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棕色頭發的侍衛嚼着口中稻草,把手裏的木牌往面前地上一扔。“兩個二,”他高喊一聲,得意的望着圍成圓圈的衆人,似乎覺得勝利已經在望。
可惜,願望總是難以實現,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我有炸彈,”他說,然後一張、兩張……慢慢地從手中抽出四張長方形薄木牌,挨個擺在面前的石砌地面上,最後又扔出手裏僅剩的一張。“四個六,一個勾,我贏了,”他伸出手,企圖去拿走擺在牌局中央的籌碼,那是一小杯酒廠新産的高度蒸餾酒。
諾丁堡的侍衛們夥食不錯,每月還有十個銅板可拿,伯爵夫人管這叫薪水。除此之外還有福利,夫人承諾每人每月可以到酒廠去領一杯約八盎司的新制葡萄酒,要知道對這群侍衛們來說這簡直比銅板更有吸引力。他們可不在乎伯爵夫人口中所謂的口感,那是貴族老爺們才追求的東西,只要酒精度夠高喝着夠勁兒,就足夠讓這群粗壯大漢們趨之若鹜的了。
為了贏這一小杯葡萄酒,這群大漢圍坐一圈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可惜,出炸彈的男人依然不能如願,就在他右手食指剛剛觸摸到木制酒杯的剎那,另外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就把他拍開了。“急什麽?!”坐在他旁邊叫梅森的漢子說,接着把手中僅餘的兩張木牌放到地上,木牌中間畫的都是諾丁堡,一個是黑白色的,另一個卻是上了彩的。“大小王,治你的炸彈!”
在衆人或惋惜或遺憾或羨慕的目光中,梅森得意地把木杯舉到嘴邊,正打算一飲而下。啪,一個手掌拍在他後背上。
“什麽時候了,你們還在玩兒這個?”聲音在衆人頭頂響起。
“嘿,隊長,”梅森急忙站起身,轉過頭道:“還沒到我們的巡邏時間呢,我們,我們就是娛樂娛樂。”
“我知道,”侍衛長巴爾克說:“但是,夫人要的人都已經到山腳下了,你們幾個,去廣場前維持秩序。”
衆人幹淨利落的起身,挨個跑下塔樓,梅森猶猶豫豫的瞟了巴爾克一眼,接着把地面上的木牌收攏一起抱在懷中,風一般的緊追衆人而去了。侍衛長站在後面看着,哭笑不得。
這事兒要從他們的領主夫人說起,自從她閑來無聊,吩咐木匠制作了五十四張長方形薄透小巧打磨光滑的木牌、又命畫師在上面畫了不同的圖案後,這個叫撲克牌的玩意兒就在諾丁城裏盛行起來。起初只是伯爵夫人拉着侍女、侍童們沒事兒消遣,後來就傳到了侍從、騎士手裏,再後來侍衛們、仆從們也深陷其中,到最後,整個諾丁城都被五十四張木牌攻陷。當然,夫人有令,不可玩物喪志,消遣無妨,耽誤了正事兒可不行。其實不用她說,下面的人也不敢,伯爵一貫賞罰分明,玩忽職守這種事情可幾乎從未在諾丁人身上發生過。
不過侍衛長還是十分佩服他們這位領主夫人,她那個看着不大的小腦袋瓜,到底是怎麽想出這麽多花樣來的?六個人她會教你玩夠級,五個人她就讓你改打保皇,三人以上就可以鬥地主,即便只有倆人也無妨,不是還有打百分、争上游麽。等全城居民都熱愛上這項休閑方式後,伯爵夫人又開始琢磨着向外推廣了。聽說她吩咐木匠、畫師趕工,把這成套的撲克牌做了幾十箱,準備海盜再次登門時候拉到奧斯海峽兩岸去賣。你別說,巴爾克覺得這事兒還真行,那些貴族老爺們沒見過這新鮮玩意兒,保不齊真會花大價錢買下來。諸神保佑,咱們這位領主夫人還真是個財神爺嘞。
侍衛長快步走下塔樓,在大廳裏見到了他們的“財神爺”。“夫人,”他恭敬的說:“您召集的農夫們,已經集中在廣場上了。”
莉亞把手中的羊皮卷遞給侍衛長,她知道巴爾克是諾丁堡為數不多的識字的人之一,“按照這個要求,進行初選,符合要求的進行複試,不符合要求的每人從谷倉領一小包燕麥,也別叫他們白跑一趟。”
巴爾克接過羊皮卷,心想其實不必如此,服從領主的命令聽從領主的召喚本來就是領民們的義務,從沒有白跑一說。不過既然夫人吩咐了,他照辦就是,這位夫人在諾丁人眼中越來越高的評價度,也跟她一貫出手大方有關。
“還有,如果有不符合标準但又有特殊才能的,先站到一邊,等最後挨個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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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說?”侍衛長有些不解,這特殊才能是指什麽?
“比方說特別會爬樹的,比方說挖坑特別快的,比方說水性特別好的,再比放手口齒伶俐能說會道的……”打起仗來,什麽人才都能用得着,“對了,留下的你再親自核對一遍他們的身份,哪怕親往村鎮跑一邊也無妨,一定要祖宗三代諾丁人一家老小都住在諾丁郡內。”她可不想招一撥奸細來。
“是,”侍衛長得了令,轉身走出大廳,去執行領主夫人交代的新任務——征兵。
諾丁城每年入冬都召集附近農夫來進行訓練,這莉亞已經知道,她丈夫還對她說訓練的內容只是聽話,其實不盡然。以諾丁漢的財力物力,裝備一支五百人的騎兵不成問題,所以在這每年受訓的一千多農夫裏,他會挑選體格健壯、服從命令又能在馬背上輾轉騰挪的編入騎兵隊伍。諾丁漢應诏入王城,随行的除了五十名騎士,剩餘二百多騎兵就來自于這群久經訓練的農夫們,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已算是諾丁城的常備軍。
諾丁漢一離開,給莉亞留下的就只有以裏奧為首的侍從和滿城的侍衛。侍衛也并非騎士,他們大多出身自由民,甚至農奴。比方說侍衛長巴爾克,他就是鐵匠的兒子。他身材魁梧力大如牛,卻不想如父輩般一輩子守着熱烘烘的鐵匠房,便自告奮勇做了伯爵的侍衛,後來又憑本事升到侍衛長。
侍衛們不訓練騎馬,也不配備像模像樣的鎖子甲,皮甲或單衣就是他們的全副行頭,他們手持弓箭,偶爾也握長槍、長矛。他們出身遠不如騎士、侍從,在和平年代混一輩子頂天就是個侍衛長,但這裏從來不是什麽和平年代,跟騎士們一樣,他們也有跟随領主出征的機會,甚至可以說,很多經典戰役就是侍衛們所在的步兵隊伍逆轉了戰局。只要上了戰場,他們就有機會立下戰功,憑借赫赫戰功,就有機會被領主破格提拔成為騎士,從而一躍進入中等階層。可以說,當侍衛也是當時為數不多的幾個改變自己出身的方法之一,盡管例子非常稀有,也足夠人們争搶破了頭。
所以,當聽說伯爵夫人再次征召侍衛,并且人數足有二百名之多的時候,諾丁城附近甚至更遠領地的農夫們立馬放下鋤頭,蜂擁而至。當侍衛不但有機會換個好出身,每月還有十個銅板可拿,吃住都在城內,可比在家務農還未必吃得飽強太多了。而還有個好處大家都心照不宣,那就是在領主跟前當侍衛,得青眼時就有可能被賞個侍女做老婆,再不濟也能在城中娶個自由民家的姑娘,跟鄉下那群滿頭草窩滿腳牛糞的農家女比,簡直一個夜叉一個天仙,是個男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可侍衛也不是那麽好應征的,雖然名額衆多,但伯爵夫人開出條件也不少。除了三代諾丁人并且老小住附近之外,還要在身高、體重、視力甚至臂力上也要符合要求。最後這條是侍衛長提議加上去的,他手下皆是弓箭手,強勁的臂力必不可缺。
“不是有弩箭嗎?”莉亞對此十分好奇,在兵器庫裏她看見過,“可我看你們訓練時,總是用長弓。”在伯爵夫人眼中,弩箭實在比弓箭技術先進多了,難道是因為制造困難成本太高所以棄之不用?
“夫人,弩雖然簡單易學、對使用者要求低、易于瞄準,但它射程太近,不出百米便會力盡而落,并且裝填的步驟太耗時間。”巴爾克朝手下招招手,拿着對方遞過來的長弓向莉亞演示道:“拉弓滿弦則快速便捷多了,弩手裝填一支箭的時間,我已經能射出三支。并且長弓射程遠勁力足,二百米外的鎖子甲也能輕易穿透,毫不費力。弩是遠遠做不到的,它們頂多射射皮甲而已。”
莉亞驚訝的張嘴,“鎖子甲?”不是誇張說法吧?!這個時期騎士們的标準配備也只是從肩頸到大腿再蓋住上臂的鎖子甲,是由小鐵環像編織毛衣一樣編制而成,便是騎在馬上長槍揮砍也未必能砍破,二百米外的箭只就能達到這個效果?
看到領主夫人的疑慮,侍衛長決定親自示範一下。他吩咐手下清散了廣場人群,站在一頭瞄準遠在二百米外的靶心,拉弓,松手,黑色箭羽咻的一下随着錐形箭頭射出,穿過五厘米厚的木制箭靶後還向前飛出二十多米方才停下來。
我去,這簡直就是騎兵終結者啊!伯爵夫人滿眼放光的盯着巴爾克手中近一人高的長弓,不亞于當初看到邪惡小土豆的表情。“這個,這個,全奧丁人都用這種長弓嗎?”
“不,夫人,”侍衛長回答:“制造這種長弓需用紫衫木,奧丁不産,是當初海,咳咳,海上的朋友從外面移植來的,現如今整個奧丁也就只有咱們在用長弓而已。那群南方的貴族老爺們,覺得弓箭襲擊,唔,不是太有風度。”
莉亞明白,這又是那鬼扯的騎士精神在作祟了,認為只有面對面的舉劍互砍才叫公平戰鬥,被人遠遠射一箭就只能氣得跳腳仰天咒罵了。呸,你們不用我用。“給這二百新兵,包括之前所有侍衛,每人都配備上這樣一條長弓。每五天進行一次測試,十射九中靶心的,獎勵十個銅板外加一杯新釀葡萄酒;十射五不中靶的,罰去鐵匠房給你爹拉一天火爐,人手若太多使不過來就去磨坊拉一天磨;連續五次測試連靶邊兒都摸不上的,咳咳,編進內務班。”
侍衛長不解,“內務班是幹什麽的?”
“生火造飯洗衣服,日常生活裏、行軍打仗時其他侍衛不願幹的,他們全幹!”
侍衛長把伯爵夫人的新命令向手下轉達後,新老兵丁全都變了臉。打死不能進內務班,打死不能進內務班,他們想的比莉亞考慮的寬泛,什麽都得幹,那還得了……訓練,訓練,玩兒了命的訓練。
五天之後,管家苦着一張臉來找伯爵夫人彙報,城堡裏的木匠要求一口氣兒增加五個學徒人手,因為,這五天裏,侍衛們把倉庫裏存的所有箭靶都射爛啦!
多了這近二百的弓箭手,莉亞心裏不由得舒了口氣。這年頭,領主夫人可不是能生養、讨老公歡心外加打理內務這麽簡單的,在領主離開領地的時候,她們還得兼顧守衛城堡的重任。莉亞就更不用說了,如果諾丁漢去王城的目的,真如她所想的那樣是把這趟渾水攪得更渾的話,那麽大戰可以說是一觸即發。她得保證王城那邊真有個風吹草動的時候,自己這大本營的安全。
但艾爾伯特卻提醒她:“夫人,您別忘了還有東邊。”
“東邊?”伯爵夫人把關注在西南方王城附近的目光收回,轉而落在地圖上諾丁以東的位置,奧斯海峽,以及,“斯卡提?”她頓了一頓,“不是還有海盜們嗎?!”她對希爾達絕對有信心,想當初坎貝爾男爵反叛、斯卡提國王企圖侵入諾丁郡的陰謀就是被海盜們瓦解的,莉亞相信她丈夫跟姑媽早有默契,對方會随時關注東部鄰居的一舉一動,絕不會叫外甥吃了虧。
“但是夫人,事易時移,”老仆從說:“斯卡提也是亞美最強盛的國家之一,國王若征召全部海軍,并非對海盜們束手無策,這完全取決于代價跟收獲的差距。只要籌碼累得夠高,斯卡提,很有可能也想來分一杯羹。”
“你的意思是,他想趁奧丁內亂,越過海峽來搶占我們的領地?”
“非止如此,”艾爾伯特指着斯卡提王國東部漫長的邊界線,對伯爵夫人道:“就算他不出兵境外,僅僅封鎖自己的東部邊界,對國王來說也是一大麻煩,這等于是切斷了東征部隊的歸程路線。國王要麽冒險乘船穿過屬于斯卡提的內海,要麽繞遠道由格拉斯或者沃徹通過奧斯海峽返回奧丁。可不管怎麽說,這全都加大了行軍的風險。”
這個莉亞明白,一個回不到家的國王,帶着一只疲憊的部隊在家門口游蕩,任誰都有可能撲上來咬一口。亞美衆國家近些年看似平靜,是因為有泰坦這塊大肥肉在眼前吊着顧不上旁的,但有人只要帶了頭,理查德跟他的部隊很有可能也會變成別人眼中的肥肉。
“你的意思是,攝政王或者大主教,很有可能已經跟鄰國勾結,他們想阻止國王回國甚至謀害他,繼而助攝政王登上王位?!”這很有可能,莉亞想,只要拿幾個郡的領土做報酬,諾丁郡很有可能已經被約翰送給斯卡提或者別的什麽王國,他八成是承諾了在對方出兵的時候,自己絕不派兵支援,說不定還會借機落井下石。
但艾爾伯特卻告訴她:“并非只是這樣,夫人。您應該知道奧丁跟斯卡提的淵源。”
“淵源?”
“您的姓氏,夫人,王室的姓氏,以及王位的由來。”
她自己的姓氏了,莉亞當然清楚,杜布瓦。他們的王位來自于她的祖母,那位先先先王的唯一的女兒,在沒有兄弟活到成年的情況下繼承了奧丁的王位。至于她的祖父,就是原本的伊登伯爵,而伊登的領土,正在海對岸斯卡提的境內。
“我明白了,就算沒有利益驅使,奧丁跟斯卡提的明争暗鬥也從沒斷過,起因就是杜布瓦家族的祖上是斯卡提人,而斯卡提的國王,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原本應該是他封臣的理查德,現在跟他平起平坐同為一國之王的。”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紅發仆從對女主人的領悟能力很欣慰。
杜布瓦家族不是土生土長的奧丁人,正相反,他們來自于斯卡提,杜布瓦本就是斯卡提王室的姓氏。莉亞的祖父原伊登伯爵本是斯卡提的王室成員,盡管他的王位繼承順序要排到十幾二十幾,但他卻比其他繼承人們的命要好,他娶了奧丁唯一的公主,即後來的女王瑪蒂爾達,輕輕松松便将一個強盛的大國置于掌中,連帶着他的領地伊登也劃入了奧丁的主權之內。
從他的出身講,伊登伯爵本該是斯卡提國王的封臣,可從地位講,奧丁卻是個強大不輸斯卡提的國家。也難怪斯卡提國王心裏會有些小別扭,這就好比是眼睜睜的看着昔日馬仔搖身一變成了大老板,還似模似樣的開着大公司跟自己搶生意,不爽,相當的不爽。
直至後來,祖父的爵位傳給父親,父親過世後莉亞丢了爵位,理查德把伊登還給了斯卡提,仿佛兩個國王之間再沒有了隐形的君臣關系。哦不不,怎麽可能沒關系呢?國王的母親還有爵位呢,領地也在斯卡提境內,等她過世後必會将爵位傳給她的長子,依舊是理查德,這種君臣關系再度出現,反反複複的令斯卡提國王內頭憋着一股火,勢要跟理查德争個高下。
“他說不定還想幹涉奧丁的內部争鬥,選個唯他馬首是瞻的繼承人登上王位!”這很有可能,莉亞想,但那人會是約翰嗎?斯卡提國王已經跟攝政王達成共識形成默契了?
老仆從輕咳兩聲,“王位的歸屬,不是臣民能夠揣測的。”他似乎是在提醒她,慎言。
“當然,”伯爵夫人昂起頭,一本正經道:“我們只是在讨論,如何保衛自己的領土。”
艾爾伯特無聲微笑,她學得很快。
而莉亞則再次把目光落在地圖上,如果,斯卡提的軍隊真的跨海而來……她該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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