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遲加遇剛從美國回來,回國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遲廣的辦公室。

遲廣剛開完會,看見自己兒子,還有那麽點驚訝。以往他是最不願意過來的,他嫌這地方是一面三百六十度的鏡子,把他照得沒一處可藏匿,他要在這裏,親眼看到他嗜血的本性,他過不了自己良心那一關,就總是躲得遠遠的。

遲廣把水杯放下,門關上,坐下來,才說話:“回來了?”

遲加遇直言:“霍起要娶誰?”

遲廣下意識看一眼窗戶,走過去把窗簾拉上。

遲加遇習慣了他的草木皆兵。

遲廣說:“那個苗族的丫頭。”

遲加遇一巴掌拍在桌上,慢慢攥緊:“霍保川騙了我們!他根本沒把那女的送到日本!他還把她留在身邊,是想幹什麽?想以此來鉗制我們?”

遲廣不這麽認為:“那女的手裏不光有我們犯罪的證據,還有他的,他沒理由放一個定時炸彈在身邊,我們幹的事都是他牽頭的,他擇不清的。我猜他或許是想鉗制住那女的。”

遲加遇覺得更可笑了:“你信嗎?送到日本被宰了不一了百了?留在身邊鉗制她?找刺激嗎?”

遲廣不說話了。

當年霍老爺子,也就是霍保川,到佰利做生意,遇到剛考上佰利縣政府文職的遲廣,惺惺相惜,成了朋友。後面霍保川花錢疏通上下關系,又內部操作了一把選舉,送遲廣坐上了縣支書的位置。

彼時遲廣還是個正直又勤勉的領導,加上霍保川給他使了錢,他有那麽點心虛,就愈發殚精竭慮,為民為政,來彌補年少輕狂時的鬼迷心竅。要不說努力總有回報,就因為他這份能幹,後面被舉薦成為钏安市市長的候選人,人大投票後,以兩票險勝第二名,坐穩市長一職。

霍保川那幾年卻過得并不順暢,生意上接連失敗,讓他罪惡的本性暴露出來——他開始頻繁聯系遲廣,給他送錢,讓他暗中操作,把老城區開發權給他。

關于老城區開發,遲廣早有心儀開發商人選,而且資金雄厚不會延誤工期。霍保川就不是了,他已經是個空殼子了,他就等着這個項目招商,先把錢圈一波,再幹活,屆時勢必影響進度。

要是他自己的東西,他可以不管完工時間,可畢竟是钏安市人民的東西,他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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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保川得到他明确的答複,當場冷笑兩聲,把過去他當支書時他花的錢、使的關系搬到臺面上來,跟他撕破了臉。

遲廣這輩子就怕這事東窗事發,當霍保川拿這個威脅他,他就知道,他完了。

後面他一路給霍保川特權,讓他在幾個大的項目裏賺得缽滿盆滿,後面他還不滿足,還要操控外來企業到钏安市建廠的項目,私下聯系對方,說可以拿到市長的綠卡,只要舍得花錢。

對方知道這些個套路,并不把那點錢當回事,直接拿出來一個讓他心動的數字。

這回,霍保川一分錢沒昧下,全都給了遲廣,遲廣不要,他就把它們換成藏品堆在了他家客廳。

遲廣活了四十年,沒見過這麽多錢,要知道人都是有欲望的,哪怕很小,只是一有機會,真不見得能禁得住這個誘惑。

就像當初霍保川給他搞定佰利縣選舉一樣,這些金閃閃的東西,又讓他失了心智。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

他在霍保川的教唆下,貪污、受賄越來越游刃有餘,還不露痕跡,內裏幹的是犯罪的勾當,在外頭仍然是受人尊重的市長。

錢夠花了,就想玩兒點新鮮的花樣了,他們開始買賣婦女、兒童。

霍保川戀童,買得都十來歲的,自己先玩,然後轉手給國外那些個富商當性奴。

遲廣再怎麽罪惡也還是個接受過正統教育、知道有些東西不能碰的人,在霍保川剛開始跟他提這個事時,就嚴詞拒絕了,甚至不惜跟他翻臉,又用魚死網破威脅他。

可霍保川什麽人?他早已經不怕威脅了,也沒人能威脅到他了。

遲廣不願意,他就拉上了他兒子,遲加遇。

遲加遇跟霍起年齡相當,卻比他有出息,從小到大上名牌學校,後面遲廣有關系可以送他上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學,他沒去,去了美國首屈一指的大學。

他本人相貌堂堂,為人處世也很拿得出手,遲廣一直把他視為驕傲,就連他們這圈子內部消化的規律他都舍不得把兒子貢獻出來,結果就這麽被霍保川帶進了溝裏,變成一個跟他一樣的天殺的罪犯,沉浸在倒賣人口的快感裏不能自拔。

遲廣後悔了,從霍保川對他兒子下手的時候,他就後悔了,他覺得,這就是報應。

後面這幾年,他把貪的錢悄悄施出去,一分沒留下,又開始念經禱告,不求自己罪孽消一點,只求那些冤魂得以安息。可午夜時分,還是恍如鬼魅纏身,問他為什麽放縱霍保川傷害他們,他們還那麽小,那麽小,才剛開始認識到這個世界,怎麽就被拉進了百鬼夜行的隊伍裏?

霍起當年跟狐朋狗友搭夥也買人來玩,不過他比起遲加遇,就蠢多了,明目張膽的施虐讓霍保川發現了,就把那小姑娘,也就是元鳕,帶走了。

元鳕當時小,覺得這個爺爺很慈祥,以為她就此脫離了苦海,誰知道,是邁進了另一個深淵。

在霍保川的別墅裏,跟她一樣大的孩子有十八個,他們每天被灌輸肮髒的思想,從小就只知道肮髒的勾當,渾然不覺把他們帶來這裏的人是在犯罪。

元鳕也不知道,可她覺得這不對,她不應該接受這樣的洗腦,龍婆告訴過她,她是人,不是奴隸,誰也沒有她的所屬權,只有她自己,才能決定她是誰,她要幹什麽。

哪怕被霍起買來,霍起虐待她,她也始終堅信這一點。

就是這個信念,讓她開始豐富自己,在另外十七個人因為一塊糖争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她在看書,從有拼音的書開始看,看到幾乎認全了常用字,然後看沒有拼音的。

五年,她偷偷把書架上的書都看完了,包括霍保川那些武當派的氣功、武功解析,和道家經書。

他們十八個在這五年內,被陸續送走,去給各種人當奴隸,到最後,只剩下她一個。

因為她最不服管教,其他人只知道跪在地上給人口,撅着屁股等着被操這些取悅所謂主人的行為,她卻仍然認為她是人,誰也沒她的買賣權。

這讓霍保川害怕,他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孩子在沒有接受正确教育、又一直被他洗腦的情況下,是怎麽出現她這麽一個有獨立思想、價值觀的另類。

後來他觀察了她一陣,發現她在暗中記錄他們的行為,這讓他毛骨悚然。

礙于不知道她私下收集了多少他犯罪的證據,所以他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他們是有放風時間的,誰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把這些東西傳遞給了外界。

遲加遇知道這事,當下聯系了日本風評不太好的買家,要把她賣了,要她被折磨死。

霍保川到底是年紀大了,變得畏手畏腳了,怕簍子捅大了,就表面答應,在遲加遇出國繼續深造後,把元鳕留下來,逼她嫁給自己孫子霍起。

他是想着,把她綁在身邊,還能看到她的一舉一動。

遲加遇還是通過霍起那些個兄弟知道他要娶一個苗族女孩,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先找他爸,确認這事真假,知道是真的,火冒三丈。

遲廣知道他憋屈,覺得霍保川不坦誠,不過:“霍保川死了。”

遲加遇一愣,定睛看着他:“什麽?”

遲廣坐下來,嘆口氣:“他幹這些事被他兒子知道了,他兒子要大義滅親,他就弄了個開山建別墅的圈套,讓他兒子跳進去了。這事只有我知道。外頭人還以為是他正義,自己兒子犯法也不姑息,到後面幾年後他猝死,他們都說他是被他兒子氣死的。”

遲加遇:“你為什麽沒告訴我?”

遲廣:“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沒跟你說。”

遲加遇:“所以他是怎麽死的?”

遲廣搖搖頭:“不知道,不過他死前有一份被公證的遺贈,他名下所有財産都給了元鳕。”

遲加遇站起來,臉發青:“是她幹的?”

遲廣:“沒人會這麽覺得,外界人都以為是他對這一家子死心了,而元鳕是他養了好幾年的姑娘,就跟親孫女似的,所以給她也很正常。”

遲加遇緊緊抿唇,身上寒氣一股一股往外冒。

他承認,他害怕了。

遲廣:“我們知道真相,卻也不能說,一旦說出來,就是認罪了。如果這一切真是那個苗族的小丫頭幹的,那我們,基本算完了。”

這麽精細的邏輯,她把每個人的立場都考慮進去了,每個人都無處可逃。

遲加遇攥緊拳頭,眯了眯眼:“我會弄清楚。”

遲廣擔心他:“霍保川謹慎了一輩子,甚至把道家搬出來給他當遮羞布,不怕萬劫不複,都被她弄死了,你哪有他那些個道行?”

遲加遇:“他早沒了當年魄力,會死不意外。”

可他遲加遇不一樣,他正年輕,行動更利落,頭腦也更清楚,最重要的,是比霍保川狠心。霍保川猶豫了,沒送那女的走,他可不會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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