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敵人入侵的信號傳入諾丁堡的時候,莉亞正在沐浴。盡管在奧丁,并沒有産後坐月子一說,但莉亞想了想,還是決定按照天朝老祖宗的習慣做法,經驗既然能夠世代相傳,總有其可取之處。好在産期是冬天,出油出汗少,她丈夫忙于兵事,也沒多少時間跟她溫存,這一個月對她來說倒也不是那麽難熬。

管家夫人敲響了房門,進來後看到她的女主人裹着長袍坐在床上,壁爐裏的火燒得正旺,露比哄着搖籃裏的小主人,而凱利則握着棉布擦拭着濕漉漉的紅色長發。“夫人,”漢默太太彙報說:“北邊的烽火點燃了。”

對于烏拉諾斯人再次趁虛而入,莉亞并不感到稀奇。有一就會有二,上次他們沒搶到什麽,這次恐怕就沒那麽好打發。不過她自己也不是毫無準備,諾丁漢離開前就曾經提醒過她,嚴防北部鄰居。所以,伯爵大人離城之後,莉亞就命管家傳下令去,以城為中心方圓十裏內的村民全部往諾丁城方向撤。如今嚴寒,地裏沒糧食,她就不用像上次那樣擔心誤了秋收,可以早作打算。況且這樣做最大的好處是,能達到堅壁清野的效果,斷了烏拉諾斯人的補給。

有了上次的撤退作經驗,又有了伯爵夫人給制定的撤離路線,這次行動遠比上次順遂的多。諾丁城從上往下數,山頂矗立的是諾丁堡以及內牆;撇開這不算,最上面三層依舊是教會的勢力範圍,以及部分住在城中的騎士家眷;中間三層原先住着手工業者,現如今已被全城居民填滿,餘下三層依舊用來安置撤進外城的村民。

除去諾丁漢帶走的騎兵和部分步兵隊伍,諾丁城上下全部加起來,滿打滿算不超過五千人,而這其中,最多有八百男丁。

“依你看,敵人會如何發起進攻?”伯爵夫人詢問她唯一的軍事顧問,威爾高夫,後者因重傷至今未痊愈,未能參加伯爵的迎擊隊伍,此刻正坐在莫裏斯特制的輪椅上陪女主人研究着防禦布置圖。

“這麽寒冷的天氣,劫掠搶劫的可能性不大,他們必然是沖着圍城來的,在伯爵大人被牽制在西部邊界之際,強行攻打諾丁城。所以敵軍隊伍中,必然帶着攻城器械,”威爾指着圍繞外城牆的長長護城河,“一般攻城戰,攻擊方會用樹枝跟泥土填平壕溝,好讓攻城塔接近城牆,敵軍直接從塔上跨牆而入,跟守城部隊短兵交接。但諾丁城外的護城河足有二十米寬,兩千多米長,填平無異于癡人說夢,縱然是這個時節河水上了凍,二十米的寬度也不是能夠輕易填出路來的。”他手指微動,又在圖上點了幾個點,“我倒覺得,他們很可能會先從這幾個出水口下手。”

莉亞認真審視威爾指尖所點之處,皆布于城牆牆角下。諾丁城依山而建,東高西低,山頂冬有冰雪夏有雨,順山勢而下,總不可能被擋在城牆裏,要那樣諾丁城早八百年就被淹了。在外城城牆下大約四五處,齊地面上下有一塊城牆是空的,沒用石塊砌築,反而用金屬條嵌了個護欄,起到疏通下水的作用。不管是生活污水還是雨水,都順着這幾處出水口流出城牆外流入護城河中。

若隔以前,這也算不得什麽防禦弱點,護城河河寬水深,敵軍就算全都熟悉水性、從河裏游過來也必然不能穿着甲胄,況且入口就這麽寬,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手起刀落,分分鐘的事兒。但今非昔比,諾丁城在奧丁北部矗立了幾百年,城牆雖時常修葺修補,護城河卻是很多年都甚少疏通。在伯爵夫人的那個“倒夜香”職業盛行前,人們把各種垃圾污物都傾倒進護城河裏,水深早就不如建造之初了。而且此刻既不是雨季,又值結冰,再鋪上點兒樹枝做墊腳,甭管會游泳不會游,都能夠輕易的從河裏通過了。再有其他攻城器械的掩護,這條河道跟這幾個出水口倒真成了城牆最薄弱的突破口。

“這麽說來,我們得采取點兒特殊的防範措施了,”伯爵夫人心念一動,轉頭就對管家如此如此、這般那般的吩咐了一通。

伍德男爵夫人所料不差,烏拉諾斯的入侵部隊确實是朝着諾丁城進軍的,但因為隊伍中夾雜着步兵,又有攻城器械,他們的行軍速度并不如男爵夫人所猜測的那般快捷。四天之後,這支由一千騎兵三千步兵組成的雜牌陣容才出現在諾丁城守衛的視線之內。

其實所謂攻城器械,也不是真的帶着大家夥翻山越嶺而來,只不過将木制零件随軍攜帶,到達攻擊地點後再現行組裝。經過這一道手續,又耽擱了近半天時間。等敵軍準備就緒整裝待發并派出使者,要求諾丁人出城投降的時候,已經是第四天傍晚時分了。

“把城裏所有男丁都集結起來,給他們發放鎖甲跟武器,”除去駐守主堡跟內牆以防有人趁亂混入的一百侍衛,還有她丈夫留下的以裏奧為首的一百騎兵,她就只有約六百人可用了,其中還有很多沒上過戰場沒摸過兵器的農民,“把他們平均分成三隊輪流上城牆駐守,每隊約二百人,每隔十米一個,我要随時掌握敵人的動作和進攻方向。另外,今晚多派些老兵,”莉亞指的是她的那些長弓侍衛,“我們要謹防敵人趁夜偷襲。”

威爾本還坐在一旁連連點頭聽伯爵夫人吩咐,此刻卻不由得擡起頭。不止他,裏奧也一臉詫異的望着他的女主人。“趁夜偷襲?怎麽會?!”年輕侍從驚呼道:“任何一個貴族領袖,都不應該在天黑之後向對手發動攻擊,偷偷摸摸,這是極不名譽的行為。”

莉亞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調,“天黑以後,你們就不打仗了?那雙方在野外戰到一半,太陽下山了,你們怎麽辦?”

“雙方收兵啊!”裏奧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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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勒個去……伯爵夫人翻個白眼,再次為騎士、貴族們異于常人的腦回路而拜倒。不過,“一群只要鄰居家人少就沖過來劫掠的強盜,你還指望他們會跟你講什麽騎士精神、貴族風度?!”做夢吧!莉亞揮揮手,“照我吩咐的去做,還有,婦女們也別閑着,除了生火做飯照顧孩子,我還需要兩百多個年輕力壯的。”五千人聚于城中,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算少了,吃喝拉撒無一不全,她可不想還沒戰敗呢就因衛生條件染上什麽疾病。“把這兩百人交給丹尼爾修士,除了清掃環境還可以學些簡單的外傷處理,一旦有傷亡,就有用到她們的時候。”

敵軍給了諾丁城三個小時的時間,等他們投降,但等到太陽落山天色全黑,諾丁城的大門也沒打開過,半個人半句話都無。

不過烏拉諾斯人也沒有真的在當晚偷襲,不是他們道德高尚講究風度,而是這數起來足有四千兵将的隊伍,卻并非都來自一個地方。說白了吧,如果是領主帶兵出征,封臣或者領民自然無條件的服從他一人,命令自上而下的傳達,無一不順暢。而現在的情形卻是,王儲下令,烏拉諾斯三家伯爵的人馬湊兵出征,每家都有各自的代表各自的領軍人物,沒有個更大來頭的,就誰也不服氣誰。

這不,戰争還沒開打,三家首領已經就戰利品戰後利益斤斤計較起來了。

“城裏的女人全都歸我,”頭發灰白紮成辮子搖蕩在胸前的弗雷伯爵率先吼出來,他個子不高身形肥胖,搖搖擺擺活像個剝了綠皮的冬瓜。但這矮胖子聲音卻很洪亮,嘎嘎一笑營帳外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聽說諾丁漢的老婆是個美人兒,我倒想見上一見。”他心裏想得當然不知是見一見那麽簡單。

坐在旁邊的年輕男子皺了眉頭,他是肯特伯爵的長子、肯特領地的繼承人,也是此次肯特家族出兵的首領。他似乎不願與好色又愚蠢的老弗雷為伍,但又不得不提醒對方:“王儲交代過,杜布瓦家族的人要捉活的。”

“王儲只說不能殺了她,又沒說不能上她!”弗雷伯爵不以為然,他抓起熏肉塞到嘴裏狠咬一口,接着補充道:“還有,城堡倉庫裏的一半金子。”

帳篷裏的第三個人不願意了。“憑什麽是一半?”領地雖比另外兩家小,但貪婪卻遠勝其他兩人的貝裏伯爵吼道:“既然是三家隊伍,自然是平分三份的!”

弗雷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就你出那點兒人馬,也想跟我們平分?我可是帶了五百騎兵、一千步兵跟攻城器械來的,憑什麽,就憑我這将近一半的兵将數量。”

“不,不能這麽算,”貝裏伯爵嗫嚅幾句,偷偷瞟了小肯特一眼,對方卻沒有幫他腔的打算。

“這些以後再說,”年輕人揮揮手,結束這個如果争吵起來就沒個完的話題,“等攻入諾丁城後,再讨論也不遲。”

攻入諾丁城,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另外兩人不以為意。盡管借着城牆的堅固,守城部隊往往抵擋住比他們多出幾倍的攻擊者,可你也得看領導守城的是誰。一個不滿二十的嬌滴滴的伯爵夫人?兩位伯爵不由相視一笑,這個年紀的姑娘,還是在床上更有妙用,諾丁城嘛,在他們眼中已如自家的一般。

第二天一早,烏拉諾斯的人馬就擺開了攻城的架勢。正如威爾先前所料,小肯特在騎馬繞城牆遠遠轉了一圈後,确實向其他兩人提出了,由出水口入手攻入城堡的建議。跟其他攻城方法比起來,這樣的損失最小。

“我們可以填平護城河,架起攻城塔讓步兵直接翻過城牆去,”弗雷還是贊成用最平常的攻城辦法,不然他大老遠的運這些攻城器械來做什麽。

小肯特搖搖頭,“那耗費時間太長了,填河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盡管知道諾丁漢被牽制在領地西境,但夜長夢多這個道理他也明白,能迅捷快速的取得勝利,費這種麻煩幹什麽。“把木板釘起來舉過頭頂做大盾,十人一組朝城牆靠近,弓箭手登上攻城塔推進做掩護。守城的侍衛最多三百人,攻城塔能夠消除對方在高度上所占的優勢,咱們人數又多,壓制住對方箭雨不成問題。剩下唯一有殺傷力的就是城裏的投石器,不過我們針對四個下水口分四隊人馬侵入,投石器準頭沒那麽高,效果就會大大減弱。”投石器是所有攻城部隊都要面對的困難,無一例外,但比起其他的攻城戰,他所采取的法子要迅捷得多,所受損失必然也要小多了。

另外兩人互望一眼,他們才不在乎死多少步兵死多少農民呢,只要能拿下諾丁城就行。“就照你說的辦,”倆人異口同聲。

約半小時過後,三家人馬便準備就緒,弗雷伯爵既然自傲于自己帶來的兵将最多,在貝裏伯爵的言語挑唆下,自告奮勇的承擔了兩個下水口的進攻任務。

兩千步兵分成四個方位站在最前,身後是四架攻城塔,上面分別站了近百弓箭手,塔後有幾十人在推,兩千多人馬浩浩湯湯朝諾丁城的城牆逼近。

但令三位首領沒有想到的是,諾丁城裏竟然靜悄悄的,不但沒有投石器投擲的石塊,在進入弓箭手射程範圍後,連支羽箭都見不着。

怪事兒吧?三人騎在馬上,遙遙的對着城牆觀望,均都摸不着頭腦。“難道,這娘們想投降?”弗雷伯爵率先提出猜測。

小肯特并不附議,要投降昨晚就投了,何必等到今早。但他也确實想不通,對方為何不進行反擊,要知道等這兩千五百多人靠近了城牆,憑城裏那幾百的弓箭手是無論如何都抵擋不住的了。

貝裏伯爵也猜不透,但他卻提出了另一個建議,“要不,讓步兵們把頂在腦袋上的木板都撤了吧。”那玩意兒是用來防對方弓箭手的,可人家一箭不發,還防個毛線啊?!“扔了木板,進軍速度還快些,指不定這會兒早越過護城河,沖進城牆內了。”

說得有理,弗雷伯爵點頭,“就這麽辦。”

在小肯特尚未提出異議之時,扔掉木板的命令就被傳達下去了,他也只能叮囑自己的人馬不要照辦,另外兩家他管也管不着。

三隊扔掉木板的步兵果然行動迅速許多,很快就甩開慢悠移動的攻城塔,陸陸續續跳進結了冰的護城河裏。護城河寬近二十米,那扇只有幾根金屬條組成的欄杆門就在眼前。士兵們争相恐後的往前跑,第一個沖進諾丁城的人,勝利後足夠他們吹噓一陣子了。盡管沖過去後也有可能面臨對方的阻截,但他們背後背着的圓盾、腰間別着的斧頭也不是吃素的,短兵交接,大家甩開膀子戰呗。

但這群士兵剛跑了十幾米遠,就聽見身後似乎有呼叫聲,他們有的人循聲回頭,有的人卻憑着生存的本能,腦中靈光一閃後擡頭向上看。原本空空蕩蕩的城牆上,此刻不知何時已露出無數個腦袋;原本銷聲匿跡的守城侍衛,此刻不知何時,各個手中都舉着一支弓箭,一支幾乎與人同高的長弓,箭已在弦上,箭頭卻不是錐形鐵器,而是一個個附在棉布上燃燒的火焰,很稀有的,藍色火焰。

正在遠處的小肯特發覺不妙,高呼所有人都撤退的時刻,火焰夾着風勢,呼嘯着朝護城河中射來,朝擁擠的人群中射來。轟的一下,最先沖下護城河的三片人群幾乎全都籠罩在藍色火焰之中。

人們在火光中尖叫,在同伴的推搡下尖叫,在撕心裂肺的疼痛裏尖叫。士兵們往回跑,企圖爬上護城河岸,但更多的人卻往兩側跑,以為離開弓箭手的射程就能保住命。是啊,他們是在冰上,不論什麽樣的火焰,遇水總是能撲滅的,有的人甚至當機立斷,直接躺倒在冰面上滾來滾去。但這麽做的結果是,火勢更洶湧更猛烈,整條護城河幾乎都籠罩在一片藍光之中。

伯爵夫人幾天前就派人做了安排,在護城河裏傾倒油脂,等烏拉諾斯軍隊抵達的時候,它們已經在冰上結了薄薄的一層固狀物,別小瞧這薄薄的一層,用來分離冰跟酒精足夠了。等步兵隊伍沖進護城河的時候,白色液體從金屬栅欄處流了出來。這也很正常,這本來就是出水口,不排放城裏的污水排放什麽?盡管有人聞着像酒,也沒多想什麽,這個年代酒水濃度之低,使他們根本不會意識到這玩意兒也能着火,還着的如此洶湧,如此猛烈。

況且他們身上的毛衫、背上的木盾,本也是易燃之物,倉皇之間,十個有八個着了道。後面還沒下河的縱然想跑,也一時半會兒逃不出城牆上弓箭手的射程,攻城塔裏的己方部隊已經被吓傻,沒能組織起有效的掩護。還有那着了火從河裏爬上來的,沖進自家陣營,又是一團雞飛狗跳。有一小部分士兵倒是反應快,着了火不後退反而往前沖,照着金屬栅欄跑去。但城中守衛也有準備,大部分還沒靠近的時候已經被一箭射到,後面的逐漸壓在前面的身上,雙手扒着欄杆,摞起了小小的一座屍山,擋住了身後所有人的路線。

這一戰,敵軍出兵兩千五,在河道裏被活活燒死的步兵足有六百,因大火燒冰層,失足掉進冰窟窿裏又被活活凍死的也有一百。另外,撤退途中不注意防禦把後背暴露給對方被射殺的有三百,因跟得太近,被着了火的士兵引燃,整個木制攻城塔也跟着燃燒,被火燒傷的、跳塔摔傷的、還有被自己人砸傷的大概也有三五十個。仔細數數,足足損失了上千人馬。

而除了城牆下擡頭望時的驚鴻一瞥,他們卻連守城部隊的臉兒都沒見着。不得不承認,慘敗!

作者有話要說:給大家簡單介紹下,攻城塔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在推進貼近城牆的時候,把金屬遮擋那部分放下來,攻城部隊就能直接踏上城牆。每個時代每個地區模樣略有不同,但意思差不多,文章裏的攻城塔要比圖上這個簡陋一些。另外稍稍做些改動,把遮擋改小一些,就成為移動的箭樓了,弓箭手站在上面射擊能消除守城部隊的高度優勢,也就是說雙方武器一樣射程相同的時候,你能殺到我,我也能殺到你,誰也不占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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