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莫逆到吳芸說的地址,見裏頭點着燈,弄出一點動靜。
元鳕聞聲,看向門口,沒見來人馬上敲門,猜測是莫逆來了。只有他才會考慮到這份兒上——不管裏頭人在幹什麽,他都給人留出時間把事情幹完。
龍婆問她:“是誰?”
元鳕:“我看上的男人。”
龍婆沒說什麽:“那早點回去吧。”
元鳕從炕上下來,準備走了。
龍婆又喊住她,拿出來一個點心匣子,把裏頭兩包用牛皮紙裹的草藥擱到她手裏:“你胃不好,這個專治你的胃病。”
元鳕眼皮不易察覺地垂下,沒說話。
打開門,街邊上站着的,不是莫逆又是誰。
元鳕把門關上,走向莫逆時,眼看着他。看他,就沒法看路了,她前幾天崴的那只腳,又崴了。正好快到莫逆跟前了,她順勢撲進他懷裏。
莫逆下意識把她拉開。
元鳕腳是真的崴了,被他一扯,人當下沒站住。
看她要摔,莫逆還是給了她一只胳膊,以便她有的支撐。
元鳕單腳點着地跳近一些:“腳崴了。”
莫逆:“那走慢一點。”
元鳕不走:“你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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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逆聽而不聞:“可以走慢一點,不用着急。”
元鳕扶着他胳膊的手往下,扣住他五指:“我胃疼,你看,我拿了治胃的藥。再走慢一點,到家我就死了。你抱我吧。”
莫逆抿着嘴。
元鳕擡頭看他,天太黑,即使月亮圓又大,他這樣俯身對她,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一定不會好看,可她不管,還說:“你沒抱過女人?”
莫逆像是考慮了一番:“你等在這,我去找車。”
元鳕笑:“我的道長,這山裏,沒車,最多是三輪的,你會騎嗎?”
莫逆看她站穩了,把手拿回來:“我很快回來。”
元鳕不讓他走,又抓住他胳膊:“不要,天太黑了,有鬼。”
莫逆聲音裏顯出無力:“哪有鬼?”
元鳕兩只手摟住他胳膊:“沒鬼總有狼吧?”
莫逆後面的話有些微咬牙切齒,不細聽聽不出來:“那你想如何?”
元鳕雙手勾住他脖子,踮起好的那只腳,使勁湊到莫逆耳邊,啞聲說:“你把手伸到我腘窩,把我抱起來,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莫逆搬出一套老生常談的說法:“男女授受不親。”
元鳕就親一口在他臉上:“我親了。”
莫逆惱羞成怒,身上冒了寒氣:“你!”
元鳕不知羞恥,就是不松手,耍起無賴來:“你就抱我一下,能少塊肉?”
莫逆心裏念着經,人果然平靜一些,跟她講條件:“我可以背你,不過你就要把鼓給我。”
那算了。元鳕從他身上起來,就跟瞬間長了骨頭似的。
她又不是傻逼,莫逆之所以願意留在這裏,無外乎是為她手裏那只鼓,要是把鼓給他了,他肯定扭頭就走,絕不回頭。
要是霍起以前那幫朋友,她就不用那麽多心眼了,趕都不會走。莫逆不行,他心沒有兒女情長,不會被她這點下作的手段勾引。
其實那鼓就在她箱子裏,她沒鎖,想拿走早就能拿走了,可莫逆人品高尚,不會做這種事,他甚至無所謂自己吃虧,也要把禮節守住,把道義守住。
就像他幫寨裏大善的族人看風水,遷墳,殚精竭慮,沒個工夫吃飯,也從無怨言。
元鳕看多了歹毒的人,要多歹毒有多歹毒,他們的惡就寫在臉上,還引以為榮,洋洋得意。有一段時間,她一度懷疑,是不是沒有好處,就不會有人做好事?
這個疑問困擾了她很多年,也是她真的倒黴,這麽多年,就沒碰上個好人。
霍家對外說送她去上學,其實是為了贖罪,不是為了她,不過她也沒辜負那幾年可以學習的機會,慢慢懂了很多道理,也慢慢深刻了她的認識,環境真的很重要。
龍生龍,鳳生鳳,可龍要是從小在狗窩裏長大,它就只以為它是條狗,想都不敢想,它會是條龍。
她在充滿惡意的環境裏活了那麽多年,長成一副惡魔的心肺,她知道這一切可以追根溯源,可她不要自我解救出來。
她不是身在地獄,她就是地獄。
莫逆這樣冰壺秋月的人,她沒見過,他看起來就像是在雲朵裏長起來的,幹淨得一點也不真實。
她好嫉妒。
現在有這個機會把他拉下神壇,她為什麽要錯過呢?
為了把他留下來,她會相對收斂一些的。不就是要鼓嗎?她就是不給。
她站直了身子,莫逆的惱怒卻更深了一些,他是相信她胃疼、腳疼的,只是男女有別,他不能抱她,可他願意找個代步工具過來接她,但她一聽他要拿鼓做交換,立馬能站住了,胃也不疼了。
怎麽能有這種沒個實話的人?
他扶着她,身子離她很遠,滿腦子都是認識她以來她的謊話,弄得他心煩意亂,只能念經來壓。
回到住處,吳芸還沒睡,就在院裏,他們一現身就迎上來,從莫逆手裏接過元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元鳕沒說話,被她扶着走進了房間。
莫逆一眼都沒再看她,也回了房間。
吳芸瞥一眼身後的莫逆,欲言又止,一直到進門,門關上,才說:“莫逆真人看起來不太好。”
元鳕管他好不好,把草藥包解開,放在鼻下聞了聞,全被龍婆弄成了藥幹,泡了就能喝。她在茶盤子裏拿了只杯子,各取适量,倒上熱水。
暖黃色的燈下,泡在水裏的面目醜陋的草藥都變得溫柔起來。
吳芸不知道她有胃病,看她吃藥還有些擔心:“生病了嗎?”
元鳕沒答,只是看着杯裏的藥,反問她:“知道為什麽晚上的燈,多是暖色嗎?”
吳芸搖搖頭。
元鳕也沒繼續說。
已經很晚了,吳芸沒多打擾她,說聲晚安,走了。
門關上,元鳕沒坐住,倒在了炕上,整個人蜷起,兩只手使勁抵着胃,可它就是有本事,她越使勁,它就越疼,像是誰拿刀子在剜,一小塊一小塊的,剜了整整一碗。
在城鎮時她就不舒服了,她一直忍着,半點沒透露,可還是被龍婆看出來了。
她小時候胃就不好,到了霍家,更不好了。她跟多少人說過她胃不好,喝不了酒,吃不了辣,就是沒有一個人信,灌她酒,喂她辣,他們都覺得,她在說瞎話。
後來,她就很少說實話了。
她疼得從床上掉下來,厚重的一聲響,磕了肩膀,院裏邊都能聽到,可也沒有胃疼的萬分之一。
這種疼,似乎不光是生理上的。
她把手伸向桌上那杯熱水,使勁伸,可怎麽就那麽遠呢?是她自己放的嗎?她怎麽能把救命的東西放的那麽遠呢?怎麽淨幹傻逼事兒呢?
就在她以為這條破命可能要交代在這的時候,門開了,莫逆走進來。
她看着他走到她跟前,把她扶起,幫她把雙腿也放上炕,又把桌上的藥端給她。
她不接,只是看着他,他多沉着,多不迫,多冷漠。
莫逆淡淡說:“我知道你在騙我。”
元鳕笑得燦爛:“對啊。可你還是過來了。”
莫逆沒說話,這是他的道,他不能視而不見,哪怕她不說實話。
元鳕沒把杯子接過來,而是把嘴湊過去,喝光一杯。
莫逆把水杯放下,出去了。
元鳕躺下來,眼看向那只空杯。就這麽看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