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曲線救校 這幫錦衣衛人狠話不多,搬隔……
京城深秋,北風掠過枝頭。
寒氣襲來,人們不願多走動,任安伯府卻人聲鼎沸,腳步紛亂,丫鬟小厮們捧着皮裘被褥,擡着漱盆春凳,門裏廊外的穿梭。
烏漆大門前依次排着數輛垂有流蘇的馬車,小厮們把幾箱物件手腳麻利地搬進一車裏,清點完畢後擺手道:“這一車可以走了。”
早已等待不耐煩的馬夫甩手揚鞭一抽,車身綴着的流蘇在風中簌簌搖晃。
“當心!”那小厮輕斥道:“這是我們小爺飯後漱口用的汝窯牙杯,可金貴呢,摔壞了可仔細着你的皮!”
馬夫拽下缰繩緩了馬速,忍不住搖頭腹诽,他來搬趟東西倒是長了見識,這伯府家的小爺睡前睡後刷牙,飯前飯後漱口,吃穿比旁人家的閨女都講究呢。
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怠慢,只盼着趕緊把這車金貴皮脆的物件送到國子監交差。
“喲。”有路人停下腳步,看了眼巍峨大門上高懸的鎏金牌匾道:“瞧這陣勢——也沒聽說任安伯要搬家吶。”
“伯府自然不會搬,是他家小兒子,諾,吵鬧着要住學裏去呢。”
那人驚道:“這個時節不太平,國子監的學生都往家裏趕,他要去住學裏?”
國子監原是京城最太平的淨土,風刮不着雨淋不着,什麽世事也沾染不了。
可就在前幾日,錦衣衛的武學生們從距京城五十裏遠的虎踞關奉旨回京,要在京城擇地開校!
這些武校生是天生的煞星,個頂個的兇悍冷厲,日後直接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執掌诏獄氣勢洶洶,誰人聽了不想撒腿就跑?
京城人人燒香祈禱,只盼着那校址千萬別選在自家附近。
而聖上早有打算,他苦于本朝文武失和,早已瞄準國子監東畔的菜園空地,決定讓國子監再騰出一片校舍,臨時修繕後,當成武學生們操練念書的地方。
他想着兩校學生都還是十幾歲的孩子們,以後吃住學習離得近了,近水樓臺來往密切,慢慢性情相投,總比他日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好……
皇帝想得挺好,國子監卻完全不配合。
錦衣衛人影還沒到,他們已連夜搬家,寧願兩頭跑着辛苦,也不願住校裏和虎狼為鄰。
怎麽伯府家的小少爺偏偏要在這時節住校裏?
“你真要去學裏住?”任安伯夫人坐在爐畔,看着丫鬟仆從圍繞兒子團團轉:“本就不是正經念書的人,偏還要去住學堂,天氣日漸冷了,去那學裏住豈不是自找罪受麽?”
屏風後頭,賀之漾下巴微擡,對鏡松了松狐皮圍領,語氣散漫:“眼下成績好不是國子監入住資格,膽子大才是。”
少年不過十六七,足蹬羊皮小靴,身罩緋色的鬥紋鶴氅,活脫脫一個白皙嬌貴的少爺,只一雙水眸微微上挑,漾着冷冷的嚣張。
伯夫人看了兒子一眼,不解道:“你吃住都在校裏,那自然是奔着學習去的,若你不是為了沖刺旬考,去校裏住豈不是虧了?”
賀之漾晃晃手心裏明晃晃的校舍鑰匙,唇角噙了笑:“你兒子脾氣臭胃口刁,誰能給他虧吃?”
他自然不是去沖刺旬靠,他是要好好地刺激新搬來的錦衣衛。
這幫錦衣衛,搬到他隔壁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還人狠話不多,借着聖旨的名義,直接讓禮部把東邊兩大片校舍都劃了過去。
東邊校舍自古以來都是國子監的地盤,特別是騰字號校舍,依山傍水堪稱絕美。
國子監全員憤怒,又在憤怒中回歸安靜。
錦衣衛來了,打也打不過,幹脆丢了校舍保平安。
賀之漾不願意了,面還沒見就直接跪,以後還能在這片地界擡起頭麽?
當時禮部已經把校址定好,賀之漾只得曲線救國,拿出寸土必争的勁兒,發動國子監的同窗們都報了住校的名,他自己也頂着大冬天的寒風從伯府搬到校裏。
國子監祭酒一看住校的學生陡增,他也不能讓這些上學的少爺們沒地方住,只能上報到禮部,禮部官員數了數國子監住校的名單,硬着頭皮的把騰字號校舍又批給了他們。
拿到校舍鑰匙那天,賀之漾和一群同窗約去喝酒慶祝。
大冬天搬去校裏住,純屬找虐,他們這是赤/裸裸的人數取勝,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只是賀之漾他們才不想那麽多呢,總之校舍鑰匙到手,這一局就是他們國子監勝了!
賀之漾掀起眼皮看了眼騰字號的校舍鑰匙,嘴角不由上揚。
此時忽聽門外傳來一聲通禀:“老夫人來了。”
聲音剛落,一個年過六旬的夫人拄着拐棍走進來,緊跟其後的丫鬟捧着托盤。
賀老夫人看着自家小孫子痛心道:“漾兒真要去學裏住?”
“是,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賀之漾看祖母滿臉失落,便道:“我哥不常說想讓我去校裏好好用功麽?正順了他的意,再說學裏管的也不嚴,告個假還能回來陪您用飯。”
賀老夫人也不能阻後輩的學業,取過托盤上放的護身符,邊嘆氣邊要給小孫子帶上。
“我是去上學,又不是出征……”賀之漾驚恐後仰:“祖母,誰上學帶護身符啊?”
老夫人一臉倔強:“你要是不戴上,不準出家門。”
“……”
賀之漾看了看那能閃瞎人眼的璎珞,嘴角抽了抽,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任由他奶奶将護身符挂到他脖頸上。
“你一去學裏,整個家都要翻天。你祖母也念叨好幾天了。”任安伯大步走進門內,語氣怨怼,看向賀之漾的眼神卻有遮不住的寵溺:“怎麽?嫌家裏地方不夠你折騰?又想換個地方野?”
任安伯武舉起家,前幾年參加過京師保衛戰并以此封爵,骨子裏很有幾分武人的豁達,他向來訓子威嚴,只對幼子賀之漾極為縱容。
“國子監和咱們府只隔三條胡同,”賀之漾不滿道:“再野也翻不出您手掌心呗。”
任安伯哈哈大笑,摸出兩枚金錠子往賀之漾手裏塞:“兒子拿着吧,頭次離家,身上帶夠錢。”
“不要。”賀之漾從不缺錢花,此時都沒給幾個金錠子正眼:“爹,這也太沉了。”
他剛被挂了個金璎珞,脖子都快斷了,再來幾錠金子,不像是上學的像是要被拉去沉塘的……
他爹哼了聲:“坐龍椅嫌磨屁股,我看你小子快飄天上去了!”
賀之漾搖搖頭還是不要,不是他矯情,穿越前他随身只帶個手機,如今穿越回古代,寶鈔他都嫌麻煩,怎麽可能在身上揣幾個金錠子?
太可怕了!
這次金錢勢力也沒辦法讓他低頭!
任安伯倒很快妥協,擺手叫來小厮:“去,到市上給你不省心的小爺換點銀票。”
小厮領命,忙拿着金錠子去換銀票。
賀之漾心滿意足,甜甜道:“謝謝爹!”
任安伯的眉眼卻微微一沉,牢牢鎖住賀之漾:“給爹說說吧,為何非要去國子監住?”
“課業越來越緊,為了給伯府争光,我準備廢寝忘食呢。”賀之漾:“我怕您和祖母看見心疼。”
不只想着為家争光,還考慮家人心理健康。
賀之漾都被自己編的借口深深感動。
任安伯微眯眼,哼一聲:“霍堯那小子也去?”
“……您不是常常讓我笨鳥先飛麽,他也是笨鳥,我們商量着做個伴一起飛。”
任安伯挑眉,許久才冷哼道:“你在家裏掀天揭地不妨事,出了門要守規矩,不許招惹隔壁那幫錦衣衛,聽明白了?”
“祖母。”賀之漾做弱小可憐狀往祖母身邊蹭:“我爹對我言語暴力。”
老夫人早已看透一切,樂呵呵道:“那是他不敢動手。”
她懶得理會兒子,愛惜的拍了怕孫子的手背:“不過你爹說得對,離那錦衣衛遠些,咱們停停妥妥的人家,可不敢和那些武夫來往。”
賀之漾不服氣:“我爹也是武官出身呢。”
任安伯被氣樂了:“你爹我一個太平年景的伯爵,能虎的住錦衣衛麽?”
賀之漾暗自咋舌,還好他争校舍時沒和錦衣衛正面撕破頭,否則還不一定家裏怎麽鬧呢。
家裏人又說了一會子話,賀之漾揣好寶鈔,随着小厮一起懶洋洋走出伯府大門,直奔停在角門旁的馬車。
馬車簾一掀,露出少年俊朗的臉:“漾哥有排面啊,六七輛馬車停在府門口,短襖鬥篷排一長隊。”
霍堯一頓,笑嘻嘻補充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公主出降呢。”
靠窗的馮境立刻嘎嘎嘎笑得震天響,其餘兩位公子嘴上陪着笑,忙站起身給賀之漾讓座。
他們家世都不相上下,但賀之漾是出了名的打人兇,名震東城公子圈兒。
也只有霍堯馮境敢開他的玩笑。
賀之漾坐上馬車,瞥了眼淨身出戶的霍堯一眼:“你搬家就是只把自己搬校裏?成,敢用我一針一線就等死吧!”
“成,到時候讓我自己選死法,也算你盡了兄弟情。”霍堯懶懶一笑,搭住他肩膀打個哈欠:“怎麽才出來?”
賀之漾透過車窗,漫不經心瞅着街邊:“害,聽我爹訓話呢。”
馮境滿臉洋溢着凱旋的喜氣:“哈哈哈哈,真沒想到咱們把騰字號校舍要到手了,這也算是虎口奪食了。”
“虎口奪食?”賀之漾阖着眼嗤笑一聲,濃睫下是遮不住的跋扈:“膽子大的是他們吧。”
“騰字號校舍劃給我們,錦衣衛只剩一大片菜畖和幾間校舍了。”馮境幸災樂禍:“隔壁這條件真夠艱苦的。”
“不過他們是幹大事的,早嘗艱辛有助于歷練。”馮境張嘴忘詞,用胳膊肘戳賀之漾:“師傅常念叨的那句話是什麽來着?”
賀之漾大概猜到了:“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馮境立即用看學神的眼光鎖定賀之漾的側臉:“哥們兒可以啊,書還真讀到腦子裏去了。”
毫無優越感的賀之漾:“……”
他的這位沒腦子朋友到底怎麽混進國子監的?
馮境誇他他都嫌丢人,特想把他一腳踢出國子監大門,去現代來個九年義務教育重修語文。