻的時候他就懷疑過。
別人覺得唐骁要愛得多一點,但事實上,方鋅墨對唐骁的依賴已經遠遠超過愛了,只是他從來沒認清過自己。
但他仍舊不希望這兩個人再攪在一起,他把唐骁當兒子看,試問哪個父親不一樣兒子能過得輕松一點。
手杖上,林敬行的手顯得有些緊張,白發下他的眉眼間盡是憔悴。
“遲醫生,也許這是個無理的要求,但我還是想要提出來,如果可以,希望能把唐骁托給你照顧。”他用懇求的口吻說道。
此時走廊盡頭站着個高挑的身影,口罩和鴨舌帽把臉遮了大半,他目光淩厲地看着談話的兩個人。
包裏的手機響了,他略微心煩地接起來。
“小方總!”秦艮的聲音急促地出現在那頭,“你不能去見唐老師!醫院都是方總的人,要是被他知道,你這又會被關起來!”
有護士路過,方鋅墨壓了壓帽子,冷笑聲說:“我已經答應會把訂婚的流程走完了,他有什麽不滿意的?”
“方總是擔心,如今年度十大的投票已經開始了,若這時候您鬧出什麽事來,不僅是游戲,甚至公司股價都會受影響的,這風口浪尖……”
秦艮沒說完,這頭方鋅墨就應經急躁躁地将他打斷了。
“我人已經在這兒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秦艮,我想他了,你明白的。”
前面那兩人已經結伴離開,方鋅墨立刻挂了電話,腳下生風,看着那間近在眼前的病房,心裏有種就要溢出的思念感。
沒人能代替自己在唐骁心裏的位置,那個人喜歡說違心的話,但他對自己的愛是真的。他們之間是一簇将息未息的火焰,方鋅墨覺得,只要裏頭還有一點點火星,他就能保證能把這堆火給重新燃起來。
他懷着殷切的心情,手在放在門把手上時輕輕拉開一條縫。
他的唐老師身體還虛着,自己不能給他太大的驚喜了,這是他對于唐骁才有的溫柔。
他想唐骁了,這次是真的。
“唐骁是唐骁,方鋅墨是方鋅墨,這兩個名字,不會也不可能會有交集了。”
方鋅墨開門的手頓住了,他透過縫隙看進去,唐骁的目光如死灰一般,一點火星都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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