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中方大道上高茂高速,一路疾馳,到涪陵服務區歇了歇。
元鳕買了雪糕,舌頭舔着雪糕,眼舔着莫逆。
在這俗世裏,找松形鶴骨、仙風道氣的男人,委實不好找,可竟被她碰到了。而他的風采,又何止這粗粗兩個形容詞。
遐想連篇時,電話響了,她眼不離開莫逆,随手接通。
打電話的是霍起另一個朋友,他語氣很急:“我聽霍起說,你們下飛機就分開了?你在哪?沒事吧?”
元鳕:“沒事。”
他又問:“他找了人去接你,是嗎?”
元鳕看着莫逆,看他理了理道袍大袖。不知道那雙手,要是放在她身上,會怎麽樣?她吐出半截舌頭,把管狀的雪糕卷在嘴裏,含着,假裝是含住了他的手指。“跟你有關系嗎?”
他氣急敗壞起來:“你知道我的心意,就算我一直知道你沖我笑是因為我跟霍起是兄弟,你恨他,所以你要招我。可我不介意!你明白嗎?我不介意!”
說到後面,他語氣降下來了,顯得更卑微:“不管霍起找誰去接你,你別愛他,成嗎?”
元鳕挂了,站起來,把手機一個抛物線扔進了樹林裏。
過去那些年,她勾引霍起的朋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他們自诩是霍起過命的兄弟,可跟條狗一樣伏在她腳邊時,好像也不是這麽回事。她願意被惡心一時,也只是一時。
她接着吃雪糕,嘴邊上沾滿奶油和巧克力。
司機師傅眼一直不自覺帶向這頭,撞上元鳕那道身影又匆匆收回,緊接着拿袖口抹抹汗,有心請教莫逆:“道長,身在紅塵,真能斬情斷欲嗎?”
莫逆不看元鳕:“道從心,心向道,守得住心,就守得住道。”
停頓片刻,又說:“欲不是正道,心會分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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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住了,得道成仙,守不住,不會萬劫不複,可總歸有些個別的劫數。人,信一樣,得忠一樣,朝三暮四的男人尚不能得好去處,何況皈依的道人。
司機師傅似懂非懂,不過仍照着從電視裏看來的姿勢,雙手相疊,作拱手禮。
重新上路,元鳕乖多了。
可她這種乖巧,總給人一種她在蓄力,在想着找一個伸手就能夠到星空的地方,把莫逆摁在地上,騎上去,将飽滿的情緒糅雜在他們粗野的動作裏。
……
到鳳凰縣霍起定的酒店,莫逆付錢。
元鳕下了車,還沒走兩步,就被霍起扯着胳膊,拽到了他跟前,手揚起,眼看着巴掌要落下來,莫逆走上來,沒說話,卻也叫他收了手。
元鳕把莫逆的外衫還給他。
莫逆接過來。
看元鳕進了酒店,霍起才把頭扭回來,拍拍莫逆胳膊:“謝了。”
莫逆比他高,也不跟他似的臉上堆滿了假笑,自然也比他嚴肅,那他說話,就顯得威懾力十足:“人送來了,東西在哪?”
霍起臉上的笑崩開幾秒,又很快合上,搭着他肩膀:“你這境界還得練,二十多年入道都沒讓你忘了俗物。得練,得練。”
莫逆看一眼他搭在他肩膀的手,再看一眼他。
霍起臉色難看起來。他抽回手來,說:“再幫我一忙,最後一忙,完事,東西不給你,你拿我祭天。”
莫逆始終目視前方,不再對他這些巧言令色給予任何反饋。
可說來奇怪,霍起就是覺得腳底發寒。想起當年第一次見莫逆,明明相當的年紀,卻叫他管不住腿的往後撤,那份氣場,他活了半輩子,就在莫逆身上看見過。
他妥協了:“等我結完婚,東西就給你。”看莫逆不發表意見,又說:“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
霍起看着莫逆離開,眼眯了眯。
莫逆是霍老爺子逢年過節的座上賓。原先老爺子住八一電影廠老小區,地兒小,不夠他那滔天的野心施展,兒子就在懷柔給他買了套別墅。
地兒大了,他就隔三差五請來莫逆小住,早晚聽他講課,整個人五迷三道。
他兒子原先以為,這不知道哪來的道士準是個江湖騙子,可到東北龍門派了解一番,還真有這麽號人物,而且年紀輕輕就受過天仙大戒,即三壇圓滿的最後一個大戒。
有道書記載,受過天仙大戒者,得尊稱妙道師,不過龍門派裏稱真人,地位很高。
霍起是孫子,秉承他爸對老爺子的唯命是從,也絕不對老爺子的客人置喙太多。但架不住嘴賤,時常私底下跟幾個狐朋狗友念叨老爺子越老越糊塗。
似乎就是從他口無遮攔地嚼老爺子舌根子起,霍家日漸式微,麻煩事接踵而來。
先是他花兩萬塊錢買未成人這事,讓霍家走了不少關系,使了不少錢,可還是沒堵住那幫老對手的嘴。緊接着弄得霍家開山建別墅那套暗箱操作也跟着發酵,中央直接發話,整個項目負責任的,一個人沒剩,全帶走。霍家趕緊把項目甩手出去,及時止損,才算是保住家主。
老爺子知道了,雷霆大發,花了半個月把開山建別墅的事兒捋清楚了,該送進去的,都送進去了,自己親兒子也沒手軟。然後就是買賣未成年的孫子。
霍起這事年代久遠,相關證人都找不着了,就算能找着,也都憑他一張嘴,可信度并不高。再加上,受害者元鳕,全程否認拐賣事實。證據不足,警方沒法立案,慢慢的,這事也就算了。
老爺子這口氣出不去,把霍起這混賬東西打個半死,打得他媽都過來鼻涕眼淚橫流,還要替他受罰。這事算因,後面很多年,老爺子看着這一家子人不人,鬼不鬼,身子骨越來越不好,最後一口氣沒上來,走了。
霍家多事之秋,葬禮沒大辦,找了個隐蔽不入世的道觀,做一場法事了了。
彼時莫逆作為霍老爺子忘年之交,也有趕到現場,不過沒有參與法事操持。不在別人的道場喧賓奪主,也是他作為一個高道該有的德行。
霍起那時候才有那麽點悔改之意,有問莫逆,怎麽能讓爺爺在陰間的日子好過一些。
莫逆知道他是難過,不走心,就沒有跟他說太多。
不誇誕,也不過謙,什麽地方說什麽話,幹什麽事,就成了後來到現在,霍起對莫逆的印象。不過他們的關系,始終徘徊在萍水之交。
這回他們的交集,還是霍家老爺子的因。
莫逆有東西被霍老爺子借走了,後面人沒了,東西也下落不明了。
霍起知道他在找他的東西,就拿這個當釣餌,把他引到了湘西來。
反正他受戒以後也一直四處游歷求道,在哪應該也差不太多,這麽一想,他就不覺得他把人騙來這事兒缺德了。
看着莫逆背影,霍起吐口氣,把過去諸多清理出腦袋,轉身走進酒店。
元鳕沒房卡,就坐在大廳等候區,透過凸窗玻璃看着莫逆遠走。跟霍起站起一起,實在是侮辱他。
霍起把她叫上:“上樓!”
元鳕不着急,把布丁吃完,又叫了一瓶最貴的紅酒送到房間,才上去。
客房送餐到了以後,霍起一看價單,罵她:“賤貨!”
元鳕恍若未聞,開了酒。
霍起很精,罵完就走了。
他不會去看元鳕眼睛的,這女人眼裏有鬼,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對元鳕,除恐懼跟惡心就沒半點其他情緒,買她的新鮮感早在被他媽發現後消失殆盡了。
當時他媽幫他瞞着他爸,出錢送元鳕去上學,想着就當是彌補了,可後來老爺子知道了,就覺得這種情況要對人家負責,下死命令,必須得娶她。
當然,這得元鳕願意,要是她不願意,霍家也不逼她,給她補償,讓她走。
就在老爺子問元鳕,願不願意嫁給他們孫子的時候,她那雙無邪的眼竟然帶出一抹羞赧,看向霍起,細聲細語地說:“他願意我就願意。”
老爺子當下高興,一拍桌子:“那這事兒就成了!”
霍起臉慘白,他知道元鳕不愛他,甚至是深惡痛絕,那是為什麽要同意嫁給他?
那時候他不明白,後來跟他那幫狐朋狗友聊起這事,從他們嘴裏知道,苗族有巫蠱之術,跟湘西趕屍術、南洋降頭術并稱為三大邪術,他才慌了。這女人不是個善茬,除了害他,他想不出她留在他身邊的理由。
他可以謹遵老爺子生前囑咐,把她娶進門,可沒說就給她好臉色。都打算讓她過門上冷宮了,結果告訴他,這女人可能會施蠱?
這可把他膩歪到了,所以他現在對元鳕是,兇可以,不能過界,不能讓她覺得不舒坦。不然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要不是因為這個,他也不會把莫逆騙過來。莫逆的本事是他爺爺認證過的,他爺爺何等人物,莫逆必然不是徒有虛名,有他在身邊,總歸是踏實一些。
只是有些可笑,他竟然以為,他拿得住莫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