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京城一片悲肅哀戚,滿日白缟。

得知皇帝駕崩的消息,東離暮雲便帶着兵馬和安陽王急趕上京。淩青仍然不明白,為什麽東離要聽命安陽王的行事。

本來打算回挽月山莊,半路上他被阮素雪的一封急函也給召到了京城。

此際京城上空鳥雲密布,陰沉的天,為本就不怎麽清明的局勢更添了幾分暗潮洶湧。

祈府書房內不時傳來一陣陣波浪鼓的聲響,淩青将祈昭抱坐在他腿上,逗得正歡。

“這麽喜歡孩子,不如姐給你牽線介紹個好姑娘。”

淩青立馬垮下了臉,“姐姐又在拿我取笑了。”

阮素雪只微微地笑,一旁丫鬟上來将祈昭抱走,書房的門吱呀輕聲關上,阮素雪才開口,“知道姐姐叫你來是為了什麽事?”

淩青想了想,回答道:“是和……朝廷有關?”然後想起什麽來,伸手從懷中摸出那個金镯子遞給阮素雪,“這個還給姐姐…… ”

又似有猶豫,抿了抿唇角才繼續道:“但也許己經沒什麽用了,在武桓山時為了安全,我暫時交給東離人哥保管,但是東離大哥和安陽王在一起。我有些懷疑武桓山上發生的事都是安陽王的安排,他利用趙碩困住衆人,引我把琰帝陵機關圖拿出來……”

阮素雪接過那镯子看了看 ,“你我現在都知道霍賢其實是安陽王的人,聽命于安陽王行事,安陽王利用霍賢控制朝廷大員。現在你又覺得安陽王利用了霍賢和趙碩來找琰帝陵的地圖,那麽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淩青沉默,然後有些不太确定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為了王位?因為安陽王雖然和己故先帝一母所出,但是上頭還有個哥哥趙碩,太子雖然年幼,但也是正當的皇位繼承人,安陽王要登上帝位,一來要朝中無人有疑義和反對,所以他用“及第”來控制人心,二來需要擴充自己的勢力,琰帝陵裏巨量的寶藏,再合适不過。”

淩青說完這些,清泠泠的眼眸看向阮素雪。

阮素雪點點頭,“你分析得很好,但是不太正确。”

淩青大睜了下眼睛有些不信,又斂下眼眸細細沉吟,只是如何也想不通,只好等阮素雪來解釋。

“淩青你知不知道,先帝其實去年就己經駕崩了,現在這個不過是個傀儡。”

“姐姐怎麽知道的?”

“這一年來皇帝一直以抱恙為由極少上朝,我受封時見過他一次,不知怎的說到以前和靖越一起去獵場圍獵的事情,其實那次圍獵站越沒有到場,這件事只有先帝和我知道,但是那個時候皇帝卻說了他和靖越搶一只野鹿輸給了靖越……”

阮素雪頓了頓,待到淩青理解了她這話才繼續往下說,“如果安陽王凱觊觎王位,早在一年前就該動手,為什麽偏要等到這個時候?如果他真心想要琰帝陵的地圖,真的需要費這麽大的力氣?”

于是淩青也想不通了,安陽王和先帝是一母所出的兄弟,關系又極好,如果是個傀儡皇帝,安陽王不會看不出來,如果安陽王看出來但是不點明的話,也許只有這樣一個可能——

“難道……”

阮素雪點頭,“對,這個傀儡是趙幽的人,估計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以至于瞞不下去了,所以才選擇讓傀儡皇帝駕崩,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意外,我覺得這個傀儡皇帝應該會一直到太子能獨立執掌朝政,才會退位。

“而當初被“及第”控制的人,不是手掌大權的前朝元老,就是私下結黨暗交的一些人,安陽王這麽做,更像是鏟除一個個将來會危害到朝綱穩定的人……”

“既然霍賢是安陽王的人,安陽王又為什麽要幫我們殺霍賢?”

“霍賢有些事情做得太過頭,又不懂得收斂自己的氣焰,一顆超出自己掌控的棋子,是沒有存在的必要的。”

聽到阮素雪這麽一番分析,淩青發現自己對安陽王的定論完全是相反的,原本以為他是為了王位,現在看來,他确實是為了王位,但不是為了他自己登上王位。

現在想想,那年在塵山誤傷了天絕教的人,一直未能查到給他們假消息的是誰……從那日東離暮雲的反應來看,給消息的人應該就是安陽王。而誤傷也不是意外,天絕教占據南邊大部分勢力,武林盟則占據了東邊勢力,兩者發生矛盾,獲利的只會是朝廷。

所以阮素雪才會說:“安陽王并不是你看到的這麽簡單,但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這麽危險。”

叩叩!書房的門被輕敲了兩下,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夫人,馬車備好了。”

阮素雪對淩青道:“我現在帶你去個地方。”

馬車在空曠的街道上駛過,甸家征戶門口上纏着的自編在風甲輕曳,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略顯寂寞的蹄音。

淩青撩起車簾,寫了“沉香閣”三個字的大紅燈籠在眼前掠過,朱紅的雕花大門緊閉,馬車駛過,淩青探出頭,視線依然落在那緊閉的人門上。

那天之後就沒有燕雲烈的消息,也不知道懷蝶和思秦是不是來了京城,也不知……他現在如何?

馬車駛到郊外一處圍場,車夫亮了下一塊令牌,守衛便放行了。

“楚王的人馬還是駐紮在上次的地方,其它藩王的人也陸續趕到……”

馬車停下來,阮素雪一邊說着,一邊下了馬車,淩青跟着她也下了來。校場上站了一隊兵士,約莫千人。擡頭,鼓樓上飄着寫有祈字的人旗。

淩青跟着阮素雪走上鼓樓,底下黑壓壓一片人頭,看來頗有些壯觀。

“夫君雖亡,但祈家軍不會亡,這些人是祈家平反之後回來繼續追随祈家的。”說到這裏,阮素雪面朝着鼓樓下方,朗聲道:“各位兄弟可還好?”

便聞底下整整齊齊地回道:“祈家不倒,祈軍永在!”響亮如雷,聲勢如潮。

阮素雪笑着點點頭,然後轉向淩青,“對王位虎視耽耽的那些人,明日必定會有動作。祈昭還是孩子,我又是女輩,你好歹叫我一聲姐,也算半個祈家人,姐想拜托你指揮祈軍守衛皇城。”

淩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明白阮素雪說的什麽,不由驚愣地往後退了一步,“我?怎麽可能?”他最多跑跑江湖殺兩個賊匪,現在讓他指抨一隊兵十,簡直太看得起他淩青了,而且……

“姐姐是要站在太子那一邊?但是先帝,不,霍賢明明害了你們祈家……”

阮素雪嚴肅了表情,“雖然朝廷有負祈家,但是誰能保證趙碩或是其它人就會是一個明君?祈家守的是大下,并不是那個王位。”

平息動亂,保天下太平,在恩仇面前,道義為先,淩青不禁為阮素雪的胸懷暗暗飲嘆。

“淩青,我知道你不願意涉足朝廷之事,況且這一次也許兇多吉少,如果你不願意,可以不用來涉這份險,姐絕不會怪你。”

“這……”

淩青側首看向鼓樓之下,那群将士見他望過來,齊刷刷地跪地高呼,“屬下願意聽從淩少俠指示!請淩少俠帶領我等保江山太平!”

淩青握着圍欄的手緊了一緊,擡頭,遠處濃雲翻滾,陰沉的天際凝了一層肅殺的氣氛。

“好吧。”淩行淡淡應道。

回去時淩青沒有和阮素雪一起走,向駐地要了匹馬,自己一個人騎着慢慢往回走。

其實他不想涉足朝廷的事情,但是又找不到什麽推辭的理山,或者說,他找不到自己有什麽更為重要的讓他留戀到無法放手而回絕阮素雪的事情……

松松握着緩繩,胯下的馬兒用着一種極為悠閑的速度踱回城裏。

遠遠便看見沉香閣門上挂着燈籠,視線順着那幾盞燈籠往上看去,發現二樓的圍欄邊坐了個人,墨色的衣衫,再熟悉不過。

對方似乎沒有看到自己,淩青正要收回視線,突然從他的胳膊底下探出個小腦袋,蹭着圍欄好奇地打量着外面。

淩青心下一動,身子己先一步有了動作,腳在馬錐上一踩,整個人騰躍而起。

見到他從外面直接翻進來,燕雲烈似乎也是一愣,但仍是氣定神閑的模樣,倚靠着圍欄慵懶惬意的姿勢,手裏撚轉着酒盞,沉黑的眼眸斂去了鋒利便如深潭那樣邃幽。墨色的衣衫只是松松地披在身上,裸露的胸膛,白色的紗布一直纏到脖子下方,露在袖子以外的手臂上也纏着滲血的紗布。

淩青先是尴尬了下自己的不請自來,用的還是這樣突兀的方式,在看到燕雲烈身上的紗布後,意識到那個時候他确實是死裏逃生了一回。

燕雲烈只是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那表情又似幾分邈遠和冷淡。

淩青心口抨咚抨咚地跳着,臉上燒着了一樣,“我……其實……”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突然而至,本來,他就不是一個擅長表達自己的人。

“是來看思秦的吧?”燕雲烈說道,依然維持着那樣的姿勢。

小思秦聽到自己的名字,将注意力從外面收回來,回頭看看燕雲烈,又轉了方向看向淩青這邊,看了兩眼 ,水靈靈的黑眸突然彎成兩道月牙,咧開嘴笑得口水都淌了上來,自己從燕雲烈的臂彎裏鑽出來,往淩青這裏爬。

“他一直都很親近你。”燕雲烈又開口道,将酒盞遞到唇邊,目光則落在外面。

淩青低下腰将思秦抱了起來,說起來,孩子出生至今自己還是第一次主動去抱他,去武桓山的路上為了不讓他們看出來自己的失憶是裝的,只能将滿心疼惜都壓抑下來。

此刻将這個溫溫軟軟身上散着奶香的小家夥抱在懷裏,心底驀然生了一份安實,又有幾分讓他鼻端發酸的歡喜。

這是他的孩子呢……

思秦臉貼着他的臉,就像那個時候夢中一樣,伸出小手輕撫他的臉煩,淩青有些情不自禁地湊上去和他蹭了蹭,惹得思秦“咯咯咯”的一陣笑。

逗弄間,淩青的視線無意掃到燕雲烈那邊,他依然捏着酒盞看向外面,對他們這邊全無反應,于是抿了抿唇,緩緩斂起臉上的喜色。

這一斂,兩人間便罩下一陣氣息滞澀的壓抑,外頭的天色暗了下來,逐漸将兩人都隐進陰影裏,仿佛很久沒有這樣表面平靜的面對,淩青覺得自己都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麽。

最開始的時候是悄然不為人知的暗中關注,接着是假扮成秦林時,漸漸明白自己對他的情意的懵懂,以及患得患失的忐忑,然後便是真相大白後接踵而來的變故。

那些傷害,那些羞辱,那樣的深刻,此刻又有些不那麽真切,而現在站在這裏的自己亦不知是以何種立場和态度。

當燕雲烈再一次将自己的酒盞斟滿時,淩青開了口,“你身上傷未愈,還是少喝一點比較好。”

聞言,燕雲烈擡起頭來看着他,杯子在手指轉啊轉,“我以為你願意站在這裏看着我一直喝死為止。”

用的是“我” ,而不是那個聽起來有些飛揚跋扈的自稱“本座”。

淩青低下頭,“其實那個時候我并非是想要你去……”

燕雲烈卻沒有讓他說下去,“以前沒有想過,那天看着那些樹倒下将我們分隔開的時候,突然有些明白那種所謂絕望的感覺……”停了一停,坐直了身子微微有些俯向前,“是你的,不是我的。”

于是淩青聽不明白了,門外傳來懷蝶的聲音,問是不是該喂思秦吃東西了。

燕雲烈止了話題,讓懷蝶進來抱走了思秦,又吩咐她再拿幾壺酒來。

“陪我喝兩杯好嗎?”燕雲烈發出邀請,“我很久沒有和懷蝶以外的人好好說話了……我和淩青,也從來沒有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說過話……”

除了化身“秦林”的那段時候,他們間确實一直都是劍拔弩張的氣氛,沒有一次沒人不受傷,身體上的,或是心理的,大大小小,林林總總,數也數不清。

而像現在這樣平心靜氣的說話時候,是第一次,也不知會不會成為僅有的一次,且是最後一次……

夜色靜谧,月華柔和傾瀉,纏綿秋水。

兩人坐在沉香閣的屋頂上默默喝着酒,燕雲烈說要找人說會兒話,但是上來這麽久他卻一直都沒有開口。淩青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其實現在這樣的氣氛很好,有點讓他想起那一年和燕雲烈兩個人坐在牌坊上喝酒的那一次。

明明覺得是昨天才剛發生的事情,卻要用到“那一年”,淩青暗暗地嘲笑了下自己,說想放下的是自己,到頭來自己還是什麽都放不下。

一隊禁軍駕着馬從閣前的街上急急而過,遠處星星點點,熒熒爍爍的不是天上的星子,而是藩王駐紮在城外的人馬,天一亮,不知局勢會變成如何。

淩青放下手裏的酒壺,“今晚是來不及了,明日一早你們就帶着思秦離開這裏,這幾日京城不會太平。”

燕雲烈将已經遞到唇邊的酒盞挪開,問他“你不走?”

淩青搖搖頭,有點悵然,“我還有事……”

燕雲烈看着他,“一起走吧,你看思秦什麽都不知道,對你還是要比其它人都親……血脈相連這種事……”

淩青回味着燕雲烈這句話,想到自己和燕雲烈的關系,就好像有根看不見的線,拴着綁着,剪不斷掙不開,任是想逃也逃不了。

燕雲烈話裏的意思他明白,不是他不信,是他根本不敢。

淩青于他是什麽人,不用再受一遍那樣的折磨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燕雲烈,不要再提什麽以後一起生活、一起撫養思秦的話,你說多少次,我都不會答應的。”

燕雲烈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又忍了下來。男人從他吃身躍上花樓那刻起都一直在讓着他,盡量放低身段,小心翼翼地說話,但僅僅如此,他不會動容。

燕雲烈在自己心裏是什麽樣的人,自己也再清楚不過。

“淩青,你把眼睛閉起來。”

不知道他想做什麽,淩青沒有照做,但是看他眼神誠懇似抱着不順他意就不罷休的态度,淩青還是把眼睛閉了起來。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男人的氣息緩緩靠近,然後有什麽帶了一點點涼意的東西貼到臉上。

是什麽……?

“好了,你睜開眼吧。”

緩緩睜眼,視線受到了一些阻隔,淩青擡手去摸,但指尖一觸上便像被燙了一樣的縮回來。

果然他還是……想要的是“秦林”……

淩青有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還未起身便被燕雲烈一把拽住。

“燕雲烈,你醒醒吧,這個世上根本沒有秦林這個人……”淩青的聲音裏幾乎帶上了懇求。

所以求你……不要在這樣折磨我了。

水氣漫上眼眶,眼前的一切都融化在了明明滅滅裏,只有一個低沉的聲音落在耳邊。

“是,這個世上沒有“秦林”……”

這句話從他日中說出,有種不一樣的殘忍。淩青撇開頭,卻感覺對方的手撫上自己的耳鬓,然後臉上那面具被緩緩揭了下來。

“這個世上沒有“秦林”,只有挽月劍淩青……”

淩青猛地擡頭,對上燕雲烈特有的帶着兒分邪氣的淡笑,毒藥一樣的魅惑。

淩青怔怔地看着他,愣了片刻後猛地跳站起來,退了兩步,不願相信的搖頭,“不要再來蠱惑我!不要再來折磨我!”

“淩青!”燕雲烈問道:“我的心意表明至此,為什麽你還不相信?”

淩青冷靜了些許,轉過身去,“燕雲烈,你我以後也無須相見了!”

“淩青!”

淩青背對着燕雲烈,靜靜聽着。

“淩青,你的心是千年的寒冰,萬年的雪……”

淩青閉上眼睛,有什麽晶瑩剔透、泛着珍珠那樣光滑的東西,順着他的臉頰滑落。

緊了緊拳頭,嘴角微微弧起,勾出一個帶着諷意的弧度。

“是,我的心是千年的寒冰,萬年的雪。”淩青一字一字地垂複道。

緩緩睜開眼,深吸了一口氣,沁冷的空氣在胸口打轉,終是融進血脈,融進骨子裏……是,淩青的心是千年的寒冰、萬年的雪……若然不是如此,今時今日,淩青也不會站在這裏。

足下一踮,縱身入夜色裏,身後燕雲烈人聲喊着他的名字,“淩青”這個名字,連自己都聽來陌生。

次日天蒙蒙亮,薄霧撩拂,城門剛開,一輛裝飾華麗華蓋四角吊着駝鈴的馬車緩緩駛出城去。

淩青站在城樓上,看那輛馬車越行越遠,直至化作一個點,再也看不清。

“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阮素雪走到他身邊說道。

淩青似望得出了神,半晌才有所有反應,回過頭來搖了搖頭,然後又朝官進的地方望了一眼,“追上了又有何用?跨不去那道檻的人是自己……”

阮素雪也不再作聲,有人來報承瑞王的兵馬封鎖了南北二門,并包圍了皇宮不讓其它人等出入。

淩青沉了口氣,神情肅穆,“我們也該去了。”

大喪還未過,承瑞王趙碩便迫不及待有了行動。

看起來也像是準備了很久就等着這一刻,楚王的兵馬又助長了不少氣焰,壓制了城外其它的藩王,其餘人等直奔皇宮。淩青率祈軍從駐地趕去皇宮,卻在半道上遇到個意想不到的人。

男人一身墨色的氅衣迎風翻飛,背着手大人咧咧地站在路中央,似乎等了他們很久。

淩青猛地收緊細繩,疾馳的馬兒突然被勒令停下,前腳離地高高立起,仰首嘶鳴了一聲。

淩青看着面前的人,心裏有些疑問在轉,但沒有問出口,反倒是燕雲烈開了口。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你我是一條舟上的人,沒有理由你留下而我不留下。”

淩青不由攥緊了手裏的缰繩,很有把眼前這個胡說八道的家夥狠揍一頓的沖動,但是突然想到更為重要的事。

“你在這裏,那早上出城的是準?凝 香錄入”

燕雲烈嘴角一勾,頗為得意的表情,“當然是我的寶貝兒子。”

淩青心裏一悸,缰繩收得太緊導致胯下的馬有些煩躁地刨着蹄子,“你把思秦一個人丢在馬車上?”

“沒有……”理直氣壯上地否認,“還有懷蝶一起。”

“你?!”

淩青已經氣得說不出話,更多的是不安和擔心。

“燕雲烈,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燕雲烈依然一副氣定悠閑、毫不擔心的模樣。

“我想留下來陪你,就這麽簡單。”停了停又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懷蝶是我門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不會出事的……但是,你也知道的,我風流債欠了很多,看我不順眼的人也大大有之,說不定那些人以為我在那輛馬車裏……”

啪!淩青手裏的缰繩被他生生握斷。

燕雲烈稍稍收斂起臉上不怎麽正經的表情,沉了聲但卻溫柔道:“淩青,你面前是道義,你身後是思秦……你選哪個?”

他知道無論錯的是誰,也無論那個孩子能否活下來,淩青心裏永遠都沒有辦法放下這件事。其實燕雲烈自己也不可能放得下,但是他們現在還有思秦,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将來需要去考慮,不應該也不忍心淩青或者他們自己,永遠被愧疚禁锢在那個不敢去碰觸,但又無法從記憶裏抹消的過去裏。

淩青的手微微顫着,暗暗咬牙,身後的祈軍正等他的指令,而面前這個男人……

塵沙飛走,秋葉被風卷着在地上打了幾個旋,往遠處飄去。

幾分蕭索,幾分肅殺。

燕雲烈擡頭看着坐在馬上的淩青。他在賭,如果自己輸了,那以後便就如他所願再不相見。

靜默了一陣,淩青回頭看向一旁的阮素雪,阮素雪什麽話也沒說,只淡淡笑着回望他。

前方是道義,身後則是……

淩青不擅選擇,在他眼裏道義和思秦同等的重要,一面是維護天下百姓的安定,另一面則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

他不是個自私的人,徐家村那件事後,他從未苛責怨恨過阮素雪抑或者祈家,但是他也曾無數次的從夢中驚醒,希望那樣慘烈的事情不曾發生過。

如今,這樣的選擇再次擺在了自己面前。

看着眼前長長的官道,直通下去就是皇城,但是在他眼裏卻仿佛通向一個未知名的地方,身後隐隐傳來孩子的哭聲,一聲清亮過一聲,好像在呼喚着,尋找自己。

握着缰繩的手,用力到蒼白的手背上有青筋根根突起。

四周一切都隐消去,被血色所籠,面前不遠處有一個被染成紅色的藍花布襁褓。

他想過要救,甚至拼上命也要把那個孩子救下來,但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在亂刀下,而思秦……

想起那個時候做過的夢,黃泉邊,奈何橋前,蓮姨把思秦遞到自己懷裏。

“這孩子和你有緣……所以我就在這裏等着這一天。”

“就算他并非你誠心想要的,但是他畢竟已經來了,你就安心接受吧。能為血親,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緣分……”

“他一直都很親近你。”

“你看思秦什麽都不知道,對你還是要比其它人都親……血脈相連這種事……”

握緊缰繩的手松了開來,淩青翻身下馬走到燕雲烈跟前。

淩青并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但只要活在世上,總會有私心的時候,總會有千方百計想要得到或者不能失去的東西。燕雲烈如斯,而他淩青,亦是如此。

令自己悔恨終身的事,這一輩子有一次便足矣,而那種切膚剔骨宛如生生将心髒掏去的痛……

他不想再體味!

先前還一派無所謂的男人,見到淩青向他走來,臉上竟也露出緊張的神情。

淩青伸出只手搭上燕雲烈的右肩,“燕雲烈……”

“……什麽?”

“你給我——去死!”

喀嚓!右肩肩腳脫臼的聲響,接着又是一聲喀嚓,燕大教主慘叫,左手手臂被淩青雙手握着,擡起膝頭一敲,像折甘蔗那樣生生折斷。

但是燕大教主還來不及喊停就被淩青一頓拳腳打趴在地,末了屁股還被惡狠狠地踹了一腳。

淩青打完,兩眼兇光地看着燕雲烈,額上織起一層薄汗,略喘着粗氣。

用手擄了下拉在臉上的鬓發,然後吹了聲口哨。先前騎的馬兒自己走了過來,淩青抓着它的長鬃往馬背上一跳,“燕雲烈,思秦要有個好歹我不會放過你!駕!”打馬往相反的方向去,馬蹄奔踏,留下一溜煙塵。

燕雲烈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雖然疼得臉都青了,卻顯然很樂呵。

看到阮素雪和祈軍都看着自己,燕雲烈點點頭,“家務事,家務事……”說着身子一縱,忍着痛用輕功去追那個己經跑沒影了的人。

“夫人,現在怎麽辦?”副将問道。

阮素雪看看皇城的方向,“誰王誰寇,恐怕那裏已有了定局……”

緊閉的太和殿大門被人一腳踢開。

裏面的人都一愣,老丞相的手簌簌抖着,手裏那份假遺诏在人門被踢開的時候落在地上。

東離暮雲和安陽王站在門口,鮮血染了一身,顯然硬是殺出血路沖進來的。

一身黃袍加身的趙碩并不驚慌,眯起眼來看着門口。

老丞相撲通一聲跪地,連摸帶爬地朝門日去,“王、王爺,老臣是被迫的,老臣……”一口血沫噴出來,背脊上插着的刀,明晃晃的駭人。

趙碩對着門口笑道:“趙幽,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這裏都是朕的人,你能如何?”

侍衛紛紛亮出劍器,将門口的兩人圍住。

趙碩仰首大笑,沒笑兩聲,戛然而止。

“你的命現在在本王手裏,你說本王能怎樣?”

一柄劍抵着趙碩的脖子,安陽王從龍椅後的布帷裏踱步而出。

趙碩看看面前用劍架着自己的人,又看向門口,在他的目瞪口呆裏,門口的假安王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而先前用劍指着他們的侍衛幾乎同時放下了兵器。

“你們這是……?”趙碩看不懂眼前的狀況,但是很快明白過來,自己大勢已去,回頭看向安陽王,“趙幽,皇位就在你身後,你難道就沒動心過?”然後笑笑,“不過,本王己經死心了……”

眼睛一閉往劍口一倒,安陽王收劍不及,承瑞王趙碩已自刎當場。

殿內的人人半還沒從變故中回神過來,皇後抱着年幼的太子被宮人從地上扶了起來,安陽王擎着滴血的劍走到東離暮雲面前,将手裏的劍遞過去。

“本王這次不會騙你……”安陽王眉梢一勾,語氣頗為平淡地道:“殺了本王,然後殺了太子,坐上那個位子……這整個天下,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包括那個想得到卻又得不到的人。”

東離暮雲一愣,随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視線越過安陽王落在那座金雕龍木椅上,外頭照進來的光,給四根支撐靠手的圓柱上盤着的龍鍍上一層令人矚目的光華,而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欲望,開始蠢蠢而動。

坐上那個位子,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

東離暮雲握着斷水劍的手緊了一緊,然後收回視線落在安陽王那張五官俊挺、隽采飛揚的臉上,眸眼眨了眨,卻是嘴角微微一弧。

“那個椅子上有針氈,還是留給喜歡自虐的趙家人自己坐吧……”說完,轉身,跨腳出了太和殿,頭也不回。

安陽王被糗了一通,抱着胳膊手摸下巴,然後回頭看向殿內那幾個老臣,“愣着做什麽?還不扶太子登基?”

“啊?噢、噢!”

正要走,皇後在他身後喚了一聲。安陽王回過身來,看着她,有點花容失色的皇後牽着太子的手卻在躊躇着,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麽。

安陽王挑了下眉,“這是本王最後一次給你們收拾爛攤子,要是坐不住那個位子,就趁早讓人!”說罷一甩袖子也出了大殿。

殿外日光和煦,血腥淡淡散去,安陽王深吸了口氣,目光落到那個已經走下玉階的背影上,衣袂飄揚,道不盡的氣宇軒昂。

安陽王撇了下嘴角,緊走幾步追了上去。

尾聲

回瀾鎮的客棧門口,停了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着了一身黑衣,俊逸倜傥的外鄉人從小二手裏接過打好包的幹糧,出手大方地遞給小二一錠碎銀,然後轉身回到馬車上。

馬車內鋪了一層駝毛毯,淩青靜靜躺着,睡得香甜。少線思秦趴在他的肩頭,手裏玩着他的頭發,時不時地貼上去用小臉蹭蹭淩青,像要叫他醒過來陪着他一起玩。

車簾被撩開,燕雲烈一蔔來,就看到自己兒子正在和他的爹親“玩親親”。燕雲烈眉頭挑了下,用沒有仁夾板的手拎住燕思秦的後脖了,像拎小雞那樣将他提了過來放到自己腿上。

燕思秦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下子離開淩青這麽遠,回頭睜着鳥溜溜的大眼睛朝着燕雲烈撲閃撲閃眨了兩下,又回過頭去撅着屁股哼唧哼唧要往淩青那邊爬。

見狀,燕雲烈照着他的屁股上“啪啪”兩下,小聲訓斥,“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忘記誰給你把屎把尿了?真是見了爹親就忘了爹!”

燕思秦挨了打,再次回過頭來,這次用的是有些委屈的目光,小嘴一撅嘴,立時眼淚汪汪的。

燕雲烈手指着他,“不準哭,男兒大丈夫挨兩下怎麽就能哭?”

思秦吸吸鼻子,燕雲烈以為自己教導有方,但是下一刻手指上一痛,卻是被燕思秦一口咬住手指。

“松口!”

不松。

“乖兒子,快松口。”

被咬得更緊。

“爹爹買了紅豆糕。”

還是不松。

“待會帶你去看美人哥哥。”

松了。

燕雲烈看着手指上上下各兩個牙印,還有鑽糊糊亮品品的液體,再看那個又爬回到淩青身邊的臭小子,徹底明白什麽叫無語。

那邊淩青被思秦鬧着有點醒來,眸眼微睜,帶着幾分迷蒙地行向燕雲烈,然後眸眼中的清明慢慢彙聚起來。完全醒過來的淩青将視線收了回來,抱過思秦,沒有理睬燕雲烈。

燕雲烈想想,他會生氣也是應該的,畢竟是被脅迫的,誰能不生氣?

過燕大教主不在乎這個,怎麽說天絕教也被世人稱作魔教,而他這個魔教教主,不做點什麽下三濫的事,怎麽對得起自己頭頂上這個光彩奪目的名號?

“我知道你生氣,但是你下手也太狠了……”揚了揚自己上着夾板的手,“要是真廢了,準來養你……”被一記眼刀射中連忙改口,“……你兒子。”

“我可以一掌拍死你,然後帶思秦回挽月山莊。”淩青冷冷說道。

燕大教主扁扁嘴,抱着受傷的手縮到角落。

長路漫漫,而燕大教主看起來似乎望不到盡頭的追“夫”之路,現在才剛走了個頭。

回瀾鎮相距十三裏地外有個小骞鎮,鎮上有個鐵匠鋪,打鐵的漢子雖然只有一條胳膊,但手藝很好,人又忠厚好說話,附近鎮上的人都愛來找他做東西。鐵匠鋪子旁有個診館,袁大夫雖然說話刻薄有時愛整人,但是藥到病除,堪比華佗在世。

一清早鐵匠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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