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夏天是在一夜之間來的，似乎完全取代了短暫的春天。書櫃旁擺的向日葵開得過了，花瓣張地太開，看起來随時都會謝掉。方鋅墨給高慎發了條訊息，讓他訂一束向日葵送到唐骁那裏，落款寫入夏愉快，明日便回。
高慎：[今天能搞定那小子？]
方鋅墨：[不确定，不過明天要是不回去，他就能直接走，到時候人跑了就難找了。]
孫晖稍稍擡眼，“給男朋友發信息？”
方鋅墨收起手機，挑眉說：“小孩子別關心這些。”
孫晖輕哂一聲，埋頭進輔導資料裏。
方鋅墨咬了咬塑料吸管，冰咖啡裏的冰塊将杯壁撞地叮當作響。
“好不容易出次門，你就來書店？”看着孫晖那認真學習的模樣，白襯衣扣到了最上一顆，當真是和唐骁如出一轍，就連見到不喜歡的人時的表情也是相差無幾。
“要知道那藥用一次能抵掉你家一個多月的開銷。”
孫晖的筆跡稍頓，最後的筆畫拉長了些，他拿起橡皮在嶄新的紙面上擦拭掉多餘的部分。
“你要是沒事做，建議看看這個。”他朝方鋅墨扔過去一本書。
方鋅墨啪地一聲接下，拿起封面一看，《家常菜100道》。
損人的方式也很像。
“連飯都不會做，怪不得那個人不喜歡你。”孫晖挑釁道。
方鋅墨微訝，咽咽口水，向他湊近了些，“你怎麽知道？”
孫晖不屑地擡起頭，直視他的雙眼，“昨晚你和你那助理，讨論的聲音太大了，我聽得很清楚。你是為了你喜歡那個人才來找的我，要是我不去，可能那個人就跑了，對不對？”
Advertisement
“你這耳朵。”方鋅墨無奈地坐回去，支着下巴道：“是前男友，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他不要我了。”
“他也有這個病嗎？”
方鋅墨點點頭，“很多很多年了，他這人最讨厭醫院，也最讨厭吃藥，但可惜了，天生是個藥罐子。我想把他追回來，好好照顧他。”
“可得這個病的，不都是Alpha嗎？”孫晖見他不說話，垂眼想了想，拿起筆說：“我明白了。”
他點點那本菜譜，“那你更應該學做飯，這樣才能更好地照顧他。”
“年紀不大，懂得不少。”方鋅墨笑起來，用筆撥弄他的手，不許他再做題了。
“你等會兒再寫，既然我都把我的目的告訴你了。那你是不是也應該回答我，可不可以跟我走？你以後的所有開支我來負責，你可以重返學校，還能得到屬于‘天才’的教育。”
方鋅墨敲敲太陽穴，“咱倆都是天才。”
孫晖抱手審視他一會兒，目光落在空掉的玻璃杯上。
“想喝東西？喝什麽？我請。”方鋅墨擡手想招服務生過來。
“門口那家冷飲店，聖代五塊錢一個，我要草莓味的。”
方鋅墨微微蹙眉，“最近的天氣變化大，吃冰淇淋不怕涼着胃？”
孫晖扶了扶眼鏡，“甜品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這時候提要求，成功幾率可以達到百分之八十。”
方鋅墨立刻蹿出去，等拿着聖代回來的時候，他發現孫晖正在看手機。
“小兔崽子，給。”他坐下來，翹起腿，吊兒郎當地咬着先前那只吸管，“這次可以回答我了嗎？能不能走？”
孫晖放下手機，舀了一勺冰淇淋喂進嘴裏，“我剛剛查了一下，之前那款爆火的游戲，叫做《M.I.M》，是你做的？”
聽到這個名字，方鋅墨的心裏一下五味雜陳，他艱難地點點頭。
“出了個影響很大的彩蛋事件，原本是全網直播，後來被封地差不多了，網上沒有什麽真實消息。又過了一段時間，你把游戲賣給了一個小工作室。我很好奇，那個彩蛋的內容是什麽？”
“跟你沒關系。”方鋅墨皺着眉頭冷冷道。
“那我不走了。”
“你！”方鋅墨咬牙切齒看着那張帶着少年稚氣的臉，狠狠錘了下手，“我給他的求婚，因為是雙A，不符合當下的戀愛觀，上面有人覺得影響太過惡劣，所以被封了。”
孫晖面露驚訝，“這個問題很敏感的，之前出了個雙O殉情的事就已經影響惡劣了。這關頭，你還敢直播求婚，還放在最火的游戲裏當彩蛋？！”
“是啊，怎麽了？”方鋅墨表現地很不爽，這件事的影響讓他公司的股票跌停了兩天，他爸差點都不認這個兒子了。
不過他一秒也沒後悔過，就算是現在游戲賣了，他也一點不後悔。唯一後悔的，是沒在分手前把這個彩蛋給唐骁看。
在那之後，一切都晚了。
“牛B。”孫晖突然對着他豎起大拇指，“你真的很敢，要是我，這種感情一定一天都不會擺在明面上，我沒這種膽量。”
方鋅墨很難相信這話是從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嘴裏說出來的。
不過這聲誇贊他覺得自己受不起，“你是不知道我做過什麽……”
“我爸常說，咱們得往前看。”孫晖伸出手，“走吧？”
方鋅墨看着那只小了自己一半的手，噗嗤一聲，他握了上去，“謝謝你。”
“小問題，再說你給出的條件真的很誘人。而且自習室那個項目，如果做成了，我相信每個像我這樣的人，都會感激你的。”
他拿出另一本書，《甜點100道》，翻開其中一頁，“親手做的甜點，告白成功率能達到百分之九十九。”
·
行李不多，只用一個包就能裝下。唐骁看着訂票界面，想了很久也沒想好接下來去哪，這世間這麽大，就好像沒有一個他的容身之所。人都說家鄉好，但他在這裏感覺不到一切，內心的空洞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填滿。
手背上還殘留這之前留下的擦傷，他那天的情緒過激了，連自己都沒想到能下那麽重的手。
唐骁深深嘆了口氣，開門走出去。
樓道的聲控燈有點接觸不良，要很大的聲音才能把它震響。就好像是黑暗給的勇氣，唐骁看着對面門牌上那502三個數字，又看看旁邊的消防櫃，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吱嘎一聲打開消防櫃的門，連想也沒想，就在熟悉的位置摸到了一個金屬硬物。
心髒突突地跳，他很想做一件極不道德的事，打開那扇門，看看以前住的屋子，算是圓了自己一個夢。
他把鑰匙攤在手上，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心一橫，正準備去開門。
樓道燈突然亮了。
“你是唐老師嗎？”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唐骁做賊心虛地将鑰匙一下扔了進去，啪地關上消防櫃的門。轉過身，發現是個從未見過的小男孩。
“你是唐老師嗎？”他又一次問道，慢慢走了上來。
唐骁局促地拿起地上的包，“我，我是。你是？”
“我叫孫晖。”他說道，有着這個年紀不常有的沉穩，看了下手表上的時間，“已經九點了，高哥哥讓我來叫你去開會。就算要離職，今天也要去交接完工作。”
先前的行為讓唐骁的心現在還沒有平靜下來，他慌裏慌張地應了聲是，跟着那小孩上車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高慎為什麽會讓一個小孩子來叫自己。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直接告訴你也沒關系。”孫晖慢條斯理地說道，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今天是新版塊的內部發布會，我作為代言人出席。”
“代言人？”唐骁微怔。
怎麽會找這麽小的一個代言人。
“是的，”孫晖肯定道，他看了眼唐骁，随即直視前方，“你吃那個藥有多久了？”
“藥？”
“就是抑制信息素的藥。”孫晖冷冷道：“你很笨。”
唐骁一下回過神來，終于意識到，即将去的也許并非是什麽內部發布會，而是方鋅墨為自己準備的‘陷阱’，而這個孩子，就是他的誘餌。
“讓你來的那個人，他很蠢。”
唐骁腦子裏開始想象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麽事，左不過是用這樣一個小孩還威脅他，自認為這樣的孩子能讓他共情。方鋅墨還是太蠢了，就算是這樣，和一個沒接觸過的小孩子在一起，他也不可能産生什麽共情，更不可能因此留下來。
下了車，唐骁跟着這孩子直上會議室的樓層。
“他承諾資助你嗎？”
孫晖點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
“他不止資助我。”
唐骁感到疑惑，心想難道還有別人。
等到了會議室門口，所有人都已經在裏面坐好了，高慎看到他立馬迎了上來，把他包一搶，二話沒說就把他倆往會議室裏推。
“這是你倆的位置啊，好好坐着！”
唐骁滿腔狐疑，可還沒開口就被高慎壓了下來。
“今天的會很重要，你認真聽。不管怎麽樣，你也要過了今天才離職，我可給你說啊，為了這個項目，全公司上下都在努力，你別給我搗亂啊，好好坐着，哪都不能去。”說完就沖上會議臺，舉着話筒就鼓起了掌。
“下面，讓我們有請方總，來給我們講解自習室這個新項目！”
唐骁扶額，低下頭，看到孫晖正看着自己。
“你很好看，怪不得他喜歡你，要我是個Omega，我也會喜歡你。”他看向會議臺。
這話裏話外的，唐骁覺得他在暗示自己什麽。
臺上，投影幕布亮起，方鋅墨西裝革履，讓所有人眼前一亮。
唐骁呼吸一滞，那雙烏黑透亮的眼睛又一次和他對上了，一如既往，他的心跳還是會為了這人加快。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沒骨氣。
方鋅墨的西裝是當季的最新款，胸針卻是過季很久了，那款情侶胸針他還帶在身上。他抿了抿唇，按下手裏的遙控器。
“很感激大家這個周末做出的努力，我相信大家很疑惑，為什麽我要求你們放下手裏的全部工作，全力以赴這個自習室的新版塊，而且還要這麽着急做出來。原因只有一個……”
唐骁的心停頓了一下。
“為了一個叫做孫晖的群體。”
他松了一口氣，這時卻見孫晖站起來，走上了會議臺。
方鋅墨微笑着攬住他的肩，兩人相視一笑，“在座各位，一定都是從學校裏走出來的，出于義務教育，每個人都有讀書的機會。但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一些人，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走進校園。”
“我在公司給大家的印象我很清楚，一個有錢花不完的富二代。”
下面傳來哄堂大笑。
方鋅墨壓壓手，“沒關系，我錢就是花不完。而這個自習室燒錢的速度是大家想象不到的，但它帶來的意義，也是非比尋常的。不止是能讓所有無法走進校園的孩子得到學習的機會，我還會成立一個名叫方糖的慈善教育基金，專門與這個項目配套。”
“根據每個人的學習時長和學習效果，這個基金會按需撥發獎學金。我在這裏強調一下，是每一個人，這筆基金會全部用于他們的醫療費用，讓像孫晖這樣的孩子能走出家門，重回校園……”
“他瘋了？”唐骁驚嘆道，他急切地站起身，拉住路過的高慎，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他在做什麽？這筆錢他從哪來？他方家以前都只敢每年資助幾個人，他的意思是要資助每個人？他哪來的錢？！”
高慎拉着他坐下來，拍着他的肩安撫道：“你別管嘛！那臺上是你的老板，又不是你男人，你管他的錢從哪來又要用到哪裏去？你管得着嗎？”
“我……”唐骁一時語塞，只能止不住地搖頭。
“不行，這絕對不行，他沒辦法支撐這個項目的，雖然，雖然聽起來很好，但是……”唐骁在腦海裏摹畫這個項目的前景，除了燒錢還是燒錢，但的的确确會給他們這個群體帶來不可想象的好處。
要知道，有很多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就像是得了自己這種病的人，他們至死都沒能踏出家門一步。
放在很多年前，唐骁想都不敢想，那時候自己剛分化，得知這個病的時候，他對于自己的人生已經感到絕望了。
方家，對他來說是照亮他生命的光，是救贖者。
而方鋅墨，是其中的一部分。
“可他以為自己是誰？大慈善家嗎？不行，這不靠譜，你怎麽不攔着他？”唐骁紅着眼睛，幾乎快哭了。
“助理準則第四條，老板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高慎笑道。
不知不覺間，臺上的演講已經被其他人接替了。
他和高慎中間突然遞過來一碗賣相醜陋的冰淇淋。
孫晖擡着頭望着他，嘟着嘴道：“我知道我不是個惹人喜歡的小孩，你原諒我剛剛的出言不遜，嘗嘗那位哥哥給你做的冰淇淋怎麽樣？”
“我嘗過，能吃。”他往前遞了遞。
唐骁看着他身後的那個男人，一身西裝，将他出落地太過耀眼了。
“哥哥，從彩蛋和賣游戲這兩件事你就看得出來吧？”孫晖把冰淇淋塞到他手上，“他就是個瘋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得有人管才行的，你走了，咱們這個項目可能就垮了。我可是參了股的，不想出手的第一個項目就垮掉。”
方鋅墨的眉心就快皺成個川字，聽完這些話，他終于是沒忍住上前按住了小孩的頭。
“老師，你別理他，小孩兒呢，不懂事，喜歡亂說話。”
唐骁的手被那碗冰淇淋沁到了，水順着指縫往下流。
他低下頭，小聲說：“是，小孩兒呢，不懂事，喜歡亂做事。”
小陽臺上，唐骁嘗了口那個冰淇淋，果真，只能被稱作是能吃。
他感受到身後驟變的溫度，敲敲欄杆，方鋅墨走了過來，帶着臉小孩子做錯事的表情，手裏還拿着唐骁的行李。
“字簽了嗎？”
方鋅墨搖搖頭。
“反正第三天了。”
餘光中，那個高大的身影顫了一下。
“老師……”
唐骁看向他，那張臉上的淤青還沒散去，就連粉底也沒能完全遮住。
“你考慮過後果嗎？做過調研，做過分析嗎？”唐骁氣憤地問道。
方鋅墨還是搖搖頭，“這些不重要的，老師，我會好好賺錢。而且，我之前賺的那些，夠揮霍一陣了，賣游戲的錢也還有很多。實在不行，大不了，我賣車賣房子，咱們以前……以前住的那套房子，現在很貴的。”
唐骁氣得不成樣子，惡狠狠說：“那套房子？那套房子你不都送給陳依河了嗎？你賣什麽？”
“啊？我什麽時候送給他了？我怎麽可能送給他？”
唐骁身形一頓，看着方鋅墨的表情，卻又不像在撒謊。
“他給我說的，他說你送給他了，所以才不追究你悔婚的事？”
方鋅墨一下笑了，摸出手機，“我馬上給他打電話，有病吧？我都把游戲都賣給他了，他還想追究我？老子什麽都不給他也不敢追究。他什麽東西，我他媽想娶他就娶他，想讓他滾就讓他滾，他跟我在這兒下損招。”
電話還沒撥出去，一只指節分明的手伸過來遮住了屏幕，方鋅墨愣住了。
“你們還有聯系？”
他差點沒扔了手機，舉手指天，結結巴巴道：“沒！沒有！我……我發誓，我和他有聯系我天打雷劈！”
唐骁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把手收了回來，心裏有種莫名的情緒在發酵。
那房子沒給別人。
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老師……你，你還走嗎？”方鋅墨小心翼翼地問道。
唐骁狠狠剜了他一眼，把剩下的冰淇淋塞過去。
“吃人嘴短，不知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