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觀世音、彌勒佛、上帝、聖母瑪利亞、雷神索爾、愛神弗蕾亞、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當管家敲響卧室房門的時候,伯爵夫人正在搜腸刮肚的思考和默念所有她知道的神靈,老家的神,祈求他們的庇護跟保佑。“我不想出去,”她皺了眉頭,對頭發半白的老管家說:“我在為我丈夫的安危擔憂,為與他同行的三百個騎兵祈禱,可你現在卻要我下樓,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去處理那些該死的占了條河、丢了匹馬又或者城堡失修漏水的瑣事?”

“夫人,那些都是您丈夫的封臣。”

“所以他們更不應該這個時候來找麻煩。”莉亞不以為然。她不清楚身為領主諾丁漢平時都是怎麽度過的,他好像經常呆在書房,有時是在大廳,有見不完的人說不完的話。好吧,或許當這個全境最高權利人沒她想象中那麽簡單,可她不會幹,她沒幹過,她不想這麽幹。

“但是夫人,”管家并沒有放棄勸說,他語氣誠懇,直言不諱:“他們是您跟您丈夫的領民,有義務向領主效忠。但您作為他們的領主夫人,在領主外出時作為全境的守護者,也有義務聆聽他們的意見跟苦惱。如果您不履行自己的義務,又怎麽能指望他們履行自己的責任呢?”

莉亞咬着下唇,她心裏清楚管家說的話全都對。如果她當不好一個領主夫人,就不會得到領民真正的忠誠,更別指望在危難時刻他們會圍繞在她身邊保護她。“你說的對,我為我的任性感到抱歉,你就當這是,孕期綜合症吧,”她輕拍小腹,羞慚的說。

管家躬身推到房門一側,望着他的女主人走出來,在走過他身前的那一瞬,輕聲說:“您其實不必,為大人擔心。”

莉亞沉默地點點頭。她也知道自己不用操心,諾丁漢遠比她要聰明機警的多,而且城府深、手腕也狠。他們都清楚這是約翰的圈套,可他還是選擇去了,這說明他早就成竹在胸,有了應對的策略。他在臨行前也捧着她的臉對她說過:“不用擔心。”可理性上清楚是一回事,感性上難以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莉亞手撫小腹,或許,她真有孕期綜合症也說不定……

為了擺脫自己那該死的焦躁感,伯爵夫人決定自己多找點兒事幹,找點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幹。她是全郡守護者不是嗎?那她就為全郡的人民某點福利。有些她原本打算花幾年時間慢慢推廣,或者經由她丈夫之手去實行的事情,現在也不必等了。既然她也是諾丁漢家族的一份子并且肚子裏懷着一個真正的諾丁漢,那她就有這個權利也有這個義務。

莉亞令管家派人通知,把幾乎大部分封臣都召集了來,她要在全郡推行施肥跟灌溉。

農忙時節其實也并非想象中那麽忙,所謂天生天養,奧丁人不擅農業也不重視農業,農耕對于他們來說,就是春天時候撒撒種子,秋天時候收收糧食。收多收少,全靠老天爺。其他時間兩手一攤,什麽事兒也不操心。既如此,還不如召集人手大家一起挖糞坑、挖河道。

莉亞拿着從她丈夫書房裏找來的全郡地圖,又讓凱利和喬比斯幫着多臨摹了幾份,然後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流過諾丁郡境內的共有三條河,烏拉、剛薩、奧薩,一條自北向南,兩條從東到西,最終都彙集到艾薩湖,然後流入大海。

其實她丈夫大部分封臣的領地都毗鄰河道,畢竟這時候地廣人稀,人們是根據自然條件聚居的,靠近水源的地方才能生存下去。但随着領地的漸漸擴張,荒地的開墾,也有很多農地很多村鎮離河流較遠,生活用水勉強能供應,灌溉卻絕對做不到。就像她的夜色鎮,盡管在搞出壓水井後她派人去鎮中央打了三口井供鎮民吃用,但澆灌莊稼那是遠遠不夠的。

她在地圖上按照河流方向,一條條畫着可能挖掘的分支,繞過村莊,流過農田。又找來莫裏斯跟艾爾伯特一起參詳,兩位睿智的老人在伯爵夫人眼中都基本歸于萬能行列,盡管沒真的種過莊稼,可也多少能給出點兒意見。最後交到諸位封臣手中,自家領地的情況自家最清楚,可能産生的困難可能遇到的障礙全都排除,最後一致領命再無異議。閑着也是閑着,回家挖河道引水渠去吧。

大工程上并未出現分歧,反倒是小工程上遇到了抵抗情緒。布朗男爵堅決不肯在自家領地內推行堆肥政策,連伯爵夫人帶領大家一起去參觀堆肥地點和施肥後苗壯杆粗的莊稼,并反複強調如此做法對人體絕對無害後,依然不肯妥協。“這是惡魔的詛咒!”布朗男爵信誓旦旦的說:“這裏繁衍的是罪惡、是肮髒、是污濁,吃下這樣的糧食是會被污染靈魂會被神靈所唾棄的。而做出這樣的事情,那是,那是亵渎神靈的行為!”男爵戒備地盯着他的領主夫人,仿佛她就是惡魔的化身,來帶他們一起下地獄的。

哦,這老頭還真當自己是衛道士了?!伯爵夫人撇撇嘴。其實對方還擔不起老頭倆字,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但總是弓背彎腰神情陰郁,一直不得她喜歡。好吧,确切地說,是布朗男爵父女倆都不得莉亞的喜歡。“大人,您果然是虔誠的信奉者,”伯爵夫人高聲贊揚,在男爵露出得意神色之際,忽而話題一轉:“可教會也教導我們說,夫妻之間要忠誠,對待自己婚姻的誓約要忠誠。男爵大人,請您告訴我,在您女兒借古老風俗邀請我丈夫共浴并企圖爬上他床的時候,您為什麽沒想過,這也是亵渎神靈的行為?!”當日東巡途中借住布朗堡時男爵小姐的熱情奔放可是令莉亞瞠目結舌,盡管諾丁漢出言婉拒了,可她卻印象深刻、現如今依舊記憶猶新。

布朗男爵的臉色頓時由青轉紅,繼而黑如鍋底。當天下午,他便找了個借口跟管家辭行了,連領主夫人的面都不肯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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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他之外,其他封臣倒是都痛快的表示願意執行。他們當中,有像伍德、高夫這樣熟悉伯爵夫人的改革,願意聽她行事的,也有像格林、菲爾德等忠于她的丈夫,看在諾丁漢的面子上絕不違拗她。于是,除了布朗領地,堆肥在整個諾丁郡準備推廣開來。那三個泰坦奴隸莉亞只留了一個,剩下兩個帶着十幾個助手分東西兩撥,在沿途各個封臣的領地教授堆肥、施肥的方法。

至于布朗男爵,莉亞也只是對敬忠職守、年齡足可以當她爺爺的管家大人聳聳肩,甚至語帶撒嬌的說:“我有孕期綜合症嘛!”

管家大人嘴角抽了抽,好險才忍住沒破功,回到房間跟老婆提起來卻忍俊不禁。漢默太太還反複念叨:“脾氣硬點兒才好,脾氣硬點兒才鎮得住。”索菲夫人當年倒是溫和柔順,瞧瞧她辦得那都什麽事兒!

把正事兒辦完再送走各位領主老爺或其繼承人——個別派兒子代表的,伯爵夫人又開始琢磨另一個難題,人手不夠。

在這個時代,說追求科學技術那只是畫餅充饑,人才是第一生産力。種地靠人打仗靠人守衛疆土也得靠人。糧食産量有她拿着小皮鞭在背後抽打着,連拽帶拉的也能提上去。可等農戶們填飽了肚子養孩子,養大了孩子開荒擴地種更多糧食養更多孩子,子子孫孫繁衍繁盛還需要很多年。但,大戰在即,即便諾丁漢從不明說她也清楚,不管她有沒有心,即便只是王儲跟攝政王的雙王之争,諾丁郡怕是也甭想置身事外的。她急需人手,而諾丁郡又有這麽多未被開墾的荒地,如果都填滿了……

“可以買奴隸,”艾爾伯特跟管家一起被伯爵夫人叫來提供意見,盡管他也是奴隸出身,但在諾丁堡卻已沒人把他當做奴隸。他說:“教宗再次劍指東方,貨源絕對不是問題。”除了搶財寶,戰勝者也掠奪人口販賣,生意好的不得了。

“可我不敢全用泰坦人,”莉亞說。一個兩個還好,若全郡境內住着大批異邦人,遲早是要惹出禍端的,畢竟,國仇家恨在面前擺着呢。諾丁堡現有的三個奴隸都曾是戰俘,在理查德送給她之前可以說受盡磨難,即便憑借小把戲當了藝人也時常被羞辱,只有到了諾丁堡後日子才好過起來。莉亞不問出身,只在乎有沒有本事,這三人雖不是莫裏斯那樣的“知識分子”,可在農事上卻給了她很大幫助,早就如自由民一般在城堡出入。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斷了他們的思鄉之情,懷念故土那是人之常情,莉亞亦然,只要亞美跟泰坦兩個大陸戰事不停,她就不能全心的信任這些泰坦人。

“那麽,您可以考慮下洛薩,還有伊格,”艾爾再次提議。

“怎麽說?”伯爵夫人不解。

管家已明白紅發老人的意思,他向女主人解釋道:“洛薩跟伊格在我們大陸的最東方,毗鄰泰坦。兩大陸交戰,我們并非只勝不敗,遭殃的不止泰坦人,也有亞美人自己,比方說洛薩跟伊格這兩個王國。咱們的騎兵沖過去,泰坦人打過來,咱們又搶回去。兩個大陸的拉鋸戰,導致王國已如廢墟般破敗,無數人民流離失所,甚至淪為戰俘、淪為奴隸。”

莉亞憶起艾爾伯特的出身,他本就是洛薩人,被泰坦人捉了強征入伍,在亞美人打回去的時候又成了俘虜。而顯然,他這樣經歷的人并不在少數。她先是向老仆從再次表示了安慰,又進一步跟兩人商定了細節,最後管家派人通知常年駐留維達鎮的戈登,伯爵夫人要買大批奴隸。

條件比較簡單,洛薩或伊格人,出身是農民,前提是并非被奧丁軍隊俘虜。莉亞怕麻煩,貴族們心比天高又自恃身份,即便落魄了也不好駕馭。農民則務實的多,只要有地耕有飯吃有房子住,歸哪個領主統轄又有多大區別?!而農耕的手跟握劍的手是很容易區分的,海盜們絕不會搞錯。

除此之外,伯爵夫人還囑咐,若有拖家帶口的優先考慮。這種奴隸主不好出手,男子女子不同價,成年未成年又可賣到不同地方,往往要強行将人拆散。可對于莉亞來說,全家移民諾丁才好,落地生根,才更能産生對這兒的歸屬感。況且又順便做樁好事,何樂而不為。

她想了想,又補充上了鐵匠、礦工、木匠甚至紡織工等名額,除了農民,這些也多多益善,另外,懂草藥的優先上船——一切為了将來打算。

等把這些全都布置完,莉亞長舒了口氣,焦躁的情緒也已去了大半。緊接着桑迪又跑來告訴她個好消息,酒廠的生産間已經建好,第一批試驗品更是新鮮出爐了。

自從“小盜賊”被她丈夫“買”回來,莉亞就将他繼續安置在喬比斯跟朱利安的房間。可跟另外兩個侍童比起來,桑迪卻對劍術騎射不感興趣,莉亞發覺,比起喬比斯跟朱利安更愛在廣場侍從們訓練的地方逗留,桑迪則更喜歡圍在艾爾伯特身邊,自從莫裏斯來後,他對這個外鄉人的興趣也比對騎士們大,修士來上文化課時,他成績也一直是最好的一個。術業有專攻,伯爵夫人明白,盡管她曾經決心要破格的把他培養成一名騎士,但桑迪志不在此,莉亞反而也很開心看到他熱衷“科技”。她果斷的大手一揮,桑迪就成了莫裏斯的小學徒。

現在,小學徒親自把諾丁堡酒廠出品的第二杯蒸餾酒捧到伯爵夫人面前——第一杯進了艾爾伯特的肚子,他要确保安全無恙才敢給女主人喝。

莉亞輕抿了一口,呃,怎麽說呢,酒精味兒是夠濃,比她平日喝得那些個蘋果酒葡萄酒帶勁兒多了,但,口感真的挺一般,跟她家鄉喝得那些沒法比。“味道,馬馬虎虎吧。”伯爵夫人做了中肯的評價,她有些懷疑,“這樣的酒能賣大錢?”

艾爾伯特笑了笑。“是的夫人,”他告訴莉亞:“關鍵不在于口感,而是經過蒸餾之後,不但儲存時間比原先大大增長,而且濃度十分高,能夠銷到很遠的地方。這些酒運到目的地,再進行勾兌,一桶變十桶,一杯變十杯,不但節省運費,還能保證酒質不變,能夠,像您說的,賣大錢。”

原來是這樣,莉亞點點頭,可又覺得不止如此,應該不僅如此才對。這種高純度的蒸餾酒,可不應該僅僅是用作勾兌用作遠銷的,它應該比這口感更好,它應該比原來的葡萄酒更受歡迎,它應該……“啊,我想起來了,”莉亞眼睛一亮,“松木?桦木?還是榆木?哦不不不,是橡木,應該是橡木,世界聞名的橡木桶!”沒錯,葡萄酒,橡木桶,電影裏的那些大型酒莊都是這個樣子。“改用橡木桶盛,改用橡木桶裝酒。”而且适合存放,越陳越香。這個結論莉亞還不敢說出口,她也沒有經驗,只是靠印象猜測,但她有的是實踐機會,艾爾伯特立刻照辦,組織木匠,制造酒桶。

另外,“讓莫裏斯繼續蒸餾,”伯爵夫人再次提出意見:“在這些蒸餾酒的基礎上,繼續提純。”

老仆從十分疑惑,“您想要什麽,夫人?”

“酒精,”她回答:“醫用酒精。”一旦開戰,我們會需要的。

莉亞吩咐桑迪把第一批的成品交給管家,分給城堡裏的男人們品嘗,然後回到自己的卧房。她站在窗口,透過玻璃向外望,望着整座城堡,望着半面諾丁山,也遠遠望着她丈夫的大片領土。她左手緩緩撫過小腹,兩個月了,那裏依舊平坦,可她不再懷疑管家夫人的判斷,他在那兒,她能感受到,他确實在那兒。可是……

莉亞擡起右手,食指摸着幹草繩結,勾勒着外圍的圓形曲線。蒸餾酒造出來了,灌溉和堆肥也推行下去了,至于勞動力,那也将不再是問題。可是喬治,他已經開始接受審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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