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孩兒是他的侄女,他們是至親,如今反目成仇。風吹得這樣烈,他不知道他還有什麽路可走,天地之間,哪裏是他的容身之處。
“那你要怎樣才信我,你要怎樣才肯放過阿寶?”厲長風失去了耐心。他不知道他這個弟弟怎麽這麽牽扯不清,怎麽就不能幹脆利落地劃下道,開除條件來,只要他有的,他都願意給。
用來——換他女兒的命。
“我——”
然後他們聽見、他們兄弟都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厲長風心裏大喊一聲“不好!”然後果然就看見了蟬衣,她挺着肚子,一步一步走上來,她說:“你放開阿寶,換我——阿寶還小,她是無辜的。”
已經是九個月了,她肚子已經很大,厲乘風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肚子,看見她顫巍巍地過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他提着阿寶,大聲叫着:“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真、真……真把人——啊——”
厲乘風覺得受傷傳來一陣劇痛,身不由己手一松——
“阿寶!”随着一聲撕心裂肺地叫喊,蟬衣昏了過去,血從她的兩腿之間蜿蜒而出……
不知道過了多久,蟬衣覺得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在黑暗中行走,怎麽也走不到頭,這該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地道,她也不知道地道走到盡頭她會看到什麽。她覺得累,太累了,累地她不想睜眼,不想醒來。
但是她一直在走,就好像走在母親的懷抱裏,回到過去,父親還在的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她還有一個完整的家,有疼愛她的雙親的少年時代,校園裏青蔥的綠色,琅琅的讀書聲,從窗口走過去的少年,穿了白衣,豐神如玉。
“長風”,兩個字。
“厲長風”,是三個字。
在筆下,在心口,一橫一豎,反反複複,就像是篆刻。她沒有想過有一天能走近他,他太耀眼了,走過去需要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窮盡她一生的努力——這條路太漫長,她走得太累了。
她想放手。
她想一直沉睡在母親的懷抱裏,忘記所有——所有她夠不到的東西,她夠不到的人,所有錯過的時光,傷過的心——她總以為她忘了,但是并沒有,它們在,一直都在,它們的存在讓她疲倦。
“睡吧。”有個聲音在和她說,“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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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一片雪白,蟬衣不肯睜眼再看的世界裏,有人一直守護在她身邊。
“爸爸,弟弟又哭了。”阿寶眼巴巴地走進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像是睡了一覺,然後——她确實多了個弟弟,媽媽的肚子也确實平了,但是她一直睡一直睡,不肯醒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
厲長風“嗯”了一聲,從保姆手裏接過兒子,絮絮和蟬衣說:“蟬衣,你聽到了嗎,阿貝又哭了,你給阿寶取名阿寶,我給他取名阿貝,連起來就是寶貝,咱們倆的寶貝,你不想睜開眼睛來看他一眼嗎?”
那天的一片混亂,即便是當事人如厲長風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只發現自己抱着蟬衣一路狂奔,而手上全是血。
全是血。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身體裏有這麽多血,多得像是永遠都流不完似的。
醫院裏的燈亮了又暗,醫生進去又出來,帶血的鉗子和紗布,一些聽不明白的醫學名詞,結果就是,蟬衣睡着了,她一直都醒不來,誰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醒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醒來。
乘風死了,他不信他。
阿魯救下了阿寶,千鈞一發——她之前被厲乘風灌了安眠水,所以才會一直不聲不響,不吵不鬧,安靜得像個布娃娃。
“爸爸?”阿寶乖乖地站在那裏,乖得讓人心疼。
“嗯?”
“媽媽什麽時候醒來?阿寶想她了。 ”
“你在這裏,爸爸不在的時候,你就替爸爸坐在這裏喊媽媽,總有一天,媽媽會聽見,會醒來,會抱抱阿寶。”
“好。”阿寶乖乖地說。
42像少年時候那麽歡喜
“媽媽、媽媽!”蟬衣從學校裏回來,跑得一頭一臉的汗。那大約是她高一的時候,才從初中部上來,忽然多了很多新同學,也多了很多功課。
“快、去換件衣服,小心別感冒了。”媽媽接過她的外套,桌子上一整桌的飯菜,香得讓人忍不住聳動鼻翼。
“今天學校裏有什麽新鮮事嗎?”媽媽總愛這麽問。
“哪裏每天都有新鮮事啊,功課重得要命,累死了!”蟬衣和母親撒嬌,父親在一旁看着,笑着,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滿桌子都是金燦燦的。
“沒有嗎?”媽媽大驚小怪地說,“我今天接到老師的電話,說有人拿了一個奧賽獎?”
“那有什麽!”小女孩兒傲嬌得不當一回事,卻眉飛色舞,“我們學校裏還有十項全能的呢。”
“十項全能?誰這麽能啊?”媽媽問。
小女孩忽然就忸怩起來:“嗯嗯……是、是個學長。”
“長得很帥?”
她笑了,她記得他的樣子,畫在她的畫布上,先畫好了衣服,然後是頭發,然後輪廓,然後是英氣的眉,然後是單薄的嘴唇,再然後,她一直留着眼睛,她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畫出他的眼睛,這樣深,這樣遠。
下午她要登臺領獎,聽說頒獎人——聽說他是頒獎人,女孩兒覺得心裏砰砰砰得直跳,跳得那麽急,那麽熱,讓人幾乎想要伸出手來按住它。
“薛蟬衣——”他的聲音清亮。
她擡起頭來:“是,是我,薛蟬衣。”她看到他的眼睛,那一個瞬間,就仿佛有光從他的眼睛裏湧出來,照得她整個人都亮了,他說:“蟬衣,薛蟬衣,我記得你——你醒來好嗎?”
“蟬衣,薛蟬衣,我記得你——你醒來好嗎?”
“蟬衣,薛蟬衣,我記得你——你醒來好嗎?”
“蟬衣,薛蟬衣,我記得你——你醒來好嗎?”
那聲音越來越大,那光越來越多,越來越亮,亮得就好像長長的隧道走到了盡頭:“啊——”蟬衣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聲音。
“媽媽、媽媽!”有小女孩清脆的聲音,“爸爸,爸爸——媽媽醒了、媽媽真的醒了!”
疼——
“媽媽、媽媽!”小女孩的叫聲,然後是嬰兒的啼哭聲。
是誰?
蟬衣想不明白,她只記得自己還是個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歡,那麽這個叫媽媽的孩子,又是誰?
那個啼哭的孩子,又是誰呢?
她努力睜開眼睛,十餘年的時光像影子一樣褪去。她虛弱得發不出聲音,但是她還是看見了她想要看見的那個人,像少年時候那麽英俊,像少年時候那麽英挺,像少年時候那麽歡喜,他說:“蟬衣。”
他只來得及說兩個字,淚如雨下。
他等這一天,實在是等得太久太久,久到他一度以為自己等不到了,但是——幸好,幸好他等到了。
這一次,他知道,他們是真的有了機會,重新開始。
終于終于……他們等到這個機會。
她擡頭沖他微笑。
43番外一 相像
“真是太像了。”便是蟬衣自己,看到于燕喜的照片,都忍不住驚嘆手術刀的鬼斧神工,“簡直比我自己還像!”
厲長風失笑。
蟬衣推了他一把:“信不信我們倆站在一起,你都會認錯。”
“不信。”
“我自己都會認錯——阿寶都會認錯——”
“但是我不會。”厲長風柔聲說。
他不會。就是天下人都認錯,他也不會。
他愛她。
每個被愛的人都獨一無二——沒有愛過的人不明白。
他是很想把于燕喜這個人掐死在襁褓中的,慈善晚會上騙了阿寶,差點害死蟬衣不說,後來還頂着這麽一張和蟬衣酷似的臉在社交場合招搖撞騙。他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封殺她呀。
他厲氏現在是文明人了,不做那等殺人放火的事了,不然她的結局遠沒有這麽好。
“你當初,找過很多個……很像我的人嗎?”蟬衣問。
“沒有。”
“分明有!”蟬衣反駁,“不然怎麽會帶她來見我。”
厲長風于是笑,笑着摸她的臉說:“……是有,只是都不像,笑的時候不像,安靜的時候不像,走路的樣子也不像,哪裏都不像。”要多蠢,才以為他貪戀的只是一張皮囊,不,他愛的是這個人,她的氣息,獨一無二。
蟬衣說:“要是找不到我……或者要是我當時真死了……”
厲長風堵住她的嘴,讓她說不出話來,糾纏良久。
“那是我放過何超最大的理由。”厲長風說。如果不是何超救過蟬衣,如果不是有這個前提,何氏早被他整死一萬次了。何氏在榕城有些勢力不假,不能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