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王宮的競技場上正在舉行着一場比武大會,說是大會,其實觀衆寥寥無幾,唯一樂在其中的也只攝政王一人而已。這差不多是他每天必看的節目,有時候也會空個一兩天不上演,在他又寵幸了某個新女孩并且耽于房事的時候。但這種時候并不太多,因為他是攝政王,他即便腰酸腿軟四肢無力,便是用擡,仆從們也是能夠把他擡到競技場的,即便他對某個姑娘或少婦依舊意猶未盡,也不介意在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極盡享用。原因無他,還是那句話,他是攝政王。
但在比武場上打鬥的卻不是騎士們,盡管有時候約翰也會用這個詞稱呼他們,可他們不是,他們沒有受過封,他們也不是什麽貴族,他們只是一群奴隸,一群從泰坦大陸掠奪來的奴隸。他們打着赤膊,渾身僅穿一條粗亞麻短褲,在賽場中央揮汗如雨,揮血也如雨。騎士老爺們輸了僅僅是丢掉榮譽,而他們輸了,卻是真正的丢掉性命。
“好,用力,把他的胳膊撕下來,快,把他的胳膊撕下來!”攝政王正大聲給場中一個“騎士”叫好,那是個高或有兩米、如巨塔般的男人,也是他最喜歡的一個比武奴隸。當然,這種喜歡也有限,比方說,他從不介意有其他人把這座巨塔的腦袋擰下來,只要場面足夠精彩,或者說足夠血腥。
“不錯,幹得漂亮!”約翰在看到巨塔把第三個對手撕成兩半後,不由得熱烈鼓掌,仿佛場中站着的無敵巨人是他自己一樣。但緊接着他的笑容就凝固了,他兩手攤放在大腿上,盯着來人輕聲嘀咕:“老不死的。”
從競技場一側走來的正是大主教,寬大的袍子在身後翻滾如浪。他走得很快很急,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陰沉。
約翰知道他今早的娛樂項目到此結束了,不禁悻悻然,但這老頭,這老頭的面子他又不得不略給幾分。他擡手一揮,示意“騎士”們帶着地上的殘肢一起退下。不料主教大人卻不想在這兒跟他談,他說:“請您跟我來,殿下。”
在攝政王的議事廳,約翰甩袖子反駁道:“哦,這難道要怪我嗎?誰知道會搞成現在這樣?”
“但您應該更加謹慎,殿下,”主教大人譴責說:“我提醒過您,不要随意挑釁他。”
“得了吧,你也說過這是個一箭雙雕的計策,說不定能收到奇效呢。”
“可您應該更謹慎,”主教再次強調,“起碼應該在搞清楚計劃是否已經徹底執行之後再有所行動。”
“那就更加不是我的錯了,是你向我推薦了那什麽信鴿,也是你提議說傳遞的消息內容不能太明确,用點兒暗語。瞧,這就是你那暗語帶來的後果。”
信鴿傳遞消息本是絕佳選擇,那遠比人要迅捷得多,但也有缺點,路途中迷失或者被捕獵并不是沒可能。所以為了保障信息能夠抵達目的地,傳遞的一方通常會選擇放出十幾甚至幾十只帶着相同訊息的鴿子,可為了內容不為外人知曉,采用暗語是必然的選擇。但問題是,既然是暗語,語言描述就不會太過清晰,往往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讀錯了對方的意思非常少見,可也并非絕對沒有。
比方說這一次,攝政王就完全理解錯了傳來訊息的意思,或者準确點說,他并不是會錯意,只是實際發生的事遠比他想象中複雜的多,經過暗語的簡化,反倒讓他做出了完全錯誤的判斷。
誰能想到,自己派去的殺手還沒動手,國王就已經先遇襲了呢?而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沒死!
“真的不是你幹的嗎?”約翰神色陰郁地盯着主教,想要在他臉上找出答案。
“當然不,臨行前我囑咐過,把這件事嫁禍給諾丁漢的人身上,誰知道還沒到洛薩他的人就幾乎跑了個精光,我們的人根本還沒來得及動手。”主教的臉色也不太好,信鴿傳遞的消息只說國王遇襲,可誰知道并不像他們安排的那樣呢?攝政王太沉不住氣了,他沒有等到更确切的消息傳來,就下達命令派人快馬加鞭的去了諾丁堡。直到今天早上,東征路上的眼線們才回來一個,告訴他們實情。可這已經來不及了,諾丁漢已經在來的路上,此刻恐怕都快抵達暴風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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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怎麽辦?”約翰問。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絲陰戾閃過主教眼底,“既然他都來了,就不能讓他活着回去。”盡管他曾擔心挑起北部戰争,但如果領主已死,量諾丁郡群龍無首也翻不出多大風浪。
“可是,理查德問起來該怎麽回答?”攝政王對他哥哥終有一絲顧慮,而諾丁漢又是他看重的封臣。
“他不會追究的,”主教說。一個健康的國王都未必能夠回到奧丁,更何況一個已經受了傷的?“我們得再想點兒辦法,讓他永遠都回不了國。”
約翰眼睛一亮,這個提議好,他巴不得如此。可是,“跟随諾丁漢一同前來的三百人怎麽辦?”從諾丁郡到王城的路上同樣有為他傳遞消息的探子,諾丁漢從自己領地出發,可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帶了近五十個騎士和二百多個騎兵。盡管約翰十分納悶當初他下令幾乎征調了諾丁郡內全部騎士,諾丁漢從哪兒搞來這五十人,但諾丁人的骁勇彪悍他也反複聽說,倒不得不心存畏懼。
“怕什麽?!”主教冷哼道:“這三百人,難道還能都跟着他進王宮?到時候命他孤身入內,殺了他,三百人猶如一盤散沙。”
“沒錯!”約翰拍手贊嘆:“咱們就這麽辦!”他心中不但将王位當做自己掌中之物,連堂妹亦在他的算計之中。諾丁漢,你的死期到了。
暴風城裏萊頓公爵的府邸內,亞瑟正由仆從抱着,被慢慢放到馬車上,尤菲米亞站在他身旁。“你這是幹什麽?”她說:“一個即将受審的罪臣也值當你親自相迎?”
亞瑟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大可以現在入宮,向攝政王彙報。”
“我不會!”尤菲米亞大聲反駁,她屈下雙膝,兩手抓着哥哥的腿,“我只是擔心你,擔心你的身體尚未完全康複,至于約翰,約翰……你知道,我也是沒辦法。”話到最後她低下頭,聲音已帶哽咽。
“我永遠都沒法完全康複!”亞瑟情緒激動。他的腿,他的腿修士們診斷,不可能再站起來了,能撿回一命已是萬幸。所以他恨極了那個人,也恨自己這些年來的忍讓和懦弱。但是,妹妹……亞瑟心底長嘆口氣,這也不能怪她,這不能完全怪她,攝政王是如何荒唐無道又是如何為所欲為他心裏也清楚。“答應我,以後別進宮了,”他以一個兄長的身份命令她。
尤菲米亞點點頭,脖頸仍低垂,也看不清此刻面上表情。“可是,你為什麽這個時候,要去拉攏諾丁漢呢?約翰,攝政王既已動了心思,國王又遇襲生死不知,這個時候,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如果不拉攏,我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亞瑟雖然個性優柔寡斷,但也不是傻子,他對攝政王一直以來的野心都心知肚明。只是他是王位第一繼承人,名正言順的王儲,只要他什麽都不做他就能繼承王位了,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做多錯多,不做不錯。他也想到等理查德去世後,他跟約翰還将有一争。但那還早,他的伯父如今還健壯的很,何況他的繼承順序是如此的合法合理,便是約翰又能翻出多大浪去?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約翰會先出手。他的摔傷是意外嗎?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還差點兒因此而沒命。他本篤定了約翰不敢在理查德在世的時候對付自己,因為全奧丁唯一令攝政王還有絲懼怕的就是國王,但他沒想到約翰竟敢直接對理查德下手。國王難道是意外遇襲嗎?當然不,亞瑟打死都不相信約翰跟此沒有聯系,瞧他一反常态的勒令諾丁漢出兵,就能聯想到他早就預謀好,等事後讓諾丁漢來背黑鍋。
亞瑟跟諾丁漢并無私交,他怕身為王儲結交重臣會犯國王的忌諱,所以一直保持着他一貫溫和寬厚不問政事的态度。但今時不同往日,約翰是不會欣賞他這種态度的,約翰的一貫做法是,趁他病,要他命。
“你覺得,我還有多大的機會繼承王位?”亞瑟對妹妹直言不諱。
“你,”尤菲米亞看了看四周,仆從們都已退得遠遠的,給公爵兄妹留出私語的空間。“你是王位第一繼承人,理所當然的,國王。”只要你還活着。
“可我現在卻是一個殘廢,”亞瑟憤恨的拍拍自己的腿,擡頭盯着妹妹,“你認為,會有多少封臣,希望他們的新國王是個殘廢?!”奧丁人尚武,國王即便不能各個如理查德般骁勇善戰,也絕對不能是個殘廢。亞瑟繼承王位本是順理成章,可若攝政王有心煽動,他未來的封臣們卻絕不是鐵板一塊。“到時候真的禍起蕭牆,你認為有多少人會堅定不移的站在我身邊?或許,只有外祖父。”亞瑟指的是格歐費伯爵,但随即他又搖了搖頭,“不,連大主教都背叛我,他是外祖父的親弟弟,他,到時候……”到時候格歐費伯爵站在那邊,還真難說。
“所以這個時候,你想借機拉攏諾丁漢?”尤菲米亞道:“你難道忘了,他妻子是第四繼承人?”她在暗示,阿梅莉亞說不定也有奪位之心。
亞瑟冷哼一聲,“你還是第二呢。”他緊緊盯着妹妹的雙眼,“你會,支持我嗎?”
“當然!”尤菲米亞握住她哥哥的手,激動地說:“不論何時何地,我都會跟你同仇敵忾。”
亞瑟想了想,倒也并不懷疑。米亞始終是他親妹妹,而約翰能給她什麽?就算他登上王位,她也只能做他的情婦,還是個連公開都不敢公開的情婦,教會會第一個反對。于是他笑了笑,對妹妹道:“她只是第四而已。”連第二都沒機會,何況第四?“諾丁漢是個審時度勢的人,他會知道跟誰結盟是最有利的,總之,不會是那個想要置他于死地,并且肖想他妻子的人。”王宮也未必是不透風的牆,攝政王的心思,亞瑟可并非全然不知。
諾丁漢當然不會跟攝政王結盟,但他也婉拒了萊頓公爵的好意。在進城後,他沒有直接進宮或者做客萊頓公爵府,而是入住了他妻子在暴風城的府邸——伊登伯爵府。
“你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她,”菲奧娜知悉女兒懷孕,既喜悅又擔心,“留她一個人在諾丁堡,千裏之遙,如果,如果……”如果出意外的話,菲奧娜說不出口,她害怕一語成谶。
“離開是對她最好的保護,”諾丁漢說:“我此番入王城,會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諾丁堡現在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想到他妻子,諾丁漢不由笑了笑,卻沒對岳母直接說出口:你太小看她了。
“不論如何,不能讓她懷孕的消息洩露,”起碼在他們布好局之前。
“當然!”離開前他已經把諾丁城裏大小眼線清理個遍,既然已經準備開戰,就沒道理再粉飾太平了。幹脆點,讓其他人徹底失去諾丁城的消息。
約翰耍的那點兒小花招諾丁漢心裏一清二楚,甚至,連約翰不知道的內幕他也都清楚。但他還是來了,奉召而來。
盡管在奧丁,貴族,尤其是女眷們常年不住在領地內而是住在暴風城是件很普遍的事,王城裏可比普通城鎮氣派繁華也舒适的多了。即便是領主,如亞瑟這般,也有常年居于王城而将城堡事物交由封臣打理的。但諾丁漢卻不同,諾丁郡的行事一向與衆不同。他如果貿然前往王城,必然會引來諸方猜測甚至猜忌,所以他一直需要這樣一個借口,一個機會。恰好,攝政王給了他這樣的借口,這樣的機會。
至于,攝政王的那些布置……諾丁漢又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妻子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哦對了,拿大木棒抽打小海豚,總有種,欺負弱勢群體的負罪感。
攝政王在他心目中,遠還夠不上做對手的等級,不過是個,弱勢群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