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認清了現實

那之後,我在醫院又靜養了一段時間。我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有時會哭成一灘爛泥。

現在我身上發生的,不必我細說,也很明了的。我失去了那張引人注目而引以為豪的臉,就好似失去了一張華麗的面具,現在只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人群面前。我骨子裏的優越感,就這麽被殘忍地、硬生生地剝奪,緊接着又被一塊我無力承擔重量的大石頭砸得稀巴爛。

一些東西痛到極致,我就連半分也不願意再去想。因為想得實在太多了,就像陷入了一個可悲的循環。我常常拼命地麻痹自己,最終還是哭得一塌糊塗。

醫院的大夫總會撞見我淚眼朦胧、不斷哽咽的模樣,見多了,他們就總會調笑我像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就連那些年輕的女護士也跟着笑!每當這時,我就哭得更傷心了。

我父母因為我的性取向,高三那會兒一腳把我踹出家門後,我們之間就老死不相往來——我想,此時此刻我住着院,他們也一定什麽都不知道地在哪個麻館裏窩着。

這期間,每一天戶航都會從學校坐公車趕來醫院照顧我。學校離醫院有些距離,他卻依舊不厭其煩地來找我,經常還會給我帶很多新鮮的水果——在醫院這幾天飯菜寡淡,我口重,在我情緒好轉後就想讓他給我帶些零食或辣鴨脖,可他卻總是态度嚴厲地拒絕我,不管我說多少次都一樣。這令我很不滿意,好幾次他跟我說話,我都堵着氣不理他。

但講真,他很會照顧人。平時對人的态度溫溫潤潤,也從不輕易發火。我和他高一開始同學,直到現在大學又一個學校,大三了,我都沒發現他的性格有何大的改變。

可有一次,我望着窗外人來人往的場景,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我現在的這張臉。想着我以後就是這滄海一粟了,心裏難受就不想吃飯。戶航當時的臉色就變了!他安慰我,卻分外強硬地要我吃飯,不容拒絕,好似老媽子一樣擔心着自己的小孩兒把胃搞壞了。

在我眼裏,其實我們倆的關系不是特別親密,我張揚,他內斂。但他卻是整個學校裏在我出事後對我最好的人。我的腦海中不時的就會冒出戶航在大火中毫無畏懼地向我奔來的模樣,每當這時候,我都會對他充滿了感激。

話說回來,他自己分明也受了傷,可每當我提起時,他總會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但我隐隐覺得或許沒他說得那麽輕松。有一回我趁他不注意扯起他的袖子,赫然一道如蜈蚣般的疤痕呈現在我的眼前!當時他一把拍開了我的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了。我以為他生了我的氣,心裏也難受了好些天。

下次再見到他,是一天上午,他為我買了很多我愛吃的水果。我以為他原諒我了,就開開心心地吃起來。等吃夠了,他坐在我身邊說現在收拾收拾,要出院回校了。

當時我一愣,心裏剎那變得沉重而痛苦,口中蘋果的清甜蕩然無存。想不到有一天,那個我曾稱之為天堂的地方,卻如此令我難堪!

回到學校,我哪裏也不想去,第一時間直奔宿舍。寝室裏只有邵陽一個人在,當時他正坐在床上玩手機。他看見我進來的時候愣了好幾秒,接着看見了我身後的戶航,這才恍然大悟地看向了我。我知道,他認不出我了!

我現在的模樣平平無奇,鼻梁不挺眼睛不大,除了身材外,真的一點都沒有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林舟的模樣。我又憑什麽怪他認不出來我呢?

想到此處,我又開始難受,便對邵陽的關切充耳不聞,鞋也沒脫地倒在戶航的床鋪上,悶聲休息。邵陽神色尴尬,戶航倒沒對我的行為說什麽。他似乎淡淡嘆了口氣,接着我聽見他開始替我收拾我的東西。

等我一覺睡起來,已經兩點了。我起身從宿舍轉了一圈,看見戶航已經将我的東西全部整整齊齊地擺好了,他自己卻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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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信心出門,卻并不代表不會有人自己找上門來。我一打開門,看到的就是一群男男女女堵在門口,手捧精致的禮物和豔麗的鮮花。他們看見我,吃了一驚,甚至還有人問我:“同學,林舟在哪兒?”

我不吱聲,便有人開始不滿。直到其中一個女生指着我的臉,不可置信地說我好像就是林舟。緊接着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好似在看一個怪物。我告訴他們,我的确是林舟。這曾經被誇“超獨特超磁性”的聲音是不會騙人的。

他們有些尴尬,卻依舊一派熱情的模樣為我送禮、送花,關心着我,說改天還會來看我。可他們中許下這個承諾的人,在往後的一個月裏,我都沒再看見過第二次。

當時在醫院時,之所以沒人來看我,是因為戶航告訴我學校裏傳開了我毀容的消息。這些個,估計是不信邪的。

這下可算是死心了。

坐在凳子上,看着一桌子的鮮花和禮物,我卻再沒有資格擁有它們。我難得地把它們挑了些實用的分別塞進幾個人抽屜裏,其他的全都拜托戶航一一送了回去。

晚上宿舍幾人全回來了,張岩和邵陽圍着我跟我唠嗑。他們雖然剛開始都吃了一驚,但對我的态度依然沒變,該親熱依然親熱,真心實意。我不禁想起我曾經在學校裏浪得不着邊際還欠抽的行為,對他們又愧疚又感激。而此刻,戶航正在洗被我白天蹬髒的被子。

我這麽一輩子不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在幾人好幾天的鼓勵下,我終于踏出了宿舍樓,去上課了。一路上,我已經不再是走哪兒哪兒耀眼了。很多人都會看到一個屬于林舟的背影,看到的卻是一張不屬于林舟的面孔。

一天下來,整個學校都知道了我林舟真的毀了。臉上沒疤,模樣也與常人無異,但我真的不帥了。所有人都像是變了一個模樣,他們再也不會崇拜我、愛慕我了。

我被踢出校籃球隊的那天,一個人在籃球場上打了很久的球。投了很多球,卻沒有一個進的。如今打球的我,場邊除了一個戶航,沒有一個人為我停留。

又一個球沒投進,我落魄地甩下籃球,走到戶航身邊。他沉默地将水瓶遞給了我,我喝了一口,也一句話都不說。

我出意外那天交的那個女朋友,也不出我所料地跟我分了手。

第二天,我見到了沐喬。他娘的,這傻叉竟也要和我分手!

當時沐喬聽說我剛出院,就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要來看看我。我可在他面前站了三分鐘啊!他就得瑟地站在自己新買的跑車旁一直盯着校門口看!或許是我盯着他看了老半天,他後知後覺地将視線挪向我。他仔仔細細打量打量,随後尴尬地一笑,這才過來給我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那一天我們就站在校門口聊了聊,随後他公司一個電話打來,他就必須得走了。沐喬最後一次親吻了我,接着駕駛着那輛嶄新的跑車離開了。

然後下午,他就約了我們曾經經常去的那家咖啡廳,和我提出了分手。

這一刻我終于忍不住,把所有的疑問都通通吼了出來。我從來沒那麽大聲地說過話,因為以前我總是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可現在頂着這麽張臉,還在意個屁!

沐喬顯得理智而有風度,并沒有因為我的怒吼而生氣,反而還有一絲絲歉意。

“抱歉,小舟,你也知道我生活壓力大,找情兒就為嗨嘛。”

“你和我,當初本就互看對眼兒在一起的,也沒愛情。所以啊,咱倆就分了吧。”

成,當時我就聽明白了,他就是嫌我現在這模樣入不了他的眼了。我心下一抽,止不住的委屈就湧了出來。

接着,我獨自走回了學校。我拒絕了他要送我回學校的請求。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呆着。

咖啡廳離學校有些距離,此時此刻卻分外适合我這個剛“失戀”的人。

沐喬是個好人,我知道。他這樣,我也不怪他。他平時就跟個大哥一樣護着我,帶我游山玩水,還帶我去很多我從沒去過的地方。我們過得很快活,像一對真正意義上的情侶,又像親密無間的兄弟。我承認,我對這種日子很貪戀、很貪戀。

但讓我一下子就這麽委屈的,不僅僅是遺憾。而是一下子洶湧而來的現實感。這些天積累下來的,已經讓我徹底地明白:我真的不是曾經的那個林舟了。

夕陽下,我跌跌撞撞地闖進宿舍,就看見戶航正坐在他的床上拿熨鬥燙我的衣服。他看我進來,吓了一跳。

我嘴角扯了扯,看他這幅認真而溫潤的模樣,不知怎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淚眼朦胧的我什麽都看不清,也沒注意他的臉色。當我發覺我在哭的時候,我狠狠吸了一下鼻子,緊接着粗暴地抹了一把這張可惡的臉,撇着嘴向他緩緩走去。

我沒有力氣爬回自己的上鋪,便走到他身邊,再一次任性地倒在了上面。戶航已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過身來靜靜地望着我。

在他的視線下,我的眼淚依舊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染濕了他的被褥。哭着哭着,我情不自禁地揪住了戶航的衣角,微微顫抖着,好似他就是這世間我唯一的依靠了。我哽咽着,哭出了聲來,我感覺戶航忽然微乎及微地抖了一下。

緊接着,一只溫厚而有力的手,忽然輕輕地撫在我的背上,緩緩地拍了起來。我不由得僵住了。

那只溫暖的手就這麽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拍在我的背上,力道輕柔而富有力量,像在安慰一個迷路的孩童。其中的溫柔與真摯,就像是要融化了我一般,讓我的心狠狠一動。

猛然間,我仿佛覺得有萬千思緒一湧而出,澎湃地被困在這顆跳動得熱烈的心髒之中,緊接着化作釋然、化作薄霧,在我眼眶之中,再一次凝結為一層熱辣辣的眼淚……

我開始如一個真正的孩子般嚎哭。那樣不加掩飾的哭聲就這樣充斥了整個安靜的宿舍。

自從出了醫院,我就一直沒哭過,這一次,哭得是如此地暢快、淋漓,像是要将所有身為過去的那個林舟的過往一件不落地哭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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